第25章
“石大哥——”琴英動了動唇,原本虛弱不堪的面色在這黑沉沉的夜色中更顯蒼白。
“你不要作戲了,石厲。”信雲深上前一步道。
“你們大可以試一試,楚大俠,信大俠,程盟主。”石厲扭曲地笑着,手中猛地用力。刀刃陷入琴英脆弱的脖頸,鮮紅的血液滲了出來,滴落到地上。每一滴血滴落的地方,都激起一片回春的新綠。
石厲将那大俠二字咬得極重,任誰也聽得出他的譏諷和不屑。
琴英咬緊嘴唇,一聲不吭,一雙倉惶的大眼在黑暗中更顯凄涼。
“石大哥,我以為你是不一樣的。你對我那麽好,你還要給我治病,我才同意離開族人,跟你來中原——”
“你閉嘴!”石厲惡狠狠地道,“你反正早晚都要死的,死之前再為聖姑出一份力,不是你的榮耀嗎?!”
信雲深見他神色絲毫不見作僞,倒真的忌憚起來,不敢上前了。
“這樣才對,信大俠。”石厲譏笑一聲,又兇狠道:“立刻放聖姑離開!”
那女子一直沉默地旁觀着事态的進展,此時看到一絲逃走的機會,馬上身形一動,運起輕功就向更深的黑暗中奔去。
“不能放她走!”程雪翔低喝一聲,幾欲動身追去,剛上前兩步,卻被石厲擋在前面。
石厲咬着牙關,瞪着雙眼,手臂緊勒着琴英的肩膀,沒有說話,卻将那刀刃又往琴英皮肉當中深了兩分。
琴英早已滿面是淚,無聲地泣着。腳下是因他的血液而蘇醒的嫩綠生命,他的生命卻像經由那無情冷酷的刀鋒瞬間流失了大半,細瘦的身子輕抖着,周身都是絕望和傷痛。
“石大哥,我好痛,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琴英喃喃地哭泣道,白天時還對他噓寒問暖的石厲,此時卻完全不将他的痛苦放在眼中,只是專注而痛恨地望着楚飛揚幾人。
“就算你用琴英要脅我們,讓那女子逃走,你自己卻不可能逃走了。”楚飛揚道。
石厲冷哼一聲,雙目灼灼地望着楚飛揚:“我本就沒打算活着離開!因為我的疏忽而讓聖姑陷入險境,我自然要保護她的安全!”
“無極山莊到底有什麽,讓你們個個對他們如此忠心不二?!”程雪翔再也忍不住質疑道。人心是多麽複雜的東西,這些投靠無極山莊的人個個神智清醒,無極山莊怎麽就能将他們如此拿捏在掌心,誰都不生貳心?!
若說清風劍派的那名弟子還有一絲瘋狂的跡象,這石厲卻是完完全全地清醒着,還能作出一場完美的戲來蒙騙衆人。那無極山莊和那名女子何德何能,可以如此掌控人心?!
石厲卻只望着楚飛揚,沒有開口,挾着琴英步步後退。
他身後便是萬丈懸崖,若是掉下去,便只能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在場誰都看出來他是鐵了心要尋死了,甚至想将琴英一起帶走。琴英卻只是面如死灰,喃喃地問着為什麽,雙手抓着石厲的手臂,渴求一個答案。
若他想活着突圍,楚飛揚等人必能輕易将他擒住,救下琴英。可是他站在懸崖邊上,想要帶着琴英去死,事情卻不那麽容易解決了。
“石厲,你為什麽如此恨我?!”楚飛揚突然道。
石厲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楚飛揚會發問。
楚飛揚站在石厲的正前方,攤開雙手:“你既然想尋死,難道不想在死前求個明白?!你明明恨我,卻一直沒有說出口,我甚至不知道你為什麽恨我,你的報複也失敗了,最後只落得一死,你的恨又有什麽意義。你想要死得如此不明不白麽?!”
石厲面容一陣扭曲,似是憤恨不甘,卻又摻着痛苦和悔恨,讓楚飛揚更加不解。
青狼和程雪翔正在趁機向石厲靠近。雖然楚飛揚本意是想讓他分心,可到此刻,他也想要知道石厲究竟經歷過什麽,他又在其中起了什麽樣的作用,竟讓石厲在此時露出這樣的神色。
“我不該恨你,楚大俠,可是我的确恨你,恨你入骨!”石厲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楚飛揚皺了皺眉頭,仍舊看着石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十幾年前,你游歷于南方,從奸人手中拯救了一個漁村,那是——我的村子。”
“你救下了全村的人,你殺光了全部的惡人,你是村民的救命恩人,你是大家仰慕的大英雄大善人!”
“可是,全村的人都得救了,為什麽偏偏只有我的妻兒,沒有得救?!”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恨。我恨我自己那時候不在村子裏,我恨那些惡人對我的村子出手,我惟獨沒有資格去恨你啊,楚大俠。可是我總是忍不住去想,若是那時你肯再多花一點點功夫在那個漲潮的山洞裏搜尋一番,她們是不是就不會葬身海中?!所謂的大仁大義俠之大者,在自己的性命遭到威脅的時候,也可以棄無辜者于不顧!”
“村民們歡慶劫難已過,歌頌你的俠義的時候,只有我在飽受煎熬!”
“你剿滅了那夥惡人,成就了你的豐功偉績,我連要複仇,都無處可尋!”
石厲越說越激動起來,惡狠狠地望着楚飛揚,那眼神當中卻不全然都是仇恨。那眼神中的痛苦如此深重,将那些恨意分割得七零八落。
“我帶着琴英來找你,我将他的性命和武魄擺在你面前,讓你選擇。”
“我要親眼看看你的選擇。這一次,琴英就是我的妻兒——”
楚飛揚聽着,眉頭越皺越緊。對石厲所說的那件事情,他已記起自己曾經在海邊一個漁村的遭遇。只是記憶當中,最終的結果皆大歡喜,完全沒有石厲所說的他那沒有獲救的妻兒。那時發生過什麽已不可考,只是卻明顯成了石厲十幾年的心病,時時困擾着他。
“你若敢服下武魄,我也許就可釋懷,可是最終我便害了你。你若不敢服下武魄,那我十幾年的恨便沒有錯!只是我的複仇便失敗了。不管你如何選擇,我都再也無法逃脫這般困境——”
此時青狼和程雪翔已經潛行到了石厲的兩側,将他團團圍住,他卻仍舊渾然不覺。
青狼和程雪翔一起看了楚飛揚一眼,楚飛揚望着石厲,低嘆了一聲:“抱歉了。”
話音未落之時,青狼和程雪翔同時一躍而起,一人治住了情緒激動的石厲,一人将已哭成一個淚人的琴英搶到懷中。
石厲完全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便被擒住了,他目瞪欲裂地看着楚飛揚和信雲深幾人:“你們竟然如此卑鄙!”
君書影走到楚飛揚身邊,看了石厲一眼,卻在楚飛揚耳邊道:“你行俠仗義卻還行出不共戴天的仇人來了,真是吃力不讨好。”
楚飛揚嘆了口氣,一手搭上君書影的肩膀,半倚着他的身體,那溫熱的體溫也是最大的慰藉。
“我們回去吧。”
程雪翔押着石厲走在最前面。信雲深早已悄然離去,欲往對面山頭查看,想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希望。
君書影感受着楚飛揚的沉默,陪着他一起在下山的小徑上慢慢走着。
不用問他都知道,楚飛揚一定會怪自己為什麽那時候沒能救出石厲的妻兒。
“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麽?!”君書影突然開口道。
“是什麽?!”楚飛揚習慣地挑了挑嘴角,薄唇邊好看的笑紋一閃而過,低聲問道。
“你這個人太自大,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能将所有的事都做到完美無缺。”君書影嗤道,“可是那怎麽可能,你楚大俠也沒有三頭六臂。”
“是嗎?”楚飛揚攬緊了君書影,把臉埋進他的肩膀,“大概是改不了了。”
君書影在楚飛揚懷中,被他膩歪着,負擔着他一半的重量,幾乎是拖着他向前走着。
“改不了便改不了罷,我既然說了你便記住好了。不是什麽大問題。”君書影擺了擺手道。
楚飛揚突然低笑了一聲。君書影瞪了他一眼,不待君書影将質問說出口,楚飛揚突然将人一把按在徑旁的樹幹上,結結實實地親了個夠。
他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麽?這樣不熟練的安慰,為什麽卻讓他覺得這個人已經可人疼得入了心入了骨了,那強烈的洶湧愛意甚至令心髒都揪疼起來。當他自以為已經愛得深不可測時,君書影卻總能令他愛得更深一些,更深一些,好像永無盡頭,永不見底。
呼吸的纏綿唾液的交換,黑沉的夜色将一切痕跡都遮掩。
直到楚飛揚放開他時,君書影才氣喘籲籲地擡起手背掩着紅腫的唇角,擡起眼睫對上楚飛揚過近的視線,低聲道:“回去吧。”
楚飛揚笑着點了點頭,拉起他的手,一起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