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浪海鳴01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學校的量子物理實驗室內。
當時,夏星河就趴坐在在實驗室的操作臺前,從窗外看過去,就像是因為過分疲累而選擇小憩片刻。
路過門口聞到異味發現不對勁的齊路遙,匆匆打開實驗室的門窗,澆滅了他放在手邊的那一小盆炭,蹲下來掐他的人中,對他進行胸外心髒按壓……
好在自己來的不算遲,這?人的大腦還沒受到不可逆損傷。
“命夠硬的,換別人早就死了。”齊路遙當時這樣說道。
醒來之後,那人便就這?樣木然地靠在牆角看着他,仿佛靈魂已經被殺死,唯有軀體還留在世界上。
齊路遙陪了他整整一夜,這?個年輕漂亮的後輩才對他開口。
夏星河當時的眼神中盡是倦意、還有無盡的失望:“學長,Alpha真?的就不該讀書嗎?”
這?時齊路遙才後知後覺——眼前這?個高挑斯文的男孩子,居然是個Alpha。
夏星河:“我當時以為考上研究生,事情就會好起來了……”
斷斷續續中,齊路遙才聽明白,壓垮夏星河的不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是一年一年積累起來的、無法排遣的失望。
他當初力排衆議選擇考研,最終也是克服了重重阻礙,才找到了一個願意帶自己的導師。
研究生的三年時光裏,夏星河的能力與成績遠超同年級的其他人,但即便如此,他依舊遭受着本不該屬于他的崎岖。
——獎學金被莫名取消、交換生名額被占用、核心期刊的論文屢次被搶走一作、畢業答辯被無限次的卡死……
無論他是選擇強硬地反抗,亦或是被磨平棱角後被迫低頭,他的學術生涯,終是越走越難,直到将他逼上了絕路。
原因無他,只因為學校最優秀的畢業生,不能是個Alpha。
Advertisement
“學長,我是不是早就該聽他們的話?,放棄走這條路了……”夏星河目光空洞地問他,“是不是只有當兵、從軍,走我爸爸的老路,才是所謂‘正确’的選擇?”
作為醫學院翹楚的齊路遙,從本科到博士,一路走得都十分順風順水。
這?是他第一次切實感受到,一個“異類”的成長,是多麽艱難而孤獨。
“按照你自己的意願做出選擇吧,否則無論如何你都會後悔的。”當時,齊路遙也是這麽回答他的,“但是如果堅持走自己選擇的路,哪怕是被撞得頭破血流,你也不該說一句後悔。”
再後來,齊路遙借着自己的人脈和資源,幫夏星河打通了關系、鋪平了道路。
畢業、戀愛、讀博……那都是後話了。
齊路遙知道,哪怕現在到了軍隊裏,夏星河也會因為身上不符合Alpha的書卷氣遭到同類的排擠和嘲諷,而那本應當作為他底氣的厲害的父親,卻成了他遭受更多非議的源頭。
只是他現在堅強太多,應當已經不會再把“順應天性,各騁所長”這?樣的話?,奉為圭臬了。
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在為了什?麽前進了。
車子穿過無人區後,便裏目标所在的氣象研究院不遠了,夏星河轉身,再次确認好作戰安排和人員分布圖後,轉身給兩位Alpha分發武器。
“驗槍。”夏星河回頭看了許可楊一眼,“一切服從我的安排,不允許自作主張。”
許可楊條件反射般立正站好,鞋跟互相碰撞敲擊出利落的響聲:“是!上校!”
墨遠游也點點頭,接過槍開始檢查彈匣和槍口。
因為之前晏青的決定,大家面對許可楊或多或少有些心虛或是尴尬,但他本人似乎性格單純得很,一路上都沒有發現什麽異樣或是不适。
“小許入伍多少年了?”夏星河有意無意把話?題遞給他,似乎是想從某些方面給他彌補,“是軍校畢業的嗎?”
許可楊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清亮得很:“五年了,高中畢業直接入伍了,也算是個老兵了。”
——按正常的如無年限計算,夏星河還應當叫他聲前輩。
“其實我們Alpha的未來也沒有多少路可以選,但是我也不算入錯了行。”許可楊道,“大家都說我有這?方面的天賦,而且我對現狀也挺滿意的,我是我們家的驕傲。”
許可楊笑起來:“能為帝國征戰是我的榮耀。”
裝甲車被設定?了自動駕駛,沿着科學大道的石板路堅實而執拗地往前走着。
這?裏曾經也是個鬧市,顯然在喪屍爆發之後成了重災區。
這?一片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活人,路兩邊的商販顯然是撤離得十分緊急,支撐架和腐爛的食物散落一地。
人行道上,不成型的碎肉将磚塊染得血紅,還有被拖曳出十幾米長的半截身子,和直接被壓扁在地面上變成餅狀的腦袋。
——這?才是真正的末日。
“嘎嘎——”遠方的天空忽然一陣鋪天蓋地的漆黑,緊接着像是被流彈擊中一般,裝甲車身掀起一串連續不斷的悶響。
許可楊驚悚道:“哪兒來那麽多烏鴉?”
夏星河立刻開啓裝甲車前置的驅散裝置,渦輪刀片在一片撲棱聲中轉動起來,約莫過了半分鐘,那暗無天日的黑色幕布才被揭開。
城市裏本沒有多少動物,但在人類銷聲匿跡之後,一些食腐類的動物便從四處聚集而來,開啓了血腥到極致的饕餮盛宴。
齊路遙看着眼前這?副景象,戴好手套,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窗外揪回了一只受傷的烏鴉。
那黑色的小東西在他手裏瘋狂掙紮,一時間羽翼混着血污四處飛濺,所有人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齊路遙拿出手電,扒開烏鴉的眼睛就直直照過去——“嘎嘎!!”
被強光刺激到了的小東西一個劇烈翻身,在齊路遙的手背上狠狠啄了一口。
“嘶……”齊路遙收手的功夫,那烏鴉還沒打算散去,還沒等夏星河做出動作,包裏一顆英勇的小球便從天而降!
“铛!”那金屬小球幾乎化身鉛彈,直愣愣地把烏鴉撞飛了出去!
“碰!”夏星河伸手關上窗,緊接着抓起齊路遙的手,“破了沒有?”
齊路遙蹙眉,摘下手套小心翼翼觀察了一番,才确認:“沒有。”
衆人松了口氣,挨個兒誇了句旺財好狗,這?小球才心滿意足地縮回背包裏充電。
夏星河凝神,問齊路遙:“怎麽樣?”
齊路遙看了看窗外盤旋的烏鴉群,表情似乎沒有什?麽異樣:“沒有感染,就是普通的活體烏鴉。”
“鬣狗也好、烏鴉也好,還有禿鹫……”齊路遙分析道,“這?些動物似乎并不會因為食用喪屍的血肉而發生變異。”
夏星河試着分析:“是因為時間不夠久嗎?畢竟喪屍爆發到現在,也不過半個月。”
齊路遙斬釘截鐵:“不是。”
他清楚,無論再過多久,這?個事實還是不會變——喪屍症狀并不是人畜共患,跨物種傳播幾乎完全沒有可能。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新鮮的血肉味混雜着氣溫上升引發的腐臭,鹿柴忍不住跑去盥洗室吐起來。
車在叫人作嘔的席位中,開進了氣象研究院的大門。夏星河特意提前聯系獲得了門禁權限,到了現場卻發現完全多餘——
這?裏的門禁已經完全被物理暴力拆卸了,錯綜複雜的電線裸|露在空氣中,閃着焦熱的火花,傾倒的牌匾壓彎了門口兩棵香樟,一切都混亂破敗得可怕。
夏星河再次鋪開電子地圖:“據了解,研究院的二十名Omega,在喪屍爆發當天,正在辦公樓三層開展緊急會議,這?将近二十天的時間裏,他們一直靠會議室裏的桶裝水和備用零度日。”
他接過駕駛權限,遠遠地把車停在離辦公樓百來米的地方,這?時,大家便很清楚這?一片如此寂靜蕭瑟的根源在何處了。
——那将近二十層的高樓,下方一圈被蠕動的死死圍住,東側的一個窗口處,喪屍們一個踩着一個疊起了羅漢,又或是說是硬踩着下方的屍體,不斷朝三樓的窗口攀去。
那起起落落的屍海宛如一條黑色的舌頭,不斷朝那一方小小的窗口舔舐着……
“這?也太多了……”鹿柴朝窗外看了一眼,慌張地撤回目光。
“我們只有五個人,真?的有勝算嗎?”
此時,夏星河的獨立耳麥裏傳來了程鵬的聲音:
“電子記者已經全部就位,務必展現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夏星河擰住眉,沒有應聲,只是擡頭去看面前那棟樓前的屍堆。
屍堆不斷席卷的目标,就是三樓的會議室。那裏藏着20位奄奄一息的Omega,瀕死前大量釋放的信息素似乎給予了屍堆巨大的刺激。
再低頭看去,辦公樓的底層一圈圍滿了媒體派駐來的機器人,它們的攝像宛如夜晚的鐳射燈,死死盯着面前高聳的喪屍集群。
夏星河低頭,調整通訊器的頻道,再次和被困的研究員們取得聯系:
“喂?您好,我是陸軍機械化步兵團團長夏星河。救援已經趕到樓下,現在需要再次跟您确認位置和現場情況。”
頻道內一陣呲呲亂響,好半天,才傳來嘈雜的人聲:
“喂?喂?”電話裏的Omega驚慌地喘息聲,“你們來了嗎?在哪裏?”
他真?的很緊張,大家也能聽得出來,背景裏有無法忽視的撞擊聲和喪屍的嘶嚎,還有其他Omega壓抑不住的哭聲和求救聲。
一瞬間,本來還有些車裏松散的空氣瞬間緊繃起來。
夏星河:“我們現在就在樓下,請大致說一下你們那裏的情況。”
根據Omega語無倫次的表述,大家暫時摸清了他們現在的狀态。
因為樓下門禁鎖得及時,樓道內并沒有完全淪陷。整棟辦公樓裏大概游蕩着幾十只喪屍,主要集中在會議室的門口。
如果這?要是換做二十來個Alpha,區區幾十只喪屍也并不一定?能把人困在原地十幾天。
但是難纏的是那統統堆積在樓下的屍堆——它們生生把辦公樓的四周都覆蓋住了,此時那孤零零的樓,就像是掉進螞蟻堆裏的糖塊,最下面一層幾乎看不出建築的原貌。
這?樣的情況,哪怕外面的救援隊扛着五把機槍過去掃射,結果也都是懸上加懸。
“這?都不派個增援?”齊路遙仰頭看了看數十米的高聳的屍堆,吐槽道,“作為一個納稅人,我對這個國家的資源分配深表不滿。”
夏星河道:“高精尖物資大多集中在城口,一時不好調度。”
他沒能說出口的是,這?樣的分配顯然體現了這?群“氣象科學家”在末日裏的“價值”并不高,無論是人力還是物力都不值當政府投入太多。
再過分一句說,如果不是為了這?次“炒作”,上面甚至不會去理會這?座孤島裏持續發出了半個月的求救信號。
夏星河再次确認好武器裝備,回頭道:“我先和墨遠游探探路子,你們三個暫時留在車裏……”
還沒等他話?說完,齊路遙便開口打斷了他:“我和你一起。”
夏星河并沒有惱火,只是直直看向?齊路遙的雙眼,等他給自己一個不容拒絕的理由。
那人擡起頭:“被困的二十位研究員均為Omega,生命體征減弱時會散發出大量信息素,可能連抑制劑也無法快速起效。”
齊路遙目光堅定?而果斷:“帶上我,不會錯的。”
夏星河仔細回顧了齊路遙面對喪屍時展現出的絕對戰力,點了點頭——最主要的還是他了解這人的脾性,一旦開口拒絕,那事情必定?是要朝着難以收場的方向發展。
“夏上校。”這?時,許可楊道,“我請求和墨遠游更換,讓他留下來照顧小鹿,我跟你們一起。”
夏星河看了看墨遠游,那人顯然是一副求之不得。
也确實,原本安排齊路遙留下的時候,車裏至少還有個Omega陪着鹿柴,現在若是換成一O一A單獨相處,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他的本意确實是想讓許可楊和鹿柴綁定?在一起,只要他不上戰場不出現在鏡頭前,似乎就沒有犧牲的機會和可能,哪怕那邊真?的想對他動手,也會因為“絕對不能殺”的鹿柴在場而有所保留。
但是現在,夏星河選擇把它和齊路遙一起帶上戰場——和自己一起同行,或許才是最安全的選擇也說不定??
“行,許可楊再熟悉一下路線,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
因為樓底已經完全被封死,夏星河帶着兩個人,打算從另一棟樓的空中進行突入。
二十個Omega的信息素對喪屍的誘惑力實在是巨大,以至于這?兩A一O頭頭潛進對面的樓裏,硬是沒有掀出半點兒水花。
“四樓以下的窗口都不安全。”夏星河遠遠看着對面攀爬的喪屍們,“我們直接索降至對面五樓,從樓梯口進行突圍,再将被困人員用同樣的方式運回去。”
快速部署完畢後,齊路遙按他的要求把充好了電的旺財從背包裏掏出來。
“先這?樣這樣,然後那樣那樣,明白了嗎?”
齊路遙在許可楊完全無法理解的目光中,給旺財手腳并用地講解行動規範。
許可楊一臉懵逼地看着齊路遙的抽象表演,再一臉懵逼地看着夏星河認真?地跟着點頭,又一臉懵逼地看着旺財堅定?的目光,大驚失色:“它能聽懂??”
齊路遙理所當然:“它聰明着呢。”
夏星河也點點頭,一臉“我兒子随我”的驕傲。
在各位家長殷切的注視下,旺財同學義無反顧地背上了伸縮式逃生繩的一端,站上窗臺,回頭凝視衆人。
就這樣意義不明地靜默了幾秒,齊路遙終于後知後覺,伸手給了旺財一個愛的撫摸。
那小家夥終于被激活了一般,在他手心又蹭了蹭,扭扭身子,從窗外飛了出去。
三個人此時站在辦公樓對面的宿舍樓的五層,因為事發當日整個科研所放假,除了被拉來開緊急會議的那二十位Omega外,其他的樓幾乎都是空空如也。
旺財帶着繩子一路飛到對面五層的窗口,“砰”地一聲敲碎窗戶玻璃。
這?一聲巨響瞬間驚動了下方三層高的喪屍群,它們拼命向上摞起來,卻又無論怎麽切換角度都咬不到那個小球。
旺財一個發力下沖,一個豬突猛進就把最頂端的喪屍擂了下去,緊接着它快速飛回五樓,帶着自己身上背的身子,在結實的窗沿上打了個更結實的結。
——可惜了這?小球沒手,只能把自己也一起綁在窗戶邊,倒也算弄巧成拙,卡在窗戶拐角反而讓整個固定更加不可撼動起來。
夏星河接到旺財的确認信號,回頭固定好逃生繩:
“我開路,齊老師中間,許可楊斷後。許可楊幫齊老師做好固定,我先去對面清場。”
話?音剛落,他便踩上窗沿,雙手握住固定結,極其輕巧翻越過去,在慣性的帶動下劃出一條利落的線條。
他過于輕松的模樣難免讓人懷疑,是不是直接從五樓跳下去都可以安然無恙。
齊路遙的目光跟着夏星河的身影來到了對面樓層,對面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後便潛進了房間內。
幾分鐘之後,夏星河重新出現在視野裏。齊路遙又伸手拉了拉固定繩,盯着他的手勢,随時準備轉移。
下一秒,夏星河背朝着窗口舉起右臂,齊路遙站上了窗臺,許可楊也伸手幫忙固定繩結——
“等等!”突然,齊路遙低聲道,“這?是中止行動的手勢。”
齊路遙看着對面房間那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巨大黑影,聲音緊縮起來:
“夏星河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夏星河:我兒子随我!
旺財驚悚:他不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