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
第46章 (4)
他們師兄弟要去的那座山叫做夫子觀海山,傳說曾有一位北方的教書先生遠道而來,在此避世,結廬而居,日夜觀海。這一路緊趕慢趕地到了那山腳下的夫子村,行山帶着憐江月和一個中年男子見了面。這中年男子就是在論壇上發帖講述自己奇遇的網友,網名叫正登山。
碰面之前,行山先和憐江月交代了:“先前和他說好了,會帶我們去他遇到那個怪人的地方,我說我們是記者,到時候可別露餡了。”
到了正式碰面時,那正登山對着兩人略有些歉意,道:“這山恐怕是不能陪你們爬了,我也不建議你們上山。”
行山急道:“這怎麽說?”
正登山道:“我表弟就住在這村裏,和我說,自從我下山走了之後,山裏老不太平,一些上山采藥的,砍柴的也都不上山去了。”
三人正坐在一間小茶館裏喝茶,正登山壓低了眉眼,壓低了聲音,接着道:“上了山不是踩着挖出來的大坑,就是被捕獸夾給夾了,老徐家的小五上山收些菌子,不見了三天,那是一頓好找,昨天才在半山腰找到,人被網起來了,兩天兩夜吊在那裏,差點沒渴死。”
憐江月道:“有人設了陷阱要獵動物?”
正登山一指不遠處的夫子觀海山,山不高,不見雲霧,山頂戴着翠冠,山上蔥蔥郁郁,草木密集。他擺着手,愁眉不展,道:“沒有的事,我常來這裏露營登高,這裏的村民都是靠打漁為生的,山上除了野兔,就只有野豬,野豬我們也惹不起,不招惹,從沒有人在山裏弄過什麽陷阱。”
他一嘆氣:“這山以前上得,現在上不得咯。”
憐江月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座有故事的山。”
正登山眨巴着眼睛:“你們還要去啊?”
行山也笑了,給他斟茶,道:“您放心,我們自己有數。”
正登山又勸了句:“你們要是出了事,我這心裏可過意不去!”
他在外套口袋裏掏了掏,拿出一張紙,遞給行山,道:“對了,上回微信發你的畫像,我複印了一份,我說你們記者不是很會編故事的嘛,就拿着這畫像編個故事交差得了,再說這也不是什麽社會新聞,就是個怪談,犯不着冒生命危險,是不是?”
行山還要說什麽,憐江月按住了他,沖他比了個眼色,正襟危坐,對正登山道:“聽您這麽勸,我看确實是挺危險的。”他一瞅行山,“那不然我們還是打道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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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山收下了那畫像,明白了憐江月的意思,他是不想讓這正登山有太多心理負擔,他也就作勢作了番思想鬥争,道:“那行吧,也謝謝您了,我們就去山下拍幾張照就走,您帶我們去您平時上山的入口吧。”
正登山聞言,神情放松了些許,領着他們到了一條小徑前,道:“平時大家上山都走這裏。”
小徑上堆着些落葉,勉強能看到落葉下由人踩出來的一條泥路。行山和憐江月拿出了手機照了幾張相,跟着正登山回了村子,趕上去縣城的一趟班車,中途,兩人溜下了車,悄悄又摸回了夫子村,上了夫子觀海山。
行山道:“萬事小心。”
憐江月點了點頭,扶着一棵雲杉的樹幹,跳上了一棵潤楠樹的樹梢,行山也跟着上了樹,地上多陷阱,那還是樹上安全些。又為着要留意山裏是否有人跡,兩人都只是在離地不高的地方穿行。行山身輕如燕,攀枝踏葉,所到之處只像有飛鳥掠過,即便遇到飛鳥,不等那鳥兒反應過來,行山就已閃沒了身影。憐江月踩着影子升在空中的黑漆漆的落腳點,幾乎是淩空而行,也是近乎無聲無息。林間只有風過時奏響的陣陣樹濤和不時響起的鳥鳴莺啼。
憐江月偶爾和行山靠得有些近了,就和他說上兩句話,他道:“你覺得這個木竹道人得有多大年紀了?”
行山将正登山給他的畫像給了憐江月看,道:“畫像上人很年輕,像是個道士。”
畫像上确是一個年輕男子,柳葉眉,丹鳳眼,眼下有卧蠶,右邊眼角飛着兩粒黑痣,腦袋上歪綴着個由一根木簪固定住的道士發髻,青絲松散,隐隐有妖氣。
憐江月看着那畫像,正要說話,腳下一個踩空,他慌忙抓住近旁的一根樹枝,雙腿前後一蕩,借力躍上樹梢,往下一看,就見一團黑影從一片落葉堆中鑽了出來,回到了他腳邊。行山落在他對面的柿子樹上,折了幾根樹枝捆成一束,往那落葉堆裏打去,啪一聲,數片落葉飛起,一只捕獸夾牢牢夾住了那束樹枝。
憐江月頗疼惜地摸了摸挂在樹枝上的影子,對行山道:“看來有人不想讓人上山。”
行山點了點頭,往前張望,忽而神情凝重了,一聲不吭地跳過一片沙羅樹叢,停在了一片竹林中。
憐江月跟上,竹枝輕而細,他的輕功究竟還是不如行山,無法在枝頭站穩,只得由影子托着,扶着一棵竹子站着。行山往地上扔了一塊石頭,嘩一聲,那地上露出了一個深坑,深坑裏頭全是削得發尖得竹子。
憐江月的神情也凝重了:“不止不想讓人上山,還想殺了上山的人。”
行山補充道:“或許還有在山上的人。”
接着這一路,又是頗多機關陷阱,好在兩人警覺,又都本領高強,并未中招,可在山裏徘徊了許久了,除了這些陷阱之外,并未見半個人影。憐江月和行山越走越謹慎,步伐也越慢,觀察得也愈加仔細,行過又一片竹林,忽的是霧氣缭繞,憐江月腳底的影子一憷,他聽得一個聲音在耳邊喊道:這霧有毒。他忙遮住了口鼻,喚住行山,道:“霧有毒!”
行山也遮住了口鼻,毒霧飄蕩,瞬間遮住憐江月的視線,他拔出哭雨一劍劈下,毒霧散開,再左右一找,看到行山搖搖晃晃從枝頭墜落,他忙趕過去抓住了他,兩人落在了地上,憐江月倒提了長劍,擡頭一看,霧消煙散,幽幽竹木間,一個穿了席灰衣道袍,結道士發髻的男人站在一塊爬滿青苔的巨石上俯視着他們。
這男人細皮嫩肉,年紀不大,右邊眼角飛着兩顆黑痣,面貌妖豔。
行山站穩了腳跟,咳嗽了幾聲,掩住嘴,悄悄和憐江月道:“他就是畫像上那個人。”
憐江月看着那道士,問道:“請問木竹道人是不是在這山裏?”
道士眉梢一挑,妖邪之氣更盛,他道:“你找他幹嗎?”
憐江月道:“有些事情想請教請教他。”
道士一看他手裏的長劍,道:“你是為了哭雨來的吧?”
憐江月和行山俱是一驚,這驚奇中還都伴随着些興奮。這道士一眼就認出了哭雨,關于這把古怪的寶劍,他必定知道些什麽。憐江月就上前了幾步,說道:“你知道這把劍?”他道,“你知道一本叫做《既見妖魔錄》的書嗎?”
道士甩了下手臂,衣袖飄飛,滿臉的不屑:“什麽狗屁破書,沒聽過!不知道!”他板着臉孔冷眼看着憐江月:“我不光知道這把劍,我還知道你命不久矣。”
“這是什麽意思?”行山急忙問道。
道士冷哼了聲,眼珠一轉,背過了手挺立着:“你的影子很快就會要了你的命。”
憐江月的心急跳了兩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道士繼續道:“在你影子裏有一個很邪惡,充滿了憎恨的人,很快你也會變得和他一樣邪惡,一樣充滿了憎恨。”
行山朝着道士一拜,道:“這位高人,敢問有沒有什麽破解的辦法?”
道士柳眉微蹙,言辭中不乏嘲諷:“破解的辦法?笑話,人和人的影子怎麽可能分開?”話到這裏,他卻遲疑了下,又道:“不過嘛……”
行山道:“不過什麽?”
憐江月示意他冷靜些,道:“你不要着急,這人實在有些古怪……”
不光他這麽覺得,他的影子似乎也這麽覺得,拽着行山的腳,似要将他往後拉,不願讓他再靠近那道士。
行山道:“不管他多古怪,可他說了這麽些,全都正中要害啊,他說的那邪惡之人不就是無藏通嗎?師兄難道你不想和他盡快脫離了幹系嗎?”他一看那道士,又是往前走了兩步,到了那巨石下了,行了個大禮,道:“還請高人指點一二!”
道士便道:“我有一支生死兩判筆,可以幫到你們,但是這支筆現在不在我身上,在竹心木身上,你們幫我殺了他,我就能拿回我的筆,就能幫你們了。”
憐江月道:“你要殺的竹心木是不是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他是你的孿生兄弟?”
道士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他的長相了,好,跟我來。”
他就跳下了石頭,繞到了石頭後面去。行山趕忙跟上,憐江月雖有些猶豫,可還是跟着去了。
道士将他們領到了一間茅草屋前,指着已有些昏暗的天色,道:“你們來得很巧。”
他進了草屋,行山和憐江月也進了屋。草屋中徒有一張木桌,一張木床和挂滿一整個天花板的竹編的蛐蛐籠。籠子裏卻不見蛐蛐。
一抹金色的餘晖落在木床上。
道士指着那木床說:“你們在屋裏藏好,等到太陽完全落山,竹心木就會回來,你們就殺了他。”
行山看了一圈:“這……我們要藏去哪裏?”
憐江月看了看他:“你真要答應他幫他殺人?”
行山怔了怔,陷入了沉默,他是有些着急了,一聽說有法子能幫到憐江月,就有些不管不顧了。
那道士翻了個白眼,道:“房梁上啊!”
那抹餘晖縮短了些,三人的影子拉長了些。憐江月沉聲道:“要是我們殺了他,你拿到了筆,卻不幫我了呢?”他還道:“況且殺人可不是件随便的事。”
道士一打哈欠,坐在了木床上,不冷不熱地道:“殺人确實不是件随便的事,不過你要想清楚,你的日子可不多了。”
行山此時回過味來了,憐江月到底還是那個與人為善的憐江月,要他為一己之利去殺一個無冤無仇的人,他怎麽可能下得去手?就算當日在卞家,他是恨極了大師姐,恨極了師父,他的劍都指向他們了,他有那麽好的機會可以發洩恨意,他也沒有下手。他反而是自斷了右臂,以這樣一種方式告別了卞家。
行山就問道:“非得殺人嗎?就不能商量着問他借一借那支筆來用嗎?”
道士又是一頓白眼:“那你們等遇到了他,問他借一借,看他什麽反應呗。”
他一瞄只剩寸餘的陽光,指向房梁:“還不快躲起來!”
行山和憐江月對視了眼,上了房梁,躲在了那些蛐蛐窩後頭,就看到道士兀自在木床上躺下了。那抹太陽光在他臉上逐漸黯淡。陽光消失了。
草屋沉入了黑暗之中。
行山悄聲道:“剛才我是有些沖動了,我們到時見了竹心木,好好和他商量商量。”
憐江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向那木床,只見那躺在床上的道士蘇醒了過來,斜眼望着房梁,問道:“誰在那裏?”
這一問伴随着兩根竹片朝着憐江月和行山飛來。兩人一打滾,躲開竹片,下了地。道士手裏已多了盞油燈,他舉着燈,沖他們一笑:“木心竹找你們來殺我的?”
這竹心木,木心竹的,憐江月是有些糊塗了,試探着問道:“你是竹心木?”
道士點了點頭。
憐江月又問,疑慮深重:“你說的木心竹和你長得很像?”
道士又點了點頭,眼中含笑,妖冶異常,眼角的兩顆黑痣在并不明朗的光線中閃了閃。
行山吞了口唾沫,喃喃自語:“這是人格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