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三天後，蘇麗已經回到紐約，可是一回醫院看過蓮誠一，她當晚就發起了高燒，連着三四天都只能待在自己的病房裏，哪都不能去，更遑論去給蓮誠一看了。
出乎衆人意料之外的是，蓮誠一倒也沒耍什麽性子，他的感冒已經好了，這幾天規規矩矩地聽候醫生的安排，進手術室做切片檢驗跟相關的治療，可以說是乖得不得了。
本來還有點擔心的蘇麗聽了護士這麽說之後，就專心地待在房裏養病，燒得昏昏沉沉的她這會兒正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時鐘的滴答聲是房裏唯一的聲響，在深夜裏顯得特別清晰。
當時針悄悄滑向數字一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從外推開，一抹同樣穿着病服的身影走了進來，竟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蓮誠一。
他那雙在暗夜中發亮的黑眼珠随意打量四周之後，就落在睡得死沉的小人兒身上。
病床上的她似乎顯得更加幼小柔弱，她的右手腕紮着點滴，巴掌大的小臉也透着蒼白，兩道金褐色的眉毛不時向眉心聚攏，似是睡得極不安穩。
聽護士說，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這幾天過度勞累才會造成高燒不退的情況。
「過度勞累……」他信步走近病床，在她左手邊的空位上坐下，他的手指輕輕撥開她汗濕的劉海，一張輪廓深刻的小臉立即完全露出來。
「是因為我要你趕回來的關系嗎？如果我知道你要去臺灣，我一定會給你長一點的期限。」他輕輕說着，像在跟她聊天一樣，只是熟睡的她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當然不在意，如果他真是要找她聊天，不會選在這時間偷溜進來。
他只是想好好看看她而已。
這個外國女孩真的會是他的蘇麗嗎？
如果不是，她去臺灣做什麽？而且在她回來後的這幾天，那些廠商對公司采購的種種苛刻條件就都一 一取消了，若不是有蘇英雄的授權，那些公司不可能改變心意。而他不會忘記蘇英雄說過的……要他停止報複，除非他妹妹複活。
他心裏的疑點越擴越大，立刻拿起電話就跟蘇英雄聯絡，卻沒想對方讓他怎樣都找不到人。
蘇英雄那人會這麽避不見面，無非是有話不能說。那是什麽話不能說？或許就是某種看似不可能的奇蹟真的發生了。
想到這裏，蓮誠一發顫的手又一次朝床上的女孩伸去。
但，如果她真是……為什麽到現在都不告訴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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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還是不相信我？」他拾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嘴上。
「……」熟睡的人兒小嘴微張，說着模糊的夢話。
他放開她的手，低頭靠近一些，耳朵幾乎要貼上那張蜜桃色的小嘴。
「冷……」她的夢呓摻雜着難受的嗚咽。
蓮誠一愣了 一下，不假思索地爬上病床，大手輕輕移動嬌小的身軀，小心地不動到她打着點滴的右手，讓她可以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冒着冷汗的小腦袋自動埋在他的肩窩裏。
就跟他生病只吃藥粉的怪癖一樣，蘇麗生病的時候最喜歡被人家這樣抱着。這件事他只聽蘇英雄說過，他并沒有這樣抱過蘇麗，再說連這個女孩是不是蘇麗還不能确定，可是這樣抱着她的感覺竟是……好極了。
「唔嗯……」懷裏的人兒因為突如其來的溫暖發出一聲嘤咛，卻沒有醒過來，只是把額頭往他肩窩裏湊。
這簡直就跟蘇英雄曾經形容過的一模一樣！她……「臭……熊……不準……」蓮誠一渾身倏地一僵，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哥……」發熱的腦袋蹭了蹭，尚未清醒的人兒把話說得支離破碎，卻已經把抱着她的人變得更加僵硬。
「你會是我的小傻瓜嗎……我多麽希望……」蓮誠一嘶啞地呢喃，随後緊緊閉上眼睛，淚水沿着眼角滑下。
或許是種種跡象讓他太過期待她就是蘇麗，今晚他終于再難以壓抑一年多來的種種情緒。
他真的好想她！好想像這樣将她抱進懷裏，告訴她他是多麽的愛她，可是真的會有奇蹟嗎？
黑夜裏，一向情感內斂難辨的男人就這樣小心翼翼地抱着熟睡的人兒無聲痛哭，隐忍許久的悲傷只有窗外的月亮看得見。
今天是蓮誠一的肝髒檢驗報告出爐的日子，所以一大早泰德醫生就照蓮誠一指定的時間過來他的病房，他的父母親也在場。
至于蘇麗，這時間她都固定去複健室跑步，自然不會出現，蓮誠一刻意不告訴她這件事，因為他另有安排。
「醫生，他的身體究竟有沒有問題？」方娟一看到泰德醫生就急着想要知道結果，蓮拓海的臉上也有着焦急。
泰德醫生對她微微一笑，将手裏密封的牛皮紙袋拆開來，取出一疊文件，這時候病房裏的空氣彷佛在同一時間凝結起來，每一個人都屏氣凝神地盯着醫生的每個表情變化。
蓮誠一的心裏不是不緊張的。
如果是之前，就算今天檢驗出來他真是得了癌症，他也無所謂，不然他也不會這麽糟蹋自己的身體了。可是現在，他忍不住要因為那個微乎其微的可能，而重新燃起對活着的渴望。
「報告結果顯示蓮先生的肝髒非常健康，各方面指數跟狀态都很正常。就像我之前說的，您的異常應該是長期過勞跟酗酒造成，經過這陣子的休養，的确有顯着改善。」泰德醫生說完就放下手上的文件，看着明顯松一 口氣的三人。
「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了，醫生！」蓮拓海激動得眼眶泛紅，而方娟早已抽出手帕拭淚。
「不必客氣，這是我分內該做的事。我想蓮先生身體若沒有不舒服，這幾天就可以辦理出院了。恭喜你們！」泰德醫生将文件收回牛皮紙袋裏，準備要。
「醫生。」蓮誠一忽然叫住他。
「嚼？」「報告結果只有我們知道，對外一律宣稱我是良性腫瘤。」「為什麽？」這話是蓮拓海跟方娟一起問的。
他好端端的詛咒自己做什麽呢？
蓮誠一沒有回答父母的問題，只是看着泰德醫生。
「那您是要繼續住院了？」
「嗯。」蓮誠一點點頭。
「連蘇麗也不能說？」
「嗯。」蓮誠一又點頭。
他就是為了要騙她才這麽做。
他還不能跟她分開，因為那些盤旋在他腦海中的問號，到現在一個解答都找不到，至少得等他弄清楚了再說。
他，一點希望都不能放過。
「我知道了。」泰德醫生沒有任何異議地退出病房。
他一走，蓮家二老立刻丢出一連串的問題。
「誠一，你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要醫生這麽做？還有醫生說的蘇麗是那天那個女孩嗎？她現在跟你是什麽關系？」方娟連珠炮似地丢出這些問題。
「爸，媽，時間到了我會告訴你們的。」他不能讓任何人破壞他的計畫。
「你這孩子！」方娟搖搖頭，深知自己的兒子是什麽個性。
他不想說，誰都不能勉強他。
「爸，媽，對不起，這陣子讓你們操心了。」蓮誠一相當清楚自己這一年來的荒腔走板，也知道最心痛的莫過于眼前的兩位老人家。
「現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方娟抹抹眼淚抱住寶貝兒子，蓮拓海也欣慰地拍拍蓮誠一的肩膀。
一切，都會變好的。
「蓮先生，你真的不吃嗎？」蘇麗瞪着眼前五顏六色的餐盒，每一個都裝得滿滿滿，全都是她最喜歡的菜色。
蓮伯母的廚藝精湛是她早就知道的了，她還以為這輩子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呢！
聞着撲鼻而來的飯菜香，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唾液正在瘋狂分泌，要不是尚存一絲理智，口水早就流下來了。
嗚！好想吃喔！
「我有醫院的飯菜，那些都給你吃。」蓮誠一淡淡地說着，将一雙筷子遞給了被他強迫坐下來一起用餐的蘇麗。
他們雙雙坐在他病房裏的小沙發上，方形的透明茶幾堆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這讓他憶起了他們兩人在紐約同居的日子。
蘇麗從小就是個貪吃鬼，她眼睛大胃口小，每每看了什麽都想嚐上一遍，偏偏吃也吃不多。而他從來就不忍見那張小臉寫上失望，總是叫她全部都買一份，他陪着她吃。
「蓮先生，這位老爺爺是誰啊？」琥珀色的眼珠子溜到房內唯一的第三者身上，小臉上端着強裝出來的好奇。
她怎麽會不知道眼前的老人是蓮家的老管家，她都叫他吉村爺爺哩！剛剛他出現在病房裏的時候，她差一點就喊出來了，幸好她及時閉上嘴才沒有露出馬腳。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馬腳老早就被她自己的親哥哥給暴露了！
全因為她幾天前得知蓮誠一罹患的是良性腫瘤之後，就拿起電話對蘇英雄哭了整整一個小時，也把這消息帶給了蘇英雄知道。蘇麗的電話才挂斷沒多久，蓮誠一就接到蘇英雄的電話，蘇英雄問他這事是不是真的，他也随即反問他事情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蘇英雄一開始還是不願意說，然而就在蓮誠一的告白……當然是訴說他對蘇麗的愛意……之後，蘇英雄就把事實全盤托出了，當然也讓他知道蘇麗至今還想隐瞞他的苦衷。
原來她真以為他當年是因為雙方家長脅迫才跟她交往訂婚。這樣看來她似乎不是這麽了解他呢。
外人看他溫和敦厚，自小到大從來沒讓父母操心過，就肯定他絕對不會違抗父母的意思。然而他其實是個很有主見，甚至是有點自我中心的人，他不要的誰都不能勉強他去做，他要的也一定要得到。
當時發現對蘇麗的感情之後，他不但追求她，也刻意讓雙方父母知道他們的進展。沒錯，兩家父母是急着促成他們結婚，但是他早在他們開口前就有意将她定下來了。
偏偏，她只聽到了 一半就自顧自落跑了，現在還有顧忌。
他心疼又無奈，不過現在看着自以為裝傻裝得很成功的蘇麗，他又覺得可愛極了，忽然覺得配合她的戲碼演出似乎也不錯，反正他會讓她再也離不開他就行了。
想着這些的蓮誠一嘴角不禁往上揚，已經柔軟許多的臉部線條竟然又再柔軟了幾分，看得一旁的吉村老管家心裏啧啧稱奇，精明的目光立即看向蘇麗。
這個外國小女孩有什麽魔力能讓少爺再露出那樣的笑容？他以為蘇小姐走了以後就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少爺了。
「小姐，敝姓吉村，是蓮家的管家。」老人對蘇麗親切地一笑，後者立刻回報一記燦爛的笑容。
「我能不能叫你吉村爺爺啊？」蘇麗心想着這樣叫才順口嘛！
吉村愣了 一下才恭敬回道：「當然可以。」
想着蘇小姐也是這般叫他，他心裏就不勝唏噓。
「那吉村爺爺，怎麽之前我都沒見過你啊？」她以為他留在臺灣呢。
「平常我就是在家裏伺候老爺夫人就行了，青森小姐自然沒見過我。今天老爺跟夫人有事外出，才會要我拿午餐過來給少爺。」
「原來是這樣啊！」蘇麗一邊說一邊迫不及待地開動，沒幾口腮幫子就鼓鼓的，眼睛還貪心地盯着尚未送進嘴巴裏的菜，就像只忙碌的小倉鼠。
房裏另外兩個人看呆了眼，這個畫面對他們來說是無比的熟悉，過去曾經每一個周末都會在蓮家的餐廳裏出現。
難道就是她跟蘇小姐很像，少爺才對她這麽特別？
「不過醫院有供餐啊，你們今天怎麽還送便當來？」吃得滿嘴油光的人兒從飯碗裏猛I擡頭，丢出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打斷老管家的思緒，他正了正臉色，疑惑地看着自家少爺。
「是……」老人正要解釋。
「是他多此一舉，以為我很想吃我母親燒的菜。」蓮誠一插嘴，也不管他這樣一講會不會把老人的眼珠子給氣得掉出來。
他家少爺不但面不改色地搶白還栽贓！明明是他昨天打電話吩咐夫人今天燒這幾樣菜送過來，哪裏知道他全給這位小姐吃了，還嫌他多事？
「怎麽，我說錯了嗎？」蓮誠一斜一眼嘴角抖動的老管家。
「沒，少爺教訓的是。」敢怒不敢言的管家只能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你這麽兇做什麽？吉村爺爺真是好心給雷親！這些多好吃啊！你真的不吃嗎？」蘇麗雖然是這樣問，不過她的小嘴忙得很，看樣子根本沒有要分他一口的意思。
蓮誠一嘴角的笑意更明顯，搖搖頭，囑咐她全部吃光。
這些都是她以前最愛吃的菜，他知道這妮子一定想得慌，昨晚靈機一動就讓母親做了送來，不過這些在她願意向他坦白之前，當然都還只能是秘密。
「吃慢點，別噎到了。」
「喔，那你也吃啊！」說話的時候她嘴裏還嚼着一塊辣子雞丁呢，這麽不優雅的吃相卻絲毫不惹人反感。
「你不吃那個？」蓮誠一佯裝意外地指着一盒青椒炒肉絲，這肯定是不知情的母親知道他愛吃刻意多做的。
「唔，不要！你這麽愛吃全給你吃啦！」蘇麗一臉惡心，表情跟另外兩人記憶中一模一樣。
「你怎麽知道少爺愛吃青椒炒肉絲？」發問的是吉村，因為這兩人的互動實在越看越古怪呀！
這黃毛小丫頭怎麽表情動作都跟蘇家小姐如出一轍？連嫌惡青椒的反應都一樣。
「呃，他看起來就愛吃這個的樣子！」說完，蘇麗恨不得打自己的笨嘴巴。
又闖禍了！
「喜歡吃青椒是長什麽樣子？」蓮誠一憋住到了嘴邊的笑，看着眼前一下白又一下紅的小臉蛋。
「就是……就是……」慘了！她要怎麽掰啊？
「難道是少爺現在看起來邋遢又随便的樣子，就像青椒炒肉絲一樣，随便放進鍋裏弄個兩下就上菜了，連賣相都不用考慮，是嗎？」吉村打了個響指，自以為找到了答案。
不過這問題本來就沒有正确解答，所以他的答案就是蘇麗順水推舟的正解啦！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蘇麗驚喜地連聲應好，當場邋遢又随便的男人的臉色就黑得跟鍋底一樣。
「我真有這麽醜？」蓮誠一這才驚覺自己似乎真的很久沒好好整理過儀容了。
他不自覺地伸手摸摸自己的頭發，竟然都已經這麽長了？還有他的胡子也是好一陣子沒刮了，雖然不至于變成落腮胡，但跟他以前相比，現在的他的确是一盤沒賣相的家常菜！
「你現在也不是醜啦……」琥珀貓眼心虛地轉轉。
她還是喜歡誠一哥哥以前的樣子，他現在這樣頹廢的造型根本不适合他呀！
這還說不是？他一定要讓這丫頭把這些話吞回去！
蓮誠一的黑眼珠瞬間被鬥志燒得晶亮，改頭換面的行程迅速擠進他待辦事項排行榜的第一名。
「喏，這給你吃。」他的碗裏忽地多出了 一筷子腰果蝦仁，視線往旁邊一掃，就看見一雙讨好的貓眼睛。
她終于知道禍從口出了？
看着寫滿悔意的小臉，蓮誠一的眼神又一次軟化下來，很大方地将那些腰果蝦仁全都掃進嘴裏。
蘇麗嘿嘿一笑，這才安心繼續低頭扒飯，偶爾還夾菜到蓮誠一的碗裏，看他乖乖吃下肚，她油亮亮的小嘴就會綻放出一個個的笑花。
兩個人的互動俨然成為一個小世界，卻把晾在一邊的老管家弄得心驚膽跳。
少爺對這小丫頭的在乎真的是把他吓得不輕啊！難道說，少爺對她有意思？他還以為少爺這一年來的喪志頹廢，是因為太愛蘇小姐了才會這樣，雖然這小丫頭跟蘇家小姐是有很多雷同之處……
難道少爺把人家當成替代品了？那怎麽成啊！
他是不是該跟老爺夫人報告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