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3)
第45章 (3)
至于去哪裏找那個木竹道人,又為何走得這麽着急,直到他們師兄弟二人到了機場,候機時稍有了片刻閑暇,行山才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與憐江月說了說。
行山道:“我到處搜尋有關《既見妖魔錄》和哭雨的信息,在網上用書名搜了很多遍都查詢不到任何東西,後來我就用一段內文去搜,發現這本書三個月前出了一本新版,改了名字,叫做《民間志趣劄記》,收錄在一套古代傳奇小說全系列裏,至今還在網絡書店裏擺着,我就買了一本,收到後一看,內容就是《既見妖魔錄》,只是多有删減,這就不提了,書上的作者簡介明明白白寫着,袁劍俠,明朝人,自幼喜歡舞文弄墨,探聽鄉野八卦,二十歲執筆,三十歲寫成此書,但求諸看客一笑,已足矣。
“我早前查閱典籍,也找了些研究明清小說這塊的大學教授們打聽,根本沒人聽說過什麽木竹道人,有人說可能是今人假借古人之名仿古人文筆寫的。我就很好奇這個袁劍俠是不是木竹道人的真名,又或者是這個袁劍俠抄襲了木竹道人的小說,畢竟《既見妖魔錄》這本書可以說是鮮為人知,就聯系上了出版社的責編。”
他從背包裏拿出了那本《民間志趣劄記》,翻到了出版信息那一頁,上面明明白白寫着責編的名字,出版社的聯系方式。出版社位于廈門。
“我聲稱自己是研究明清民俗小說的研究生,想詳細了解了解這本書的創作者和創作背景,那個編輯聽了,不停介紹他們出版社的其他小說給我,顧左右而言他,我就覺得更奇怪了,專程跑了一趟廈門,找到那個編輯,一問才知道,這本書是他們收來的稿子,這個筆名是供稿的人自己起的,簡介什麽也都是寫手謅的,他們是為了湊系列叢書的數。三師兄,這書你也看過,裏頭的描寫十分露骨,雖然有些删減,但是比起市面上的不少小說,算比較刺激的了,他們就是想打着古本的名義打擦邊球。”
憐江月看了看行山,笑着道:“你這‘一問’恐怕是把他吓得夠嗆給問出來的吧?”
行山有些尴尬,微微低下頭,紅了臉,撓了撓臉頰。憐江月又道:“也別叫我三師兄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師兄了。”
行山的頭低得更低了,咕哝着說:“還是先說正事吧。”
他道:“總之,那個編輯并不知道有《既見妖魔錄》這麽一本小說,你也知道師父,平日裏就愛收些無人問津的雜書,舊書,野書,閑書……”話到此處,行山頓住,自知失言。憐江月方才說了,他已不是他的師兄了,那卞如鈎這個師父他也鐵定不會認了。他瞥了眼憐江月,果不其然,就見憐江月臉上浮現出愠色,腳下的黑影愈來愈長。行山慌忙轉移了話題,道:“我要到了那寫手的聯系方式,寫手人也在廈門,我就打着約稿簽合同的名義和寫手見了一面。來的是個女孩兒,年紀不大,我就問……”
憐江月笑了出來,行山一看他,他已是怒氣全消,又成了個溫和的模樣了,行山放松了些,可轉念想到憐江月情緒起伏變化之快,他又心生擔憂,不由望向了憐江月腳邊的影子。那黑影斜斜一道,倚在椅子旁,并無異常。
行山道:“這次真的就只是問。”
“問出什麽了?”
“女孩兒就是個中間人,在超市當收銀員,有一天收到一條短信,讓她取走超市樓下一個儲物櫃裏的一份書稿,送去某某出版社,只要将書稿送到,儲物櫃裏另放着的五百就是她的了。她起先就拿了錢,沒去送稿子,結果第二天起床,就看到牆上兩個血紅大字,送稿。她吓壞了,本來想報警的,不過她拿了別人的錢是事實,五百塊當天就買了新衣服,吃了頓大餐,花完了,警察要是讓她還錢,她一還欠着信用卡,網上也還欠錢,根本還不出來,她就想,收人錢財,替人消災,而且只是跑一趟腿,也就打消了報警的念頭。
“送走了稿件,她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可是沒多久,出版社編輯聯系了她,把她拖進了一個聊天群組裏,群組裏經常發布一些收稿信息,她本身也不弄這些,就把群組屏蔽了,有一天,她又收到了一條神秘的短信,短信裏指示她去應一個征稿,還說會給她稿費分成。她就很納悶,那個發短信的人是怎麽看到她手機裏的信息的?難不成監控了她的手機?她把手機拿去送修,軟件,硬件都查不出任何問題,那一陣子她過得疑神疑鬼的,不過還是繼續做着出版社和那個神秘寫手之間的中間人,畢竟那個神秘人确實分了錢給她。她又确實需要錢。
“我記下了她說的送出去過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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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山又從背包裏拿出了其他幾本書,憐江月一時看傻了眼,從社科到心理分析,再到小說,心靈雞湯,五花八門,什麽都有。他拿起一本叫做《如何和另一個自己相處》的書,翻了幾頁,道:“這些筆名也都不一樣。”
什麽孟小清,彼得·托馬斯,王國柱,中外友人齊聚一堂。這些筆者的身份也是形形色色,從常青藤名校講師到情感專欄寫手,什麽人都有。
行山繼續道:“我約那個收銀員女孩兒見面的那天,正好一筆稿費到賬,她就去取了錢,送去超市儲物櫃。”
“你跟蹤了她?”
“不是……”行山眨了眨眼睛,猶豫着開了口,“那個女孩兒提出來的,她說,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我人格分裂,說不定我有一個才華橫溢的第二人格。”
憐江月笑道:“你也算頗有一番經歷了,然後呢?是她人格分裂嗎?”
“不是,我們守株待兔,守到了一個高中生,男孩子,可是他也只是個中間人,是那個收銀員女孩兒和神秘寫手之間的中間人,他負責放書稿,收錢,彙款,書稿都是別人塞在快遞裏寄來的,快遞寄件地址他查過,根本不存在,快遞員也說不清快件的來路。錢都是郵局電彙出去的,他也有提成,錢全充游戲了。”
“電彙帳戶查到了什麽?”
“查到了一個十年前就死了的戶口在深圳的,姓唐的老先生身上。”
“這你怎麽查到的?”
“我報警了,我說我是那個高中生的哥哥,弟弟被人網絡詐騙了,警察一查就查到了,事情說來也蹊跷,唐老先生死了十年,帳戶裏積了不少錢,彙款人來自全國各地,基本上每半年會換一個彙款人,第一筆彙款來自桂林,十年裏沒人去提過錢,那些錢就那麽存在老先生的戶頭裏。”
憐江月道:“線索就這麽斷了?”
行山一笑:“本來我也這麽以為,”他捏起拳頭,一時有些激動,“我就是不死心,去了一趟深圳,找到了唐老先生家裏,說明了來意,因為報警的緣故,我在電話裏和唐老先生的兒子說過幾次話。老先生過世後,他的家人沒有去注銷帳戶,但也沒管了,并不知道一直有人往裏面打錢。那兒子見了我以為我是來讨回那些錢的,就要把我掃地出門。”
“你就又‘問’了問?”
行山幹笑了笑,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唐老先生的家人也并說不出什麽,我問起唐老先生前接觸過什麽人,有沒有什麽寫書的朋友,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我就在他們家裏轉了轉,他們家正重新裝修,地上墊了不少紙板,是什麽陽朔的腐竹廠的,我在家裏又沒看到腐竹,就問了一聲。”
憐江月這時道:“第一筆彙款來自桂林,陽朔不就在桂林嗎?”
行山道:“對,我當時就是覺得這一點有些可疑才問的,原來唐老先生以前在陽朔的一間腐竹廠裏工作,十年前退休不幹了,之後,逢年過節廠裏還會經常送腐竹給他,人死了也還有人寄。”
“你去了陽朔?”
行山颔首:“腐竹廠老板說唐老先生确實在這裏工作過,幹了好幾十年,一直幹到廠長,腐竹是他們廠裏寄的,那個老板還不知道老先生已過世了。他就回憶起唐老先生要回深圳前,在河邊救下了一個年輕男人,當時廠裏的大家為老先生辦送行的酒水,酒席散場,大家走路回工廠宿舍的路上,老先生看到有人落了水,就跳下了河去救人了。老先生平日裏就是個古道熱腸的,水性還很好,那個落水的人被他救了起來,人沒什麽事,對老先生說了一句話。
“腐竹廠的老板說,那句話實在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印象很深,怎麽也忘不掉。男人說的是,你救了我就是救了我的故事,我的故事會報答你的。大家都以為他精神不正常,唐老先生也沒當回事。”
憐江月一拍大腿:“那個人就是那個神秘寫手?他為了報恩,才把他的稿費全都寄給了唐老先生?但是這個神秘寫手和木竹道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時,廣播播報,他們的飛機開始登機了,兩人就去了排隊。憐江月又問:“那個人被救起來後送醫院了嗎?醫院有他的記錄嗎?”
行山道:“他上岸後,說完那句話就自己走了。”他的聲音一沉,看着憐江月,目光深邃:“五天後,有人在山上找到了他的屍體,他吊死在了一棵樹上。”
他接着道:“因為無人認領,屍體直接被送去了殡儀館,過了兩天,屍體失蹤了,這事上了當地的新聞。”
行山深深地吸進一口氣:“我當時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直覺吧,我上網,把所有殡儀館屍體神秘失蹤的新聞都找了出來,我還摸到了一個專門讨論都市傳說的論壇,發貼問網友,有沒有人的家鄉有出過這樣的怪事,傳聞故事,什麽都可以說一說。”
行山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地圖:“我就做出了這樣一張地圖。”
地圖是手繪的,幾乎畫出了一整個中國,上面寫有一些城市的名字。一些城市被畫了紅圈,一些城市畫着藍圈,邊上都寫有幾行小字,城市之間用黑色的箭頭連接着。
憐江月一眼就看到了畫着紅圈的三清山,湊過去仔細認真地讀起了邊上的字:“江西三清山,民間傳說,漢朝時,道觀着火,燒焦的屍體下落不明……”
從三清山延伸出一個指向杭州的箭頭:“民間傳說,貞觀年間,樓房倒塌,死者遺體失蹤。”
而三清山之前,得追溯到秦朝時:“河南濮陽,傳說獵戶捕到一頭巨鹿,剖開鹿屍,發現一個死人,翌日,死者遺體下落不明。”
在濮陽之前沒有箭頭了,那裏是一切的起點。
憐江月忽而想起了什麽,要讓行山拿那本新版的《既見妖魔錄》出來,行山道:“你也發現了吧,濮陽,三清山,杭州,還有之後的那些城市,都是《既見妖魔錄》裏的故事發生的地方。”
他拿出書遞給憐江月,憐江月忙翻到了最後一個故事:“最後發生在揚州。”
“是的,揚州在三百年前也出現過這樣的傳說,屍體無緣無故失蹤。”
憐江月道:“那這些畫藍圈的……”
“揚州之後,這樣的事情好像就消失了,直到十年前。”行山道,“畫藍圈的是近十年來有過屍體遺失傳聞的地方,每過兩年,集中在兩三個月裏吧,不同的城市都會出現這樣的新聞。”
他指着漳州的藍圈,那藍圈邊上寫着:“新聞,五月三日,廈門,墜樓,遺體失蹤。”
輪到他們登機了,兩人一邊走,行山一邊說:“最近一次出現屍體失蹤的新聞就是在漳州,距離上一次新聞,恰好是兩年了。”
他的眉毛突然擰了起來,在飛機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後,扣上安全帶,才繼續說道:“五月三號的時候,那個收銀員女孩兒聯系我,她很害怕,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家,被一個人拉進了一條小巷,那個人問他,竹心木在哪裏,她從沒聽說過這樣一個人,那個人又問,稿子難道不是你送去出版社的嗎?”
“這個人又是誰?他要找的竹心木難道是那個神秘寫手的真名?”
行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後來找了編輯和那個高中男孩兒又問了問,也有人去找他們了,聽他們的描述,對方是個成年男子,年紀不大,也是在找一個叫竹心木的人。”
憐江月坐在他邊上,越聽越疑惑:“竹心木……聽上去和木竹道人有些關系。”
他問道:“你是怎麽确定木竹道人在我們要去的山裏的?”
行山道:“就是在那個都市傳說論壇裏,五月十三號,漳州的一個人發帖說,他前幾天在漳州附近爬野山,在山裏遇到了一個怪人,那個怪人見了他就問,有沒有見過一個叫竹心木的人,這個人可能還會自稱木竹道人,還給他看了一張畫像,奇怪的是,那畫像和那個怪人長得一模一樣。發帖的人以為自己遇到了神經病,他在山裏待了幾天後回到家裏,想着要補一補離開的那幾天發生的新聞,就把家裏的舊報紙拿出來看了看,看到那則一個年輕人墜樓,遺體失蹤的新聞,新聞有附圖,看那衣服打扮,他覺得很像他在山裏遇到的怪人,上網查了查,查到一則目擊者拍下的視頻,很清楚地能看到那個男人的長相。就是攔住他的怪人!男人墜樓發生在三號,新聞說當場死亡。網友登山遇到那個怪人,是在十號。”
憐江月摸了摸手臂:“成鬼故事了。”
行山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道:“我本來想自己找過去,但是一想,如果真的找到了那個木竹道人,有些事情還是你和他當面說比較方便,但是我又聯系不上你,只好去和風煦微打聽。”
說到這裏,行山的聲音漸漸輕了,憐江月的眉心一動,也沒話了。飛機起飛,在空中飛穩後,他才又開口,問行山道:“你這麽東奔西走的,卞是真和趙有志沒說什麽嗎?”
行山道:“我說我下山跑業務,拉些生意回來。”
憐江月忍俊不禁:“看你平時老實乖巧,這次又是扮研究生,又是扮約稿人,還做了別人的哥哥,說起謊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了。”
行山道:“哭雨的事,發生在……”他咬了下舌頭,沒看憐江月,低着聲音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想要一個大家都信服的,合理的解釋。”
憐江月道:“喊了這麽多年了,一時半會兒讓你改口是很難的,可是三師兄聽上去我又覺得實在很刺耳,不如你直接喊我師兄吧。”
他也是沒料想到他這個師弟會如此為他奔波,又想到他在卞家的這麽許多年,也只有行山這個師弟待他真心真意,與他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他不免有些感動,定定看着行山,道:“這一路尋覓,也辛苦你了。”
行山輕輕搖了搖頭,道:“辛苦的是你……”他的眼眶一下濕潤了,語調也梗咽了,握緊了拳頭道:“我不願意人人都把你當成惡人,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人。”
憐江月一拍他,莞爾:“管別人怎麽看幹什麽?”
他笑着看行山:“你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不就行了?”
他就抱起了胳膊,閉上了眼睛打盹。
行山默默地注視着憐江月,他的這個三師兄是和從前大不一樣了。他的肩膀好像更寬闊了,雙手好像更有力了,他的一言一行是那麽的自在,神态也是那麽的逍遙。
在卞家那麽多年,他從未見憐江月笑得這麽輕松,也從未聽過他如此漫不經心得說過話。從前,憐江月也愛笑,他笑時得體,溫和,他的一舉一動,待人接物也都是恰到好處的。現在想來,這些得體和恰到好處或許是常年壓抑的結果。
也确實有幾次,他看着憐江月和師父,和大師姐相處時覺得他的眼神沉重,肩膀仿佛被什麽重物壓着——他總以為那是師父對三師兄的期望凝聚而成的重擔,又或是三師兄對自己的期望而壓在了自己身上的重擔。可或許壓着憐江月的并非什麽期望,而只是別人的目光。他是寄人籬下的棄子,不想無家可歸,不想再度被遺棄,就只能察言觀色地活着,用別人制訂的規矩把自己束縛成別人滿意的樣子,用笑容拉近自己和每一個人的關系,營造出一個相親相愛的生活圈。
行山不由想到,要不是憐江月對他照顧有加,他受了委屈,受了傷,都能去他那裏讨一些好,平日師門中有些口角争執,也都是憐江月維護着他,他在卞家會活成什麽樣呢?
此時,他是有很多話想和憐江月說一說,也有很多事情想問一問他,可那木竹道人行跡成迷,要找到他必定不輕松,此行還有的奔波,他們都得養足精神,于是,他也就只是挨近了憐江月一些,胳膊靠着他的胳膊坐着,也閉目養神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