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周末,季柏堯被一位相熟的藝術圈好友盛情邀請,參加他新開畫廊的畫展。
其實他興致缺缺,他一個散發着銅臭味的生意人又哪來的藝術品位?可是他還是去了,自古金錢和藝術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金錢需要藝術來掩飾銅臭味,藝術則需要金錢來維系創造力。
邀他參加畫展,然後開張支票買下昂貴的畫,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約定,季柏堯已經見慣不慣,只是想到連日來的陰雨天氣,實在覺得沒有什麽好心情應付這樣的應酬。
他去得有點晚了,到畫廊的時候畫廊主人孫約翰正忙于為幾位來賓解說一副抽象派油畫,季柏堯與他颔首打了個招呼,拒絕了孫約翰要找助手接待他的提議,表示想自己走一走。
相比于牆上主題隐晦不明的油畫,季柏堯倒是更願意欣賞畫廊後現代的裝修風格,逛了一圈,碰到幾個相熟的生意場上的朋友,停下來寒暄了一會,對方一聊起他最近的動作,忍不住對他在經濟低迷時拍下商業地皮如今賺得盆滿缽滿的事交口稱贊,這種話聽多了就開始厭煩,他找了個借口走開,打算随便挑兩幅畫買下,然後打道回府。
他站在一幅還算順眼的油畫前,接了一通電話,剛挂了電話,就感覺邊上站了一個人,嬌嬌柔柔又有點懶洋洋地說:“你的品味不太好呢。”
這個“你”自然就是指他了,季柏堯偏頭朝她望去,發現是個漂亮女孩,卷卷的長發随意紮起來,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鏡架在娃娃臉上,看着他的狡黠眼睛露出星星點點的調皮。
她穿着格子襯衫牛仔褲,牛仔褲上甚至沾了一些油彩,手上拿着一個空的畫框,看起來是畫廊的工作人員。
這樣一個散發英倫氣質的女孩讓季柏堯放松了防備,他“哦”了一下啊,尾音往上挑,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虛心模樣。
女孩笑了一下,環顧一圈後目光放回他臉上:“你像這裏很多人一樣,都喜歡花哨的顏色。”
季柏堯又“哦”了一下:“何以見得?”
女孩鏡框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度閃過一抹調皮,指了指不遠處的三幅畫:“那兒,那兒,這兒,你站的時候都超過20秒。”
季柏堯臉上帶着促狹的笑:“你在觀察我?”
女孩有些害羞,卻依然理直氣壯地回答:“因為這裏你最帥啊。”而後有些不服輸地揚着下巴添了一句:“可惜看起來,男士的英俊程度和品味是成反比的。”
季柏堯笑了:“不要對男士要求太過苛刻。”他轉過身來觀賞牆上的油畫,自言自語着,“花哨……”
他轉過頭來對女孩淺笑:“可是你不覺得這樣的顏色富有生命力嗎?沒有人會排斥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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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樣的顏色,人都會本能靠近。”他得出結論。
女孩認真地“嗯”了一下,卻一臉不以為然:“你為自己不怎麽樣的品味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她彎起嘴角,“就像其他品味不怎麽樣的客人一樣。”
季柏堯對于女孩的冒犯沒有太大的抵觸,此刻他的心情輕松愉悅,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與人有過這樣一個輕松又閃爍着火花的交談。
他說:“看起來我注定只能做大多數了。”他手托着下巴想了想,“或許你能為我推薦幾幅畫?”
“樂意效勞。”女孩扛起畫框,偏頭對他笑了笑,“如果你不介意我是搬運工的話。”
A市已經連續下了三天雨,所以當季柏堯看到這樣一個明媚如陽光的笑容時,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
女孩走走轉轉,在畫廊角落的一副水藍色油畫前停下,食指點了點:“這幅如何?”
見她眼裏跳躍着光,季柏堯也來了興趣,站在畫前仔細觀賞。
春的河流綿延到天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蹲在河流一角,腳邊是接水的陶罐,一只白色呆頭鵝正在偷偷低頭啄水喝,小女孩自然沒有注意,雙手托着髒兮兮的小臉,褐色頭發下是天使般的純真笑靥,黑色眼瞳裏跳出春日光芒,讓人隐隐感覺到有種鮮活的東西在血液裏流淌。
季柏堯被這種純淨笑容感染,然後聽到身邊女孩輕輕的喟嘆:“看,這才是生命力。”
作者有話要說:守着冷坑,自己更着樂!
☆、5宋念一(3)
這一次季柏堯沒有反駁她,不同于畫廊裏其他抽象難懂的畫作,這幅畫,他想他看懂了。
年輕的生命就像初升的太陽令人神往,他好奇問:“這幅畫的名字是什麽?”
“童年。”
季柏堯點頭,似懂非懂的模樣,然後女孩朝他綻開花一般的笑:“先生,上天給了你一個買回童年的機會,你還在等什麽呢?”
季柏堯被這種談話取悅,優雅牽起嘴角:“我的支票已經等不及了。”
“謝謝推薦,搬運工小姐。”
女孩做了個聳肩的動作,眼睛往前方一飄,似乎見到了工作同伴的召喚,忙說:“不用謝……啊,我要走了。”
說完她擡腳就要離開,季柏堯忙叫住她:“真的很謝謝你。”
女孩很不好意思地擺手:“先生,你真的說太多謝謝了。”她眨眨眼:“事實上,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哦?為什麽?”
女孩似乎不打算解釋,揮揮手:“我走啦。”
“哎……”季柏堯忙叫住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卻又不想早早結束這愉快的談話,他想了想,淺淺笑意從眸子裏漏了出來:“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要謝你,你剛才誇我是全場最帥的男士。”
“我要謝你又給我童年,又贈我贊美。”
女孩忍俊不禁,表情因此更加生動,玩笑道:“看起來你欠我頓飯了。”
季柏堯剛要說話,不遠處的大男孩朝這邊不耐煩地喊:“喂,宋念,你在磨蹭什麽呢!還有好幾副畫沒搬。”
“啊,我真要走了。再見。”叫宋念的女孩沒了談笑的心情,朝他揮了揮手,小鹿一樣拔腿就跑開了,奔跑間長長的卷發蕩開了漂亮的弧度,整個人洋溢着一種青春氣息。
季柏堯見她調皮地朝那男孩舉了個軍禮,男孩瞪了她一下,兩人快步相攜着離開。
他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轉角,又回頭瞄了一眼牆上的油畫,嘴角依然愉悅揚起,心裏翻來覆去地琢磨“生命力”這個字眼。
星期一很快來臨,春雨依舊沒有休止的打算,下午三點結束一個亢長的會議,他回到辦公室繼續翻看各部門遞上來的檔,秘書的電話響起:“季先生,孫約翰畫廊裏的工作人員來送畫,她一定要你簽收才肯離開,讓她進來嗎?”
季柏堯有些莫名其妙,以前也在孫約翰那邊買過畫,都是直接由秘書簽收,并不像這次一樣非要見他本人,但他還是說:“讓他進來吧。”
門打開,他擡頭,見來人雙手吃力地把畫拿在胸前,因此也擋住了臉,然後站在他的辦公桌前,突然一顆小腦袋從畫框邊鑽了出來,掉出來幾縷調皮的卷發,朝他燦爛地笑:“嗨!”
是昨天畫廊裏的女孩,似乎叫做“宋念”。
季柏堯愣了一下,随即眉角就笑開了:“是你?”
見到是她,不知道怎得,季柏堯有些高興,忙站起來幫她拿下畫:“孫約翰也真是的,怎麽能讓你一個小姑娘大雨天送過來。”
宋念不說話,費力地把油畫遞給他,然後朝他神秘笑了笑:“自然是我親自送來了。”
她昂着下巴笑得更加燦爛:“我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辛苦的畫手,自己的畫自己推銷,再自己親自送上門,一條龍服務。”
“這是你畫的?”季柏堯再度詫異。
“我看起來不像畫畫的嗎?”宋念笑眯眯的,“你以為畫畫的人都是胡子拉碴,留着長發,或是像梵高一樣少一個耳朵?”
“希望我沒有冒犯你,不過我沒想到站在我面前是這麽年輕的畫家。”季柏堯嘴上彬彬有禮地應着,笑容卻有些收斂起來,他心裏有些不舒服,昨天那場談話的愉悅感也被打了個折,他感到失望,這個女孩用看似爛漫的微笑和輕松的調侃掩飾自己的心計,她盯上了他,花言巧語讓他買她的畫,今天又親自上門送畫,态度殷勤到讓他懷疑她還有一些其他的目的。
年輕女孩耍的小聰明讓季柏堯很不悅,但他是季柏堯,見識過女人各種各樣的手段,他的态度依然和善親切,只是心裏已經起了防備。
他用一雙洞悉世事的目光笑微微看着她,等着她的蹩腳把戲。
宋念自然沒有察覺到季柏堯的心理變化,即使她分分鐘都在不經意地觀察他的神色變化,卻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于是說:“您過獎了,我哪是什麽畫家,只不過是一個在畫廊打工混飯吃的小畫手,偶爾有冤大頭看上自己的畫,就能好好出去吃一頓改善夥食啦。”
她的眸子閃閃的,仰頭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柏堯,語氣也很忐忑:“你不會生氣吧?”
季柏堯挑了挑眉:“你是指我被人喊成冤大頭的事?”
宋念大概意識到自己嘴快,孩子氣地撓了撓頭,顯得更加不好意思:“啊,很抱歉,我這張嘴巴沒有經過藝術熏陶,總是說錯話,”她驀地昂首挺胸,“我想說的是,您是好人,甚至我想厚顏無恥地說,您還是個伯樂,我這匹油畫界默默無聞的千裏馬将來一定會成名報答你的。”
在季柏堯灼灼的眼神逼視下,宋念眼神閃躲起來:“那個,雖然是我這匹馬自己撞上你家的門的,但請你相信我,在跟你搭讪之前我足足猶豫了十分鐘,身為一個畫手,騙人買自己的畫真的是很丢人的事,”她頓了頓,很認真地說,“所以将來我紅了以後,請千萬替我保守秘密啊。”
雖然承認面前的女孩子心眼很多,但季柏堯還是忍不住被她逗樂了,卻還是內斂地應道:“我考慮考慮。”
宋念見他這樣簡單回應,笑容也沒有昨天那麽溫熙,心裏一沉,心想他确實生氣了,鞠躬道:“謝謝你,季先生,今天我就是特地來感謝你的。哦,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宋念,A藝大美術系碩士二年級學生,很高興認識你。”
她伸出右手來,季柏堯卻是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與她握手的打算,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深深審視她,笑了笑,“很高興認識你,宋小姐。”
宋念終究不如眼前的人世故,紅着臉把手縮了回來,兩人低着頭沉默了幾秒,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吞吞吐吐道:“那個我還帶了自己的另外一幅畫。當然你別誤會,我不收錢,昨天很不好意思,所以我買一送一,權當賠罪。”
“你要看看嗎?也是我很滿意的作品。”說話間,她作勢要蹲下拆畫。
“哦,不了,宋小姐,我沒有時間看。”季柏堯的臉上泛着紳士微笑,說出來的話卻銳利如刀:“通常我只給我的訪客三分鐘時間,我想你已經超過了。”
“當然你無需道歉,昨天你只是帶着我走到你的畫前,最後買下的決定是我自己做下的,你畫得很美,我想,這是我買下你的畫的唯一原因。”
他款款一笑,“雖然我算不上有品味,但也有自己的審美,這點,我也不會被別人輕易左右。相信我,我只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宋念的臉紅了紅,但還是小聲應道:“我很榮幸。”
“至于這幅畫,請你帶回去吧,對于自己滿意的作品,我想你需要另一位伯樂的出現,來應證你是匹千裏馬的事實,祝你好運。”
自始自終季柏堯的笑都挂在臉上不曾褪去,大春天身上出了一身薄汗的宋念灰溜溜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想:商人的微笑是鋒利的刀,你從他身上榨了多少錢,他就會從你身上割回多少肉。
可怕的商人。
走出和潤集團大樓的時候,宋念覺得自己已經體無完膚。
春風吹幹了身上的薄汗,鎮定心神過後,她坐在和潤所在的海德廣場一角,托腮望着遠處氣勢磅礴的和潤大樓,唇角慢慢揚了起來。
人生充滿挑戰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我自己比較喜歡妹妹的故事,但後來寫着寫着,覺得又萌上姐姐那個了。以後你們就知道了。
☆、6宋曦二(1)
1209病房的門半掩着,嬉笑聲炸開來一樣從裏面傳到了走廊,有經過的病人家屬好奇地循聲望去,見滿屋的人,不贊同地走開了。
宋曦推開門,入眼的就是一屋的年輕男孩女孩,十五六個人,看上去都才二十出頭,青澀的臉龐上是沒有被社會侵蝕過的肆無忌憚的笑。
四五個女孩子手裏抱着大捧的鮮花,叽叽喳喳争辯自己的花才是最美的,一定要把自己的那捧放在傅岩空蕩蕩毫無鮮花點綴的床頭櫃上。
“我的郁金香才漂亮吧,你那個康乃馨最普通了,郁金香比較襯傅老師的氣質啊。”
“鮮花都是美的啊,可是現在傅老師生病住院,康乃馨裏有個‘康’字,寓意多好啊,傅老師一定會馬上就康複出院的對吧?”
這一說出口,附和者衆多。
之後衆人打趣其中一個矮小不起眼的女孩子:“喂,袁美琛,你可真好意思,竟然把學校裏的花采來送給傅老師,你也太拿得出手吧?”
“對啊,還被園丁追着跑類。”
“美琛,鄧麗君小姐沒有教過你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嗎?哈哈哈。”
女孩子們嬉笑成一團,“你看你看,野花她都不好意思拿出來了,別藏後面,拿出來給傅老師看看啊,快點啊!”
聽到女孩子們這麽一說,捂着鼻子打了個幾不可聞的噴嚏的傅岩插嘴進來,臉上的笑意更深:“哦?真的嗎?拿出來我看看。”
叫袁美琛的女孩子終于不再遮遮掩掩,紅着臉把身後的花展現在衆人面前,女孩子心思巧妙,幾簇無名小花栽在精致的小花盆裏,被風吹日打慣的小花亭亭玉立在人前,美麗卻不遜于那些溫室裏的華麗花朵,蓬勃的生命力讓人眼前一亮。
“很漂亮。”傅岩并不吝啬贊美,“花都是好花,可櫃子只有那麽大,那就老師來拿主意可以嗎?”
他招招手,“來,袁美琛,把你的花放上來吧。”
“嗯,老師。”袁美琛興高采烈把花放了上去,其他女孩子則癟了氣的球一般垂頭喪氣的,捧着自己的花束,眼巴巴看着小野花占據了老師的床頭櫃,都有些不服氣。
“老師,為什麽嘛?明明我們的也很漂亮啊。”
傅岩笑:“老師喜歡有生命力的東西。”
他打了個噴嚏,樣子有些微的尴尬,“希望它能活到老師出院的時候。”
房間裏太熱鬧以致大家都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宋曦默不作聲地在門內站了一陣,意識到是該自己出場了,随即“咳”了一聲,順利地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她走到病床邊,也不看傅岩一眼,利落地把小野花挪到窗臺處擱着,擡起頭對着年輕人說:“都把花拿回去吧,他花粉過敏。”
“啊?”稚嫩的年輕人這一次異口同聲,然後齊刷刷看向傅岩。
傅岩也是一臉抱歉:“老師選擇野花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它看起來花粉比較少……”
“哈鳅。”他忍不住又鼻子發癢打了個噴嚏。
年輕人都手足無措愣在那裏,宋曦不耐煩道:“還不把花拿出去,一屋子花粉味。”
随即動作迅速地開窗通風,只不過一會,傅岩的過敏症就好了許多,至少不再控制不住地打噴嚏。
見尊敬的傅老師被他們害成這樣,一屋子的年輕人都很有些不好意思,又說了三兩句以後就打算離開了。
自始自終傅岩都保持着謙謙君子笑容,臨走時囑咐學生好好學習他教授的那門公司法,學生們都乖巧地應了,有幾個女孩子最後戀戀不舍地再三請他好好養病快點回來給他們上課,傅岩都耐心極好地點頭答應。
宋曦給他拔了輸液針,明知傅岩正在雙目炯炯地看着她,想跟她說話,期待她回應,她還是拔完針就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真是一個眼神都吝啬給他。
傅岩心裏琢磨着這個面冷心熱始終戴着口罩的護士小姐,很想當面鄭重道聲“謝謝”,卻苦于人家不給機會,心裏有點莫名其妙,又有點不是滋味。
他心情複雜地望着那道門,然後耳朵模模糊糊聽到門外的說話聲,學生們似乎沒有馬上離去。
然後他聽到護士小姐柔了許多的聲音:“你們要把花扔了?……那能送給隔壁的一個小病人嗎?……他是個孤兒,也沒什麽人看他,能把花送給他嗎?”
熱心的年輕人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溫情請求,“好啊好啊”衆口一致地離開了。
心裏有陌生的情緒在慢慢滋生,傅岩無奈一笑,這個護士小姐總是令他刮目相看。
一半是火,一半是冰。
只是可惜的是,面對他時,她喜歡拿出自己冰冷的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下午吹了點風的緣故,傅岩那天晚上又發起了高燒,也驚動了值班醫生,聯系了主治醫生,最後決定先退燒,觀察一夜再說。
宋曦聽說1209病房的病人又突然發燒,想起白天時自己開窗了一會,這個初春的天氣,春風依然凍人,他發燒多半是吹了風的緣故。
雖然他是蔣思青的表哥,但說到底他是自己負責的病人,宋曦在心裏慣自己的一時大意。
心裏內疚,晚上她跑1209自然就更勤了一些,隔幾個小時就過去看看他的情形。
從她的幾次值班經驗來看,他喜歡晚睡,有時十一點鐘還在看書,或是眯着眼和人打電話,聊的都是一些艱澀的法律問題,畢竟是有事業的男人,躺在床上也是抛不開凡塵瑣事的。
每次他看到她進來,第一反應都會先朝她禮貌笑一笑,溫文爾雅的樣子,會讓人誤會是好相處的男人。
年輕女孩子往往不知道,總有些人是慣用微笑來掩飾城府的,笑裏藏刀說的就是這種人,傷人最深也是這種人。
很多年她就是因為嚴旭明的陽光笑容,而對他一見傾心的。
今晚1209的病人,那個叫做傅岩的男人因為退燒藥的緣故,早早就睡了。
深夜兩點,宋曦輕手輕腳推開1209房門,傅岩閉着眼睛熟睡着,病房內微弱流轉的燈光劃過他微皺的眉、高挺的鼻、緊抿的唇,沒有了慣常的笑容,病榻上沉睡的男人現出一絲威嚴。
還有脆弱。
不好擾他睡眠,她輕輕拿手在他額上探了探,長舒一口氣,燒退下來一點了,至少額頭沒有那麽滾燙了。
手剛挪開,淺眠中的男人就驀地驚醒睜開了眼睛,有一秒的時間,黑亮的眸子透着犀利,之後,慢慢轉為柔和。
見他醒了,宋曦心劇烈地跳了一下,下意識躲避他的目光。
傅岩盯着她有兩三秒,似乎有點疑惑,然後用略為懶洋洋的低沉嗓音說:“你今天沒帶口罩。”
盡管光線暗沉,傅岩還是看清了這張一直藏在口罩後的臉,像他猜測的一樣清秀年輕,只有沉靜通透的眸光在無聲告訴別人,她早已不是稚氣未脫的小女孩,而已是有獨立思想的成熟女人。
宋曦面無表情地“嗯”了一下:“吵到你了。”
“量個體溫吧。”說話間已經掏出體溫計。
“先幫我翻個身,我的背很酸。”傅岩五官都扭在一起,露出痛苦的表情,撐着手想翻身,宋曦趕緊搭了把手幫忙。
小小一個翻身動作,傅岩卻花了好大一通力氣,等側躺以後,已經有些氣喘籲籲,無可奈何地自嘲着:“我這是怎麽了?都提前過上七老八十的日子了。”
宋曦把溫度計給他,低聲寬慰:“你只是白天吹了風。”
然後她停了停,低頭并不看傅岩,幾不可聞的“很抱歉”溢出了口。
傅岩愕然了一下,終于想明白她為什麽道歉,眉目因為笑容都舒展開:“道什麽歉,我要謝你都來不及,我可被花粉整的夠嗆。”
“塞腋下可以嗎?悶了半天了,想跟人說說話。”
不等宋曦回答,他已經把溫度計塞進腋下,然後淺笑地看着沉悶站着的宋曦,問:“要不要坐下?我看你們護士一天到晚站着。”
宋曦仍然站着,并沒有深入話題的打算:“習慣了。”
嚴絲合縫的冰河已經出現一絲裂縫,傅岩逮到機會自然不會放過,狀似疲累地揉着眉眼中間的穴道,假裝随意地問:“你為什麽一直戴着口罩?”
宋曦對于和傅岩這樣家常的談話感到非常不适應,她本能抗拒想走,又覺得這樣走掉太過不禮貌,也許會招來投訴,只好假裝看表敷衍道:“習慣了。”
“那給隔壁小病人打針你也戴着口罩嗎?”
宋曦驚得擡頭瞥了傅岩一眼,見他還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不情不願地應:“不會,會吓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晉江很抽,所以不好意思我沒怎麽回複留言。當然,抽只是借口,主要原因是我很懶,嘿嘿。希望你們依然愛我~~~
☆、7宋曦二(2)
盯着宋喜僵硬沒什麽表情的臉,傅岩臉上的笑意擴大,在她快受不了想走人的時候,他又及時開口:“能麻煩你幫我倒杯水嗎?有點口渴。”
病人如此低聲請求,宋曦只好照辦,倒水時囑咐:“等量好體溫再喝。”
一邊又多嘴了一句:“你應該請個護工。”
“助手今天有事走開了,單身男人嘛,生病的時候最麻煩。”說歸說,傅嚴倒是一副恬淡怡然的口氣,絲毫聽不出半分生病之人該有的抱怨煩惱。
宋曦不答話,床上的男人卻好像打開了話匣一樣話多了起來:“這把年紀了,也不能讓家裏的老人擔心,能自己處理就自己處理了。”
“你現在沒有自理能力。”
遇上宋曦不贊同的目光,傅岩也不以為意:“是啊,所以只好麻煩我那個能幹的助手了。”
宋曦再不接話,又恢複了原來寡言少語,裝作看表明顯不想再與他聊下去。
畢竟,護士長那句“注意分寸”還深深刻在她腦子裏,前車之鑒在前,宋曦可不想給護士長留下“癡心妄想”的印象。
相對于宋曦的寡言,傅岩卻深谙聊天藝術,只要起了個開頭,他就會挑出話題不讓氣氛冷淡下來,然後以潤物細無聲的耐心,找出一些他需要的信息。
他問:“隔壁的小朋友喜歡我學生送的花嗎?”
宋曦愣了愣,明白他今天聽到了門外的話,只好點了點,照舊寥寥幾個字應着:“挺喜歡的。”
自覺自己的行為有些逾越,僵着臉許諾:“下次不會了。”
傅岩卻并不在意,語氣也和善非常:“好事當然要繼續,”他溫文地笑,“鮮花只有送給需要的人才能體現價值。”
宋曦頭一次在深夜和病人聊那麽久,雖然大多數時候是他在說,自己答,但還是覺得很不自在,一見量體溫的時間到,趕忙說:“溫度計給我吧。”
38度。
她松了口氣,說了聲“你休息吧”,準備要走。
“等下,能幫我把拿一下沙發上的那個黃色檔嗎?”
回答傅岩的是“啪”的關燈聲,還有門邊铿锵有力不容人質疑的女聲。
“睡覺!”
經過幾天折騰,傅岩終于退燒,病情也穩定下來,宋曦注意到,一個氣質高貴的老婦人在他發燒第二天就急匆匆到了病房,之後半步也不離開,每天為他端茶送飯遞水果,從兩人肖像的五官氣質,還有傅岩對老太太恭敬的态度,宋曦肯定,那是他媽。
這天她進去輸液,老太太就在他床邊一邊為他掖着被角,一邊唠叨:“就算你三十二了,你在爸媽眼裏還是十八歲的小夥子,我們從小教育你獨立,并不是讓你生病了還自己一個人死撐,這不是獨立,這是逞強。”
“是,環游世界确實是我和你爸一直想做的事,但你要知道,這有個前提,那就是你在國內平平安安的我們才能放心出去玩。你和你姑姑合起夥來瞞我們還有你爺爺,這是非常不對的。”
“老年人的話都是金玉良言,你不要不聽,不要以為你長大了就不會做錯事,這樣想你就錯了,你住院你就得聽老人家的話,讓老人家照顧你,這才是孝順,你聽見了嗎?”
“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還是怕打針,我記得你十歲的時候發高燒但又怕打針,自己偷偷摸摸跳進游泳池裏給自己降溫,結果發高燒到41度,我和你爸兩天兩夜沒合眼,你爺爺就你一個孫子,老人家吓得差點也生病……你別怪媽媽唠叨,實在是這次被你吓到了,你年紀再大,在我們眼裏還是孩子,你不能自作主張,瞧你現在這個樣子……”
傅岩最是受不了他媽這種連綿不絕的柔情炸彈,何況現場還有第三人在場,他媽還絮絮叨叨把他那些陳年糗事給挖出來數落,他聽得頭皮發麻,狀似痛苦地轉頭瞥了一眼戴着口罩的宋曦,宋曦接收到他的目光,更覺好笑,一個大男人流露出這樣慘兮兮的眼神,更別提還是個成熟獨立有自己事業的男人。
傅岩見到一貫冷冰冰的護士小姐眼神流露出笑意,口罩後面的臉上肯定也是帶着笑着的,更加難堪,諾諾地應着:“媽,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什麽?還有下次?你還讓不讓我老太太活了。”老太太捂着胸口大呼小叫。
病床上的男人一個頭兩個大,只好連連讨饒:“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你想照顧就照顧吧,不過我有個條件,再找個護工,你年紀大了,跑腿的事情就交給年輕人幹吧。”
“嗯,這還差不多,不過……”
宋曦轉身離開,身後那對母子還在讨價還價,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再成熟世故的男人,在母親眼裏,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
回到護士臺,1207病房小朋友所在孤兒院的老師跑了過來,詢問着:“宋護士,這兩天總有個好心年輕人給我們桑銳送東西,問他也不說是誰,只說是他老板讓送的,東西放下就走,你幫我打聽下,究竟是哪個好心人,送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貴了,甚至還想為他付醫藥費,我們真的很不好意思,也很想感激人家。”
宋曦心裏有了模糊的猜測,問:“什麽樣的年輕人?”
“個子高高的,戴着一副眼鏡,過來三次,每次都是西裝領帶的。”
宋曦心裏的猜測得到了驗證,那一刻的感覺很微妙,嘴上還是客氣地應着:“我們會幫您留意一下的,既然是人家送過來的,肯定也是關心桑銳,也別不好意思,說不定是他們用不上的東西,桑銳開心就好。”
老師又說了許多要感謝人家的話,樸實的普通人,收了別人的恩惠,就沒辦法睡好覺似的天天挂在心上,非要見到人道聲“謝謝”才肯安心。
宋曦忙碌時分若有所思地向1209病房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釋然地笑了笑,再不糾結。
就像他所說的,鮮花只有送給需要的人才能提現價值,鮮花如此,禮物也如此。
她在心裏替小孩向他道了聲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姐姐的故事有點慢熱,希望你們忍過慢熱期哈。下章妹妹出場。我一般八九點鐘更新的,下次試試用存稿箱,定在八點好了。
☆、8宋念二(1)
中午休息時間,宋曦趁着吃飯休息時間跑到了十五樓腫瘤病房,在某個病房外逮到了自己那早出晚歸萎靡不振的妹妹宋念。
她板着臉,把自己那憔悴得不像話的妹妹拉扯到走廊盡頭,劈頭就問:“你瘋了嗎?為了你師兄家也不回學也不上了?”
宋念低着頭倔強地不吭聲,宋曦臉色更壞,扯了妹妹一下:“你這什麽态度?他生了病,你就不打算過自己的日子了?你頭腦清楚一點,你只是他的師妹,你什麽也不是,你這樣衣不解帶地陪着他,別人會怎麽想?”
“我不在乎別人怎麽想。”宋念緩緩擡起頭,眼裏是不羁的光,“姐,你說的對,我對他來說,除了是師妹,确實什麽也不是。但他對我來說,是喜歡了四年的人,是朋友也是老師,”她低垂着腦袋哽咽着,“我也不想這樣天天陪着他,不是怕累,是怕一天一天目睹他走向死亡。那太殘忍了。我每天都在回憶媽媽走的那一年,怎麽也睡不着覺。”
她擦了一把眼淚,傷心地看着宋曦,臉上布滿淚水:“但是姐姐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不是嗎?”
宋曦一臉心疼地望着妹妹,抿着嘴再也責備不了她什麽,靜了好一會才問:“你師兄的家人呢?怎麽都不在?”
“他父母離異,而且都在國外,他似乎不想讓他父母知道,昨天我找了我導師,我導師馬上通知他們了。這兩天應該就會到。”
宋念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淚,心疼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