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蝶舞翩跹斂芳華
春雨下了一整夜。
樂疏寒緩緩睜開眼,側過頭來看到懷裏的蘇小蝶正睡得香甜。唇角微微浮起一抹淡笑,若往後時光都能這般歲月靜好,該是多幸福的事。
“小蝶。”
“嗯……”
喬展還在夢中,聽到耳邊有人喚他,從鼻間輕哼出兩聲夢呓。
“我要出門一趟。”
“……去哪裏?”
樂疏寒用手指輕刷過他纖長的眼睫毛,笑了:“樂纾還在城外等我,他救了我們,又是我的人,總不能不管他。”
半晌,一片沉默。
喬展閉着眼睛,手指摩挲到他袖口的衣襟,緊緊攥在手裏,才又睡了過去。竟是這般執拗的模樣,像小動物似的。
樂疏寒笑她:“別鬧,我跟你說認真的呢,他在等我了,去晚了我的小跟班就落在別人手裏了,你也不想看見樂纾被管家欺負吧?”
喬展松開了他,眼睛也不睜,動了動嘴唇喃喃道:“……早去早回。”
“好,你乖乖等我。”
他撐起胳膊翻身,在她額頭上深深印下一吻,目光裏的柔情快要溢出來。掀開被角,輕手輕腳穿衣下床,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天光大亮時,喬展才幽幽轉醒。
他繞到廚房端了碗冷粥吃了,思忖着昨夜樂疏寒的話。上不了戲臺的蘇小蝶,就是個普通人罷了。況且長安城裏樂松羽還在派人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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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既不會武功,又知道蝶落飛花解毒之法的戲子簡直就是砧板上的肉,這個身份太危險了,若繼續待下去,恐怕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來找他麻煩,總不能靠樂疏寒擋一輩子。
還是得跟他分開走。
梳洗完畢換上了男裝,喬展撕掉臉上的軟皮面具,輪廓分明的英俊眉眼露了出來,他取下發間名為“蝶戀花”的镂花銀簪輕輕放在了桌上。
那是樂疏寒送給蘇小蝶的禮物,他現在要将這簪子還給他。
擡頭望見滴水的房檐,還有井邊盛了半桶的清涼井水,忍不住生出幾分留戀與不舍。這是他作為蘇小蝶,與樂疏寒共度的最美好的一晚,但也僅僅只是一晚而已。
無論是他還是樂疏寒,他們都沒有那樣漫長的時光可以用來揮霍,那樣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太奢侈了。
“疏寒,別怪我。”
喬展迎着日光,大步踏出院門。今日之後,世上便再無蘇小蝶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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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崖,蝴蝶谷。
蝴蝶谷主遲遲歸來。
卓北衫手裏拎了個簸萁去倒垃圾,站在青峰崖頂見四下無人,便惡趣味地拉開褲子,俯瞰着群山小解,給肥沃的大地又增添了一抹肥料。
正尿着,見遠處山路上一人策馬而來。定睛一瞧,那身形樣貌不正是喬展?!他“卧槽”了一句,趕忙提起褲子跑到大院門前堵他去了。
兩人見面皆是一驚。
“你怎麽在這兒?”
“你怎麽回來了?”
喬展翻身下馬,牽了馬繩昂首挺胸走進大院的門。廚房裏常濮聽見了動靜,跑出來一看,頓時傻了眼僵在原地,手裏半根蘿蔔掉在地上。
“小少爺——!!”
他失聲撲過來,激動地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頭,才發現這孩子不知何時已經長這麽高了,五官長得精致,小時候的嬰兒肥也褪了下去,一副意氣風發的青年模樣,叫人歡喜不已。
“常叔,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喬展走上來直接摟住了常濮幹癟佝偻的身體,還是記憶裏那熟悉溫暖的味道。記得在蝴蝶谷那幾年,每天都能吃到常濮做的醬排骨和西湖牛腩羹,那是他童年生活裏為數不多的快樂。
常濮拍着他的背,眼眶裏有晶瑩的淚水打轉,他哭着笑道:“常叔也想你,每天都盼着你回來。小少爺,你這些年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他抱了一會兒松開喬展,從頭到腳仔細端詳着他,目光落在鞭痕遍布的脖子上時驀地一驚:“這!這是怎麽弄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告訴常叔,常叔去給你出氣。”
喬展撲哧一聲笑了,道:“常叔,你怎麽還拿我當小孩呢。”
卓北衫也嗤笑一聲,丢了簸萁:“是啊,他都多大了,您拿他當香饽饽似的護着。”
他湊近了些一看,道:“這不就鞭子抽的麽,沒啥大不了的。他一身本事還能平白無故被打?我才不相信。”
這話倒也沒錯。
一開始他确實是想将計就計來着,沒想到樂松羽手底下的人下手這麽狠,喬展撇了撇嘴,失算了。
常濮牽過他手中的馬繩,執拗地開口:“多大也沒有用,你們倆在我眼裏永遠都是小孩子。走,跟我進屋,常叔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上一代的恩怨未了,但長輩們大多已作了古。如今還能能有個叔叔這樣愛着他們,倒也是件幸事。
午飯過後,喬展去祭祀祠堂裏給父親和師父敬了三炷香,才出了門獨自在谷中游蕩閑逛。
許久未回蝴蝶谷,這裏早已變了樣。以前院中央那座秋千架不知何時拆了,種了棵參天大樹。喬展換了身槐花色的長袍,上繡有槐花花枝的暗紋,裏襯是一件藕蜜色的單衣,明麗溫和的顏色襯得他輪廓更顯溫柔。
他負了手,站在清風明日的山崖上,聽着山谷裏偶爾掠過的飛鳥啁啾。
蝴蝶谷遠離塵世喧嚣,卻不似昔年靜寂悠然。時常能見到三三兩兩的仆衆端着瓜果飲品,朝他所居的後殿走去。路過他身旁時,還會屈膝行禮,微笑着道一聲:“谷主好。”
喬展不動聲色“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簡直就是藺柏風在世時的待遇。
沒想到短短幾日,卓北衫就收羅了這麽一筐人回來,還清一色都是丫鬟。蝴蝶谷歷來有個規矩,入谷服侍者需終老蝴蝶谷,死後葬于青峰崖後“離魂殿”,永不得出谷。
活人若要出谷,需服用谷中特制的“忘情水”,忘卻這裏一切有關的人和事,才能到外面去。可這“忘情水”珍貴得緊,哪裏是誰都能喝上一口的?所以之前強行出谷的那群人,都死在了藺柏風的暗器絞殺之下。
不知不覺走到了青峰崖後的山洞口,這是他師父清修療傷之地。喬展剛踏入洞口,卓北衫從身後追了上來。
“小蝴蝶,等等我。”
他回頭道:“你怎麽跟來了?”
卓北衫燃了火折子,走在最前方探路,嘴裏念叨着:“我來看看你最近到底在搞什麽名堂?這次回來不是說去看杜鵑的嘛,她病怎麽樣了,還有,你脖子上的傷誰打的?”
這人一股腦抛出連珠炮似的問題,喬展将長安城的瘟疫與在樂府身份被揭穿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說了,又将杜鵑可能中毒的猜測與他說明,只見卓北衫走着走着轉回身來,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愕然開口:“所以現在全城的人都在找你了?”
喬展尴尬地摸着鼻子:“準确地說,是都在找蘇小蝶。”
“那不還是你麽!”卓北衫翻了個白眼,又問道:“樂疏寒救你出來,那他人現在在哪兒?”
喬展道:“回去找樂纾了。”
“就這麽把你扔下不管了?”
“分身乏術嘛。”
兩人已來到鋪有灰白色狼絨的平臺上,喬展往那絨墊上一坐,随手拿了本書捏在手裏,不經意翻着:“他爹做出這樣的事他也很愧疚,況且我又不是真的女子,不用他保護。”
反正在喬展心裏,樂疏寒做什麽都是各種難言之隐和滿肚子的苦衷。卓北衫撇了撇嘴,已經不想再說他了。
石洞中燭火正盛,借着橙黃色的光,喬展一擡眸就捕捉到了卓北衫臉上不贊同的表情,他笑了笑,叉開了話題:“我來這麽久,怎麽不見彩衣?”
既然已拜他為師,總不能連自己師父是誰都不知道。喬展敢打百分之二百的包票,羅彩衣肯定已經來過蝴蝶谷了。他倒是不介意彩衣知道此地,只是擔心她那個難纏的哥哥……
羅清越但凡少一點機關算盡的心思,他們都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只是喬展一直覺得,羅清越并非像表面看起來那樣與世無争,與他待在一起時,內心總有種莫名的焦慮,他覺得自己像一顆棋子,屬于羅清越棋盤裏的那一顆。
喬展最是不喜歡猜旁人心思,這樣的相處模式讓他感覺很累。
卓北衫說道:“她下山去了。”
“幫我找畫師修複一幅畫。”他一屁股坐在狼絨墊的另一端,指着石洞一角道:“上次就是在那兒發現一幅畫,畫上的美人看不清面孔,但作畫人的簽名落款寫得是卓粟。”
喬展一挑眉:“你懷疑是你爹?”
他點點頭。
卓北衫沉聲道:“藺叔叔認識我娘,那我爹的東西出現在這裏也就不奇怪。況且把我送去北華派交給師父的人,就是藺柏風。”
上一代的恩怨,天風堂的長生藥,長安城的瘟疫……這一切似乎都與藺柏風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喬展思忖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小包油紙,展開攤在橢圓形平臺上,露出裏面的白色粉末。
“這是什麽?”
喬展捏起一小撮粉末,幽幽出聲:“長安城瘟疫四起,患病者症狀都與肺痨極為相似,唯一的不同,是這種瘟疫并不具備傳染性。”
卓北衫簇了眉:“所以?”
“所以這根本不是肺痨。”
喬展起身在石洞中來回踱步,腳下踢到一本書,他彎腰撿起拍去上面塵土,幾個大字露了出來——《天風堂百毒毒物志》。
“而是有人刻意下毒。”
喬展轉過身來舉起那本書,“小時候師父給我講過這本書,那時我只當天風堂是個藥房名字,從沒想過會是如此龐大的殺人組織。師父對我說,這書裏标記出的毒物名稱是一個配方。”
卓北衫聽着聽着冷汗就下來了,所以當年藺柏風就是根據這個配方一直在嘗試解毒。
他難道是拿自己試藥的麽?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喬展篤定道:“這堆白色藥粉,就是長安城瘟疫肆虐的罪魁禍首,而書裏所記載的配方劑量說的也是這毒物。”
卓北衫大駭道:“這、這是長生藥?!”
他就說樂家不是什麽好東西,果不其然這害人之物就是從樂家流入了長安城,樂松羽這個老東西當真壞得很!
“當然不是。”
喬展的目光落在那雪白的藥粉上,瞳孔裏迸射出點恨意,他道:“但這東西能讓人心甘情願到長生殿去,向天風堂的人尋長生藥治病。這藥,是吸引人們自願成為試藥犧牲品的鈎子。”
卓北衫頓了頓,又道:“那你如今知道了毒物的配方和劑量,可以嘗試解毒麽?”
喬展簇了眉,心裏犯難。
藺柏風将制毒解毒之術傳授于他,可是他用此術也僅限于對暗器威力的改造。
救人的話……
喬展擡眸:“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