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塵莫嘆春歸去
☆、前塵莫嘆春歸去
火勢漸弱,喬展一行人從濃煙中走出來的時候,崖頂已經圍了黑壓壓的一群人。曲華戎就站在一群黑衣人中央,頭發梳的一絲不茍,目光如鷹隼般明亮,根本不像是前不久才在山門經歷了一場惡戰的模樣。
他的眼神追随着對面走出來的人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樂疏寒身後那口漆黑的實木棺材上,冷冷道:“樂玄清的屍體是不是在棺材裏?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跑到我這裏來偷東西!”
樂疏寒擋在棺木前,聲音冷硬:“他是樂家人,不是你的東西。”
“樂家人?”
曲華戎仰天大笑,步步緊逼:“玄清早就跟樂家斷了聯系,他在世那些年,從生到死,哪一刻不是由我照料着?你把他帶回去能幹什麽,能讓他複活嗎?能讓他再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嗎?”
“你們不能,你們也不配。”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可是我能。”
“別跟他廢話。”喬展湊到樂疏寒身邊,側頭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眼神卻始終落在曲華戎身上:“我看他已經瘋的差不多了,見機行事。”
樂疏寒一笑:“你能?”
他雙臂環抱于胸前,極盡嘲諷之能:“可據我所知,曲堂主你煉藥多年,恐怕連自己下的毒都解不了吧?”
藺北川站在隊伍最後面不起眼的位置,旁邊一位青衫男子手執毛筆,正擡頭望他。
藺北川笑道:“他們說的話都給我記下來,一個字也不要漏。”
曲華戎看向喬展:“你真的已經煉出了長生藥?”
之前聽聞樂疏寒以身試毒,今日見他面色紅潤,并無病态。莫非喬家這小崽子當真做出了他們做不出的東西?
喬展半真半假道:你說呢?
他伸手:“把方子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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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展折扇一展,道:“曲堂主好大的口氣,你跑到我蝴蝶谷來鬧事,還伸手向我要東西。想要配方也行,不如就拿樂道長的遺體來換。”
曲華戎不假思索地拒絕:“不行。配方你要給,樂玄清也必須還給我。”他看向對面站着的虞蘭兒,目光一凜,高聲暴喝:“蘭兒!你知道他們把方子藏哪裏了對不對,幫我搶過來,我便不追究你私自叛逃的罪過。”
“罪過?”
虞蘭兒定定道:“我本就是自由之身有何罪過,我來看我兒子又有何罪過?倒是你,堂主,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自己做的那些事嗎?”
青峰崖外圍已聚集了不少人,除了天風堂一夥人外,還有江湖上許多不知名的生面孔。這裏面有些人聽聞風言風語傳蝴蝶谷有長生藥,所以專門跑來碰運氣。還有一些人,純粹就是來看熱鬧湊數的。
虞蘭兒轉了身對衆人道:“在場諸位可還有人記得幾十年前那場蓬萊天災?”
人群中有幾位長須老者,撫須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傳聞了,即便是我們聽過,也未曾真正到蓬萊仙島看過。”
另一人道:“聽說是非常嚴重的瘟疫,蓬萊本是人傑地靈之地。那一年鎮上來了個外鄉人,聽說是個流浪漢,身染重病,整日坐在大街上咳血。周圍人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麽,直到鎮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出現高燒、咳嗽的症狀,才曉得應該是感染了什麽瘟疫。”
“不錯,”老者接話:“那一年瘟疫死了将近半個村子的人,直到兩位道長來到蓬萊村鎮救人。”
喬展道:“你說的兩位道長可是指樂玄清、曲華戎?”
老者道:“正是。”
虞蘭兒道:“當年二位道長确實有段時間齊心協力致力于治病救人,可效果并不好,發病死亡的數量仍在攀升。後來,曲華戎道長與樂道長産生分歧,一個在救人,另一個卻在琢磨如何煉就一勞永逸的長生藥。”
她轉頭對曲華戎道:“樂玄清道長與北華派創立人夜無忌前輩曾是摯友,據他講,樂道長反對過你,屢次三番要求你停手,可是你仍一意孤行。外人眼裏只見你對樂玄清一片癡心,對師兄尊敬愛護有加,卻不知樂道長當初究竟是怎麽死的。堂主,你敢說樂道長的死與你毫無幹系麽?”
樂疏寒猛地睜大了眼睛。
“一派胡言!”
曲華戎道:“我師兄一生鋤奸扶弱救死扶傷,最終死于蓬萊瘟疫。豈是你口中所言與我有關?”
“是嗎?”
虞蘭兒笑道:“他不贊同你那套長生術的做法,你便表面上假意放棄,實則背地裏繼續搞鬼。邀約樂道長在蓬萊之巅比劍,卻趁他不備一劍殺了他。”
曲華戎拂袖:“你信口雌黃,有何證據證明我殺人?”
虞蘭兒反駁:“屍體就是證據!”
她笑道:“幸虧你将樂道長的屍身保存多年不腐,他腹部那道劍痕還在應該還留着吧?長虹劍的劍鋒是曲線螺紋,此劍只一把,現在就握在你手中。”
樂疏寒緩緩推開棺蓋,向祖父道了句對不起,便掀開他腹部衣襟查看。确實有一傷口在腹部正中央,但因突然解凍的屍身腐敗太嚴重,已經看不清劍鋒入肉的深淺尺寸。
樂疏寒擡頭對衆人道:“樂道長腹部确有一劍傷,看傷口外皮膚裂痕形狀,正是長虹劍。”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人群中有一人道:“不對啊,就算樂道長真是堂主所殺,那這跟煉藥又有什麽關系?”
喬展笑道:“這就要問曲堂主自己了,你冰封樂道長屍身多年,又癡迷于煉制長生藥,目的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複活他。”他望着曲華戎,神情冷淡地笑了笑,像是憐憫又像是同情:“他對你很重要吧,拼了一輩子不過是想要他親眼看見由你打造的太平盛世,所以才親手創立了天風堂,在塞上雲籠山重新建了一座蓬萊仙島用作秘密煉藥地。可笑的是,他的死卻是你親手造成的,先殺人再複活,實在有趣。”
“蝴蝶谷主,你休要妖言惑衆。”
有一黑衣人在人群裏喊了起來:“這天下人誰不知道蝴蝶谷主是下毒煉藥的好手,一技蝶落飛花就讓江湖人聞風喪膽這麽多年,何況樂公子身上的毒也是你解的。如此精通藥理的你,難道真的會跟煉藥之事無關?你手裏的秘方是不是大家說的長生藥秘方?”
“當然不是。”
喬展道:“解毒劑就是解毒劑,你們不會真的以為天底下真的會有長生藥這種東西吧?”
“是與不是,喂樂道長吃下去一試便知,谷主既然救得了樂公子,想必這藥不會少,分給樂道長一份,豈不也是順手做件好事?反正天風堂堂主煉藥本也是為了救活他。”
“對,喂他吃下去。”
“若是活了那可是雙喜臨門!”
樂疏寒捏緊拳頭狠狠砸在棺木上,高聲嚷道:“虧你們還自诩名門正派,竟然當衆叫嚣慫恿他人做出亵渎先祖遺體之事!今天有我在,誰也別想動樂道長一根頭發!”
他看出來了,在場的人裏真正願意聽當年真相的人寥寥無幾,更多的是心懷鬼胎觊觎阿展手中秘方的。
喬展的手落在他手背上,沖他輕輕搖了搖頭:“別激動,有我們的人在,他們不敢貿然做什麽,過過嘴瘾罷了。”目光仍是一如既往的篤定凜然,仿佛早就看穿了這些人懷的心思。
人,因利而聚。
若讨不到好處,誰願意花這個時間來聽他們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當年究竟是誰殺了誰,誰做下什麽事在旁人眼裏都不重要,甚至喬家的血海深仇也不值一提,唯一值得提的,便是喬展手裏的方子究竟是否能讓人長生不老。
“樂公子,”有個虬髯大漢站出來義正言辭道:“虧你還是正道俠士,松露湖一戰,你曾于大家共同探查蝴蝶谷主百棺曝屍案,我趙寶光一輩子沒佩服過誰,當時聽聞你的所作所為是打心眼兒裏敬佩,可聽說那晚所有人都中了蝶落飛花,只你一人最後安然無恙,你能解釋解釋這是為什麽嗎?”
“我解的毒,怎麽了?”
喬展上前一步,雪白折扇在胸前扇了又扇。他們罵他也就罷了,反正被人罵了這麽久一時半會兒也洗不幹淨,可樂疏寒不一樣,他就是聽不得旁人戳他的脊梁骨。
虬髯大漢眼神如刀:“果然是你!原來你們兩人從那時候起就已經狼狽為奸了,害的另外十九個弟兄慘死松露湖,你們、你們就不慚愧嗎?”
“我為何要慚愧?”
喬展厲聲道:“那晚究竟是誰先在松露湖設下天羅地網等着抓我的?只許你們殺我,我不能反擊嗎?你們口口聲聲說百棺曝屍,可有誰真正查過那一百口棺材裏的人究竟因何而死?”
“還不是被你殺的。”
“就是。不光殺,還掘人墓,這喪心病狂的程度又與天風堂有何區別!蝴蝶谷主,你如今站在這裏指認曲堂主,無非是想将自己做的事全都抹幹淨,哪兒有那麽容易。即便方才你們所言都為真,那也不過是內讧,狗咬狗罷了。”
“你說誰是狗?!”
卓北衫啐了一口,罵道:“事情都已經如此清楚,還要在這裏搬弄是非!曲華戎手下松柏竹蘭四大護法,柏竹二位已經被他殺了個幹幹淨淨,就是因為當年他們曾阻攔堂主煉藥。而你們說的百棺曝屍,那些屍體上之所以會有天風海雨圖案,也是天風堂抓活人煉藥做試驗後的失敗品。
谷主與我從多年前就一直追查此事,如今留有《天風堂百毒毒物志》一本,以及受害者王韌山被蒙騙,上山求藥的手記一份,再加上那些枉死的百條餘生魂和長安城毒粉,孰正孰惡,你們自己看不出來嗎?!”
山風獵獵,烈風中夾雜着樹葉花草燒焦的氣味。人群沉默了半晌,忽然有一高亢的聲音冒出來,幾人定睛一看,竟是那膽小如鼠的謝縣令。
謝千秋率二十餘部下随江湖人士一同上山讨伐蝴蝶谷,他貓在人群裏聽了半天,總算聽出些門道。
羅雲镖局的羅镖頭說得果然不錯,蝴蝶谷主手中當真是有貨真價實的長生藥,只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什麽天風堂來,瞧着都不像什麽好人。
這一趟果真沒有白來,管他們誰對誰錯,他只知道長安城近幾年來幾件案子鬧的最兇。一是千面蝴蝶的百棺曝屍,二是前幾個月的樂府投毒,這三便如他們今日所牽扯進來的活人煉藥之事。若能生擒了這群亂賊,他未來仕途一片光明,況且谷主手中的長生藥……
謝千秋負手站上前:“這孰正孰惡也不是你們幾張嘴能說了算的,太平盛世凡事都講證據,都需按條律辦事,本官适才聽你們争論了半天,這幾件事的真相錯綜複雜,需得并案繼續詳查。”
他頓了頓:“而牽扯此案的人……”
謝千秋往喬展那裏瞟了一眼道:“蝴蝶谷主,樂公子還有那個……堂主,你們幾人一個都別想跑,長生藥的配方乃是本案的重要證據,還請谷主現在乖乖交出來。”
喬展嗤了一聲,笑了:“想都別想。”
“放肆——!!”
謝千秋被他這一笑駁了面子,袖子向前一揮,身後幾名弓箭手已經列隊依次排開,手握在弓弦上,靶心盡數對準了喬展。
樂疏寒不動聲色向前走了兩步,身體恰好擋住了喬展,對謝千秋道:“謝大人,事情還沒弄清楚,你不必這麽着急要抓人吧?”
謝千秋道:“這分明已經一清二楚。”
“我說,”卓北衫手裏捏了一塊石頭,上下抛着玩,邊抛邊道:“謝大人,投毒案的真兇樂松羽還沒找到,你急着把他們幾個都抓去又能怎樣?辦案可得講證據,按條律辦事,不是麽?”
他将謝千秋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了他。
“你、你……”
“我什麽我,難道我說的不對?”
卓北衫打量了他一圈:“莫非謝大人也是觊觎谷主手裏那份藥方不成?”
謝千秋一拂袖:“絕無此事!”
“是嗎?”卓北衫笑了:“那我怎麽聽說樂家生意敗落,裏面可有大人你一份功勞呢?”
謝千秋急了:“你血口噴人。”
卓北衫雖不做綢緞生意,可到底是在江湖戲臺裏混的人,從朋友嘴裏早就聽聞這位謝大人到處與商勾結,迫害正當生意人,他道:“我可是聽說,大人曾與吳莊小公子吳麓、羅雲镖局羅镖頭在旌旗酒樓聚會,那之後不久樂家的綢緞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你別告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吧?”
“來人!”謝千秋像被踩了尾巴一樣大吼一聲,指着眼前幾人惡狠狠道:“把這幾個亂賊給我拿下!”
藺北川道:“我看誰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