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養條龍(30) (1)
諾大的宮殿裏空蕩蕩,不時可以聽到殿外蕭條的冬風刮過,呼啦啦吹得窗棂震動。
張家娘子将燭火挑暗了些,一回頭,就看到安屛定定的凝視着自己?br>
她問,“你準備怎麽辦,”
安屛眨蘇,郏半響,才嘶啞着喉嚨反問:“他死了?”
張家娘子遲疑了一下,安屛打斷她的猶豫:“我要聽真話。還芩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br>
張家娘子隔着半個宮殿遙望着床榻上的女子。
安屛明顯才醒來,細碎的長發有一半垂在了床沿,細細密密織就了一張絕望的網,只要她一句話,那張網不是活活勒死安屛自己,就是絞殺這行宮內所有的人。琤r>
“我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說太子遇襲,太子妃損落。”
安屛低低嘆息一聲,急切的淡笑道:“他還活着。”
這次不再是問話,而是肯定。
張家娘子很冷漠的提醒:“這是你的結論,并不是暗衛們傳給我的最後消息。”
“我知道。”
安屛費力的撐起身子,半靠在床榻邊,用着比這位暗衛頭子更加冷靜更加絕情的話道:“我要離開。”
張家娘子一愣,聽得安屛繼續道:“他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更需要活着。不單是我,還有安安和肚子裏這個未出世的孩子。”
秦子洲活着,那麽刺殺他的人還會連綿不絕,安屛帶着安安住在行宮,目标太大,簡直就是給秦子洲的敵人送的活靶子。安屛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不論她與秦子洲最後會如何,安屛都必須活着,不能拖秦子洲的後腿,也不容許別人拿她與孩子的命去要挾秦子洲。
秦子洲死了,敵人為了斬草除根,安屛母子更是眼中釘肉中刺,他們不死,敵人就不會安心享受勝利。安屛不是引頸就戳的性子,她更不會把安安和未出世的孩子送到別人的屠刀下。哪怕孩子們不是秦子洲的血脈,安屛也不能剝奪孩子們生存的權利。
這是她作為母親做下的決定!
張家娘子稍微一想就明白:“那今晚就出城,我把改料理的人都料理了。”
“不,”安屛道,“離開的就我們母女和你,其他人我誰也不相信。如果我們母女死在了你的刀下,那是秦子洲識人不清;如果我們死在了他人的手下,那就是我們太天真太愚蠢。”她想了想,“你可以多做一些布置,多弄幾套類似的衣裳,背上幾節木頭充作孩子,或坐馬車,或騎馬,或乘轎,明明暗暗的從行宮出去。那樣就算有人通風報信,一時之間也難以尋到我們的行蹤。”
張家娘子心驚:“反追蹤?”
“我不懂你們的術語,我只知道這樣我可以活命,至少活得更加長一點。”
張家娘子想起安屛第一次逃離太子的情形。作為暗衛的小頭目,張家娘子第一次開始覺得安屛這個女子并不似尋常市井平民,她似乎更像是一只活在忐忑不安中的野兔子,看着純良,實則警醒,敏銳,且善于保護自己。
當夜,行宮就發生了大火,炙熱的火焰在冬風下一路瘋狂,不過半個時辰,整個行宮就成了火海,無數的宮人攜手奔逃,也有更多的人葬身火海。
誰也不知道這個夜晚,有多少鬼魅在張望,有多少魍魉在追捕,夾雜着火屑的冷風在孟城上空卷飛,也不知亂了多少人的心。
江德弘看着地上跪着的黑衣人:“再說一遍。”
黑衣人的頭幾乎貼在了地上:“公主離開孟城之前就吩咐屬下,若是她與太子回宮的路上出了變故,我等除了還在執行任務的二十三人外,其他七十二人全部歸江大人調遣,一直到江大人歸國。除此之外,還有公主傳給大人的口谕。”
江德弘面上平靜無波:“說。”
“公主道:‘本宮不負皇恩,不負國民,不負你,唯一負的只有無悔爾,請讓其認祖歸宗。’”
黑衣人冷靜毫無情感的話幾乎擊垮了江德弘好不容易豎起的心牆,誰也沒有想到公主最後的遺言是這麽一句話。無悔是誰?這一點,身為暗探黑衣人根本不用去想,不用去猜,只要從江大人周身環視那麽一圈,答案呼之欲出。
無悔,認祖歸宗,這兩條訊息就足夠證實了兩件事實。
段無悔是他們西衡公主段瑞芷與江德弘兒子;段無悔并不姓江,未入江家族譜!
一句話,一旦洩漏出去,哪怕公主死得多悲壯,西衡與南厲的和親都會成為一樁笑話,甚至會因此引來戰争。
這一點,段瑞芷留下的暗探頭子知道,江德弘更是明了。
且不論公主用口谕的形式讓暗探傳這句話背後的更深含義,就論現在,暗探頭子卻在等江德弘一個決定。
西衡的和親公主死了,死在了南厲,且是為南厲太子擋刀而亡。
江德弘作為西衡來南厲的最高官員,他的下一個決策将會決定西衡與南厲的未來。
黑衣人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雖然膝蓋依然很僵硬,頭依然低垂,可他的眼睛明顯的看到身前那人的衣擺停止了顫抖。
江德弘的聲音暗啞,帶着沙礫磨擦過的破碎,卻更為冷酷,更為堅定:“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南厲國力倒退五十年的機會。”
黑衣人靜靜的聽着,似乎在春日的庭院中凝聽說書先生的一個故事,現在,故事即将進行到最j□j。
“公主被人蓄意謀殺,這是對我西衡的挑釁,是對西衡與南厲百年和平條約的蔑視。西衡太祖皇帝有訓,‘但凡我西衡男兒,只許站着沖殺,也不許跪着滅亡!藐視我西衡皇族者———殺無赦!’”
“我西衡好男兒聽令!”
“屬下聽令!!”
“今日起,爾等唯一的任務,讓南厲皇族以命抵命!”
“得令!”
風,狂嘯了。
太阿殿一年四季溫暖如春,冷香在這奢華的殿內也被地龍熏出一股子暖氣來,浮在肌膚上如同最嫩的桃花,又暖又香。
七皇子幾乎是蹦蹦跳跳的跳入殿內,還沒等宮人通報他就快步沖到了皇後娘娘的膝前,喜形于色的道:“母後,聽說大皇兄回宮路上遇到刺客,生死不明!”
永遠慈愛端莊的皇後撥了下兒子的碎發:“皇兒,你皇兄遇刺你很高興?”
七皇子爬起來坐在皇後的軟榻邊:“自然!所有兄弟中,除了他,能夠即位大寶的人就餘下皇兒我了。”
皇後心情也很愉悅,只是說出的話略微有些不滿:“你話是沒錯,可千萬別讓你父皇聽見,否則又要挨訓斥了。怎麽說,你皇兄是太子,是你父皇寄予最大希翼的皇子。”
七皇子調高了眉:“那又如何,父皇最疼愛的人是我。”說罷,他湊近皇後,“母後,你說,是誰下的手?”
皇後愣了愣,轉頭看了身邊的宮人一眼,不多時,殿內的外人退盡,只留下天底下最尊貴的一對母子。
皇後嘴角輕揚:“皇兒認為會是誰?”
七皇子仔細端詳皇後的面容,小心翼翼的問:“難道不是母後?”
皇後輕笑:“為何是母後?”
七皇子挺起胸膛:“因為母後最疼惜我,您絕對不容許任何人窺視皇兒的掌中之物。哪怕是皇位,您也會為皇兒掃平皇權路上的一切障礙!”
皇後很是欣慰,握着七皇子的手拍了拍:“你錯了,這一次,母後也只是借了別人的東風而已。”
七皇子不解,皇後似是而非的笑道:“這天底下,皇兒你可不知秦子洲這一個兄弟,皇權路上,擋着你道路的人也不止秦子洲一人。”
七皇子瞪大了眼:“母後您是說,是二皇兄?”
“豈止!興許,老三和老四都伸了一把手。聽說今早老六去老二的府上大鬧了一場,兩人不歡而散,這說明,主事者是老二。”
七皇子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我就坐收漁翁之利啦。”
七皇子正在少年的變聲期,笑聲尖銳刺耳,在宮殿裏久久回蕩,刺得人耳膜發疼。
作者有話要說:捂着腦袋來說一聲:大家新年快樂!
差點忘記元旦要來發文直至完結了,哈哈哈(幹笑)
☆、68
衛城地處南厲版圖的最中央,四面環水,八方來客全都在此彙集,然後騎馬乘船離開。在這裏,來來往往都是客,本地人千年繁衍,通俗南厲各地方言,甚至可以說一口流利的西衡與北雍官話,人流不息,造就了這一座僅次于皇都的水城。
越近新年,四通八達的小橋上更是游人如織,穿着赭色官衫的捕快們單手壓在刀柄上,滿面厲色敲響一家家門戶大門,惹得周圍的住戶怨聲載道。
“這又是咋了,”
“聽說在抓江洋大盜。”
“天天抓大盜,什麽時候把滿大街的空空兒也兜一兜?大盜有賞銀,空空兒就沒賞銀了嗎?!”
“嘿,百個空空兒的賞銀也抵不上一個大盜的啊,這還不明白?”
“呿,天底下又有多少個大盜!如果能夠被他們這些飯桶抓到,那還算得上是大盜嗎?”
周圍群衆說話毫不遮掩,聽得原本就滿心不情願的捕快們越發不愉了,偏生這家門戶敲了十來下都沒人應聲,更是一肚子火氣沒處撒。為頭的捕快頭兒一怒之下,直接一腳踹開了大門,對着裏面大喊:“人呢,都死哪裏去了!官府例行檢查!”
“喊魂啊!”一聲慵懶帶着魅意的嬌聲從閣樓上傳下來,樓下的男人們齊齊擡頭仰望,就看到窗棂內隐約有道曼妙的身影一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個挺着大肚子裸着上半身,并滿身臭汗的中年男人伸出頭來,“誰啊,青天白日的,壞人好事會遭雷劈知不知道?”這話一出,誰都知道樓上那對夫妻在做什麽了。
簡直是鮮花插在牛糞上,那捕快頭兒更是直接抓着大刀對樓上的中年男人耀武揚威道:“白日宣淫你還好意思了!快給爺下來,官爺要查你祖宗八代。”
那大漢啐了一口,罵罵咧咧的對屋內的婆娘說了句什麽,那女子嬌氣的哼了哼,那音調九轉十八回的,只聽得樓下衆多男人身子都軟了,隔了半響,才看到大漢一邊系着褲腰帶一邊下樓梯,口裏還咬着一張文書,等到了捕快們面前,這才揚了揚頭,含糊的道:“看吧!爺祖宗十八代有十三代都是衛城人,到了爺這一輩,剛好十九輩,排行老三,街坊都是老鄰居了,直接叫我陳老三。”
捕快翻着文書,上面的官印早就陳舊,嗅上去一點朱砂味兒都聞不到了。他端詳了大漢一陣,确定那賊人哪怕是要易容也易不成這樣,再一想,幹脆直接伸爪襲先大漢的胸脯,大漢唬得一跳,一邊鼓鼓的胸就被對方抓個正着,大漢眼睛瞪得溜圓:“官爺,你抓我j□j幹嗎?”
捕快頭子十分不爽對方的口氣,索性又抓着捏了兩下,揚聲道:“怎麽,抓不得?”
大漢一把打開對方的手,更加惡聲惡氣:“抓不得,俺的j□j是俺婆娘的,不是誰都可以抓,特別是你這種糙爺們!”
門外看熱鬧的街坊有好事的哈哈大笑:“陳老三,你放心好了,官爺不止要抓你的,說不定還會去試試你婆娘的滋味!”
陳老三眼睛一瞪:“他敢,別以為吃了一碗官家飯就敢爬到俺頭上放屁!”說着對着捕快頭子怒道,“你新來的,懂不懂門道?”
捕快頭子正準備反駁,身後已經有官府舊人拉了拉他的衣袖,頭兒頓了下,直接把文書丢在陳老三的身上,随意的把院內環視了一圈,挺着腰杆又說了幾句狠話:“官府抓捕要犯,如有陌生人敲門,必須速速報來。若有藏匿,死!”
那好事者沒熱鬧可看,對陳老三道:“官老爺要你死呢,陳三你死了,你婆娘就留不住了。”
陳老三直接一腳把那人踹出了院子,咕嚕嚕的滾過了走道,餘勢還不減,居然就這麽掉下了河。這衛城雖然四季如春,可河水到底有些刺骨,掉下去怎麽也得一場大病。那捕快頭子看了心裏暗驚,偷偷與身後的舊人說道:“這人好大的力氣。”
那舊人在衛城做了一輩子的捕快,哪有不知道新頭兒心思的,解惑道:“這陳老三天生神力,一腳可以踹死一頭牛,沒有人敢招惹他。有一年,有位老爺看中了他婆娘要強娶了去做小妾,他一怒之下半夜沖進對方家裏,把那老爺給活活踢死了。早上等人發現時,老爺的□幾乎都碎成了渣渣。”
頭兒大驚:“那他怎麽還活着?”
“他逃了啊,跑到山林裏,跟山匪頭頭結拜了兄弟。他那婆娘簡直是個妖精,走到哪裏,就禍害到哪裏。山匪頭頭本來準備毒死了陳老三,霸占他婆娘,哪裏知道陰差陽錯,山匪頭頭錯喝了毒酒,反而害死了自己。那時候,山匪肆虐,新老爺要剿匪,陳老三就帶着整個山寨投誠了,新老爺就把他的舊債一筆勾銷。從那之後,他就是我們衛城一大霸王,誰都不敢招惹。”說着又去瞅捕快頭子的手,眼裏的意思是‘你居然敢吃他豆腐,能活着是僥幸。’
陳老三關了大門,站在門口靜靜的聽了一會兒,等到再也沒有雜音出現這才慢悠悠的上樓,樓上一位女子正坐在躺椅上看書。
陳老三颠了颠自己的肚子,暗笑了聲:“這捕快有意思,他以為我是你呢,居然還來試探看我是不是女人。”
那女子頭也不擡:“你本來就是女人,肯定是那處漏了破綻,讓他起了疑心。”
陳老三敞開窗子,讓冬日的陽光肆意灑落進來,随手拿着梳妝鏡将自己的面部頸部和半袒露的上半身自己查看,半響悶悶的道:“沒問題啊,這面具做得很逼真,以前的暗衛戴了十來年都沒出過錯,我胸口不止塞了棉花,還特意綁了粗繩做肋骨,摸上去就跟隔着皮摸到骨頭一樣。”說着,轉頭想要那女子幫忙,結果看到另一張面孔,陳老三垮下臉,“你怎麽又把妝給卸了,下次出門又要幫你化妝,太折騰了。”
那女人俨然是陳老三熟悉的安屛,她很淡定的翻着書頁:“孕婦本身就不應該化妝,那些東西誰知道是用什麽做的,塗在肌膚上不單堆積灰塵堵塞毛孔,還會讓你發現不了我的異常。”
陳老三略微緊張的問:“你有什麽異常?”
“感……傷寒過敏等,上了妝就看不出病症。”安屛單手撫摸着肚子,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你的面具最好也清理一下,戴了這麽多天連個火豆都沒,我記得陳老三是個愛吃牛肉的主,這衛城濕毒重,吃牛肉最容易引發體內的毒素,精明又接觸過陳老三的人很容易發現端倪。我想,方才那捕快也是考慮過這一點。”
“面具上沒豆豆?”
“不是。”
“太細膩了,你這張面具的肌膚太精致,不适合陳老三這個糙漢子。”
陳老三,或者說張家娘子唉聲嘆氣:“以前暗衛的那張面具太老舊了,我力氣大了一點就連皮都戳破了,怪得了我?”
安屛嗤笑:“直接說你不愛用別人的舊物成了。”
張家娘子把面具重新去藥水裏面泡着,又在箱子裏面翻出東西重新給面具加工,折騰完了之後夕陽就下山了。她重新換了一張面具,整了整身上的假肚皮,換了衣衫,在街道最熱鬧的時候走了出去,買了包藥材,又在橋邊買了條新釣上來的活魚,稱了兩只豬腳,吊了一壺酒,路過暗衛們的常駐點,沒看到新消息後才晃晃悠悠去書院接了僞裝成少年的安安,攜手回了家。
安屛讓她斷了與暗衛們的聯系,她的确是斷了。安屛肚子裏有太子的遺腹子,出不得差錯,這一點張家娘子比誰都明白。不過,這不妨礙她在暗處收集消息,重大消息在常駐點都會有标記,方便暗衛們辨認,她也就依靠着這些來知道現在朝廷的重大動向。
大隐隐于市,不外于是也。
夜風無聲,密室內的氣氛幾乎已盡窒息。
室內就一張石板床,床上躺着一名男子正閉着眼,呼吸幾近不可聽聞。太醫執針的手穩穩的拔出了最後一根針,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被褥上,形成了一灘諾大的水漬。
“好了?”
太醫點頭,眼睛還盯着床上的人:“好了,太子殿下等會就會清醒。”
“勞煩太醫了。”
齊琛搖了搖頭,十分不茍同的對這群忠心耿耿的屬下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些,太子拿着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們居然也不攔着他,若是出了差池就全盤皆輸了。”
為首的書生笑道:“您教訓的是。等太子醒來,我等一定向太子轉達您的擔憂。我們都是臣子,不敢違逆殿下,您可是太子的親舅舅,您的教導他一定會虛心受教。”
齊琛哀嘆:“他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哪裏聽得下我的勸。”再一回頭,就看到太子秦子洲正微微打開了眼,眼神從最初的茫然到最後的冷靜,也就那麽短短的一瞬。
這下,齊琛一直僵硬的肩膀才松弛下來,本準備說出口的話都止了口,留下一句輕飄飄的:“醒了?等會喝了粥後下來走動走動,躺了這麽久,筋骨都生鏽了,早些活動開,也可以找些完成你的大業。”
秦子洲嘗試着擡了擡身子,點頭道:“多謝舅舅。”
他這般平靜的模樣,好像前些日子的重傷視作平常。也是,當時那塗了毒藥的箭一支射向太子妃,有三支卻是飛向秦子洲,雖然被他僥幸多過兩支,另一支直接穿透了肩膀,流血不止,高燒昏迷。誰知道,在那之前秦子洲早就吃了避毒的丹藥,昏迷也只是等着身體将血液中的毒素排盡,順理成章的做成瀕臨将死的假象給細作們演的一場戲。
這場戲,吓傻了衆多護衛,也讓幕後黑手們喜笑顏開。
秦子洲如今這平淡無波的态度,顯然是對齊琛,也就是自己的舅舅還有些顧慮,齊琛又哪裏不知曉。
齊琛斟酌了一番,這才無奈嘆息:“我曾經說過,我救你一次,這輩子就不容許你死在我的面前,我說道做到。不管……不管暗處有多少人要你的性命,也不管那要你性命的人是誰,我都不容許三妹唯一的血脈死得不明不白。”
秦子洲指尖一動,聽得這位嫡親的舅舅繼續道:“皇後是我的妹妹沒錯,三妹更是我最疼惜的小妹,說句公正的話,三妹的早逝有皇後的錯手,明面上我并沒有責怪皇後,私心裏,我對同族姊妹自相殘殺之事很是惱怒。所以,當初,皇後要我送同族的孩子與七皇子做伴讀,我沒有同意。誰也不知道,等到某天,若是家族與七皇子有了利益沖突,那七皇子是不是也會做出‘大義滅親’之事。”
秦子洲不答。
“早年,我第一次将你從死亡線上拉扯回來時,我就與皇後坦言‘七皇子是我的外甥,子洲你亦是我的親外甥。’我不偏不倚這麽多年,你早就應當明白我的立場。”
這一番話,齊琛埋在了心頭多年,直至今日,皇後協同七皇子已經與秦子洲勢如水火,作為舅舅,他怕自己再不表态,迎接他的說不得是自己的屍骨無存,甚至是整個外戚家族的覆滅。皇後因為自己的緣故,這麽多年沒有得到娘家的過多支持,秦子洲因為母族對生母的死亡不聞不問早已心懷怨恨,不論他們兩方誰贏了,外戚都套不得好,可秦子洲有一點比皇後好,秦子洲秉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皇後卻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許天下人負我。
這也是家族長輩們根據這些年東西風之争得出的最後結論,這也是秦子洲離開皇城後,身為太醫的齊琛就堅持随同的緣故。
家族要保全秦子洲的性命,身為一族之長的齊琛則想保全兩位外甥的性命。
密室的門終于敞開了,秦子洲從重傷後第一次清醒的呼吸到清涼的空氣,只覺得胸腔裏的血腥氣都散去了不少。
他最後看了眼身後的石門:“今日起,太子重傷不治身亡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一直尾随的屬下面露喜色:“太子,反擊的時刻要到了嗎?”
直到此時,秦子洲才露出一絲輕輕的笑意,冰冷、殘酷且嗜血:“不錯,苦心布置了六年,如今東風也要吹遍南厲大地,我們還等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過節,于是放兩章,繼續捂着腦袋遁走~~
☆、69
壽王府邸,六皇子瞠目結舌的盯視着自己的兄長,“你說什麽,”
“我讓你将柳宿街上店鋪的地契都給我,怎麽了,太久沒有回皇城,連話都聽不懂了,”
六皇子幹笑,“二哥,你這是唬我呢,柳宿街上的鋪面的大頭可在父皇手上,每年上繳的稅收也直接收到了父皇的私庫裏,你找我要地契,這不是說笑嗎,”
壽王冷笑:“老六,我還叫你一聲老六就足夠證明你我的兄弟情分不同旁人。幾張地契而已,你連你二哥都糊弄,也太不講情義了。”
六皇子見他說得認真,心裏敲着警鐘,面上也端正了些,正色道:“我哪裏欺騙你了,二哥你這話無憑無據的,冤枉人也太容易了些。”
壽王早就預想到了六皇子會裝傻充愣。在這位二皇子心裏,老六是幾個兄弟中最沒野心的一位,同時,也是相當有能力的一位。六皇子最突出的能力就是經商。一位皇子,居然最擅長于下等人的營生,只這一點就在皇帝心中失去了競争皇位的權利。
但凡一件事,有利有弊,皇帝明裏暗裏都暗示過六皇子是留給以後皇位繼承人的得力臂膀,且在早些年,二皇子就有了先見之明,提前拉攏了當時在宮中如浮萍一樣的六皇子,皇帝也頗為嘉獎,這讓二皇子與衆多皇子競争的天平上增加了有利的籌碼。二皇子在适當的時候拉扯了六皇子一把,這麽多年六皇子也傾盡全力為二皇子的私庫充實了不少的金銀珠寶,讓二皇子争儲的路走得更加順暢。
興許是太一帆風順了,在大皇子秦子洲驟然被封為太子,二皇子也被封為壽王後,這位盡心盡責的六皇子突然轉了性子,開始在衆多皇子們之間不偏不倚起來。習慣于從六皇子手上免費拿東拿西的壽王,突然有一天被六皇子的親信告知,壽王您禮單上的東西六皇子只能勉力拿出一成來的時候,壽王才陡然發現,老六似乎慢慢與他離了心。
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在壽王他第一次搶了原定的六皇子正妃人選的時候?還是,一次次蠻橫拿走六皇子敬獻給父皇禮物的時候?或者,是某次遭遇暗殺,下意識把六皇子推到身前做擋箭牌的時候?更或者是,多年來但逢宴會,都讓六皇子與商人同桌的時候?
經過幾番試探,壽王這才确定這位下賤人生的兄弟已經與自己離心了!壽王怒不可遏,少不得在朝堂上在皇帝面前各種針鋒相對,往往都被太子四兩拔了千斤,那壓抑的怒火也就越燒越旺。好在,親信們還是保有了理智,紛紛制止了壽王的失控行為。
直到,壽王無意中得知,前幾年在皇城周邊突然興盛起來的卧龍山莊是皇帝的私産,除了山莊本身外,周邊的四條商業街道有一半的地契在太子手中,另一半居然被皇帝送給了六皇子。
卧龍山莊是什麽地方?非富即貴不能往矣的地方,能夠在裏面消遣的不是當朝權貴就是皇族世家,說明白點,那是南厲最大的銷金窟。圍繞在山莊周邊的四條長街,更是生金子的金礦,誰掌握了其中任何一條街道,不僅是明面上的榮華富貴,更是代表着誰是皇帝的近臣。
六皇子居然握有兩條街道的地契,這事何等的隐秘,若不是最近皇帝病重,被二皇子的人鑽了空子,否則此事他還被蒙在了鼓裏。
嫉妒、憎恨、厭惡,平日裏最看不起的兄弟居然悄無聲息的獲得了父皇的寵信,已經與六皇子有了隔閡的壽王覺得恥辱。興許,在對六皇子冷嘲熱諷的日子裏,父皇太子乃至于六皇子自己,也一直在暗中嘲笑着壽王的無知和天真。
皇帝病重,底下的皇子們紛紛展開了活動,力求抓住機會獲得更多的權利,金銀是收買人不可或缺的東西。偏生,壽王在這關鍵時刻居然被一個下賤宮人所生的兒子掐住了咽喉。
孰不可忍!
六皇子沉默,在壽王看來,他的沉默就等于是反抗。
既然軟話聽不得,索性來點狠的,壽王根本沒有遲疑:“別以為二哥不知道,你一個皇子經商,少不得也斷了不少人的財路。人做事,不管好事壞事總是會留下把柄。很不幸,你與二哥關系非比尋常,二哥我知曉的事情總是比外人多些。你說,如果我将那些把柄送到父皇的手上,他還會稱贊你經商的本事嗎?到時候別說是那兩條街上商鋪的地契,就算是你暗中挖到的兩個銀礦,估計也保不住了。”
六皇子神色一冷,不可置信的望向壽王。
壽王此時倒是老神在在的坐在了太師椅上,翹起了二郎腿:“幾個店鋪而已,與銀礦相比,孰輕孰重不需要二哥我再來說明吧。”
六皇子的冷凝與壽王的小人得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半響,書房裏傳來一聲嘆息,六皇子緩步踱步到門口,側身道:“二哥,你說得沒錯,人不能行差踏錯,我既然走了這條路,早就預想到會有人來抓我的錯處。”這話說得壽王暗自點頭。
“但是,”壽王一愣,六皇子輕笑道,“我身為皇子,不論爬得多高,走得多遠,心裏還總是記得,我是父皇的兒子。我的一切,都是父皇賜予。我的所有,可以免費贈與兄弟,讨好情人,唯獨一點,只要是贈送,就必須是我心甘情願。若是被人威脅,”六皇子眼睛稍眯,像極了一只防備着獵物的刺猬,“我情願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部還與父皇,也不會給有心人一絲一毫!”
說罷,再也無話,大踏步的出了壽王府。
不過半日,宮中就有人傳話來,說六皇子進宮見了皇上,伏在龍床前大哭了一場,道盡了這些年的委屈,說盡了對皇上的感恩之情,最後忏悔自己的過錯。皇帝病榻前,難得看到兒子撒嬌,很是寬慰,特此将六皇子過去的錯處一筆勾銷,父子兩人感情比以往更甚。
七皇子冷眼看着眼眶通紅的六皇子走出宮門,這才從身後宮女的手中接過藥碗,小心翼翼的端入內殿,看着已經坐起身的皇帝就責怪道:“父皇病成這樣,六哥還惹事,一點都不體恤父皇的身子骨。”
老皇帝瞧見是最小的兒子,原本沉思的神色也收了起來:“朕以為你回去了,怎麽還在。”
七皇子将藥碗送到皇帝的跟前:“皇兒曾聽宮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皇兒要做孝子,所以這些日子就專門賴在父皇的床前了。父皇,您別嫌棄兒子。”
老皇帝哈哈大笑:“果然還是你最擔憂父皇。”
七皇子看着老皇帝喝了藥,這才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因為父皇最疼我了。父皇您一定要長命百歲,您還要看皇兒兒孫滿堂。”
老皇帝原本笑着,轉瞬不知想起了什麽,神色哀戚了下來:“是啊,父皇還沒看到你成家立業。如今,成家最早的太子卻先朕一步去了。”
七皇子最聽不得皇帝口中念叨別的兄弟,立即扶着皇帝躺下:“父皇您身子要緊,別多慮了。太醫說喝了藥,您就必須休息,這樣才能盡快康複。”不由分說的按着老皇帝歇息。藥裏面含有安眠的成分,不多時,殿內就再次安靜了下來。
皇後站在殿外,聽得裏面再也沒了人聲,這才吩咐看守的侍衛:“日後,沒有本宮口谕,任何人不得去叨擾皇上!”
總領太監遲疑了一瞬,皇後就義正嚴詞的喝斥:“皇上舊病不愈,還不就是被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兒子們給煩的,若是長此以往導致皇上纏綿病榻,你們誰擔待得起?!”
這個罪名可就嚴重了,不止是侍衛,連太監們也都正了神色,不再多話。
自那之後,宮中傳言,皇子中唯七皇子得聖心。
臘月初的月色清冷冰涼,如泛着幽藍冷光的兵器,一道一道落在了人間。
段無悔舉着燈籠敲響了書房們:“父親!”
江德弘打開門,看着段無悔凍得通紅的小臉,皺眉道:“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段無悔将燈籠交給了門口的侍童,這才跟着走進了書房:“我讓人熬了燕窩羹,父親吃點吧。”
江德弘沒去管那補品,先握着段無悔的手搓揉了一會兒,這才将人推到炭火邊:“外面冷,日後你直接吩咐人送來給我即可。”
段無悔笑了笑,覺得這屋裏比那宮中還暖和,就解了外面的狐毛披風,正轉頭,就看到桌案上一份黃色的信封,他愣了愣:“那是……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