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7)
第30章 (7)
千百歲就拍了拍憐江月,笑着說:“小兄弟,這一大早,真果熱鬧啊!”
憐江月也笑了,擦了擦腳,穿上鞋,說:“我看看麥子去。”
這時,包智美拉開了窗簾,大半個人躲在窗簾後頭,往外瞅着,沖憐江月直招手。憐江月就過去了,包智美隔着玻璃窗和他說道:“你可別聽信讒言,少打我們家老房子的主意!”她緊緊抓着運動服的衣領,“也別打我的主意,聽到了嗎?!”
憐江月一通點頭,和她,還有千百歲商量着說:“我們先清一清石槽吧,再洗一洗麥子,炕床就不動了,我看它可能是拿來烘麥芽後的麥子的,那麻煩老先生去通一通煙囪?再砍些柴火?”
千百歲應下,也穿上了鞋。那邊廂,包智美又敲打起了玻璃窗,問他們:“你們打那麽多井水幹嗎?要用水的時候再打不就成了?”
千百歲笑着說:“院裏那就是無水的井。”
“真的?破案啦!”包智美手一揚,放開了窗簾,人在窗後沒了影,就聽屋裏一陣踢踢踏踏的響動,包智美嘩地打開門來,跳進院子,欣喜若狂,掰着手指沖憐江月和千百歲擠眉弄眼:“那接下來只要找到無根的樹,無蕊的花……”
憐江月打斷了她,道:“這無水的井能派上什麽用場?”
包智美道:“可能是用它發酵!你想,地下恒溫恒濕啊!”
倒有些道理,憐江月又問:“你們家酒窖在哪裏?”
千百歲和兩人打了聲招呼,往酒坊去了。包智美帶着憐江月繞到了廚房後頭,指着扣在地上的方門,說:“就這下面。”
她俯身打開了門,一副恨不得将人敲骨吸髓的表情:“早被包仁慧搬空了!個二球貨!”
憐江月往地窖裏望了眼,日光照進去就照到些看上去堅硬結實的土地。一些粉塵在光柱中飛舞。憐江月彎腰蹲下,把手伸進去感受了番,道:“确實比地上的空氣濕潤一些,溫度比現在室外溫度高幾度,春天這個時候,關上門應該能保持二十五六度。”
他道:“既然有這麽個地方,又為什麽要用到井?”
包智美道:“你傻啊?釀酒不都是兩次發酵嘛?沒封壇之前先得發酵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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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江月道:“小麥和糯米的出酒率都不高,混合釀制我也沒接觸過,保守估計在百分之四五十吧,要到開酒鋪的量,一口井會不會太少了?你能找到你爸那時候的進貨單據和酒鋪的出貨記錄嗎?”
包智美撇了撇嘴,一搓手上的泥灰,直起腰,拽着憐江月就回到了院裏,說道:“你去洗石槽,洗麥,淘米去,解謎不是你的活兒!”
這要幹的活兒确實還不少,憐江月就去拆了一袋标注着泯市優質春麥的麥子,抓出一把,看了看,聞了聞。麥子個頭小,白皮,殼硬,皮厚,麥香清淺。
他生嚼了一顆,連皮吃,太苦,光吃麥仁,谷物味又很不足。他又打開了一包已經拆開的太湖粳糯,糯米的香味很重,和麥子混在一起,無論摻多少,米香都壓過麥味一頭。他問了包智美一聲:“你确定你們家釀酒用的是泯市産的麥?确定是麥子和糯米混在一起釀的?”
包智美學着他的樣子,也吃了顆麥子,五官立即是扭曲了,往外啐了兩口,道:“這可以确定,那些老師傅都說是從泯市農民手裏收來的,我查過了,泯市這麽幾十年來,春麥都是這個品種,這麥子怎麽了?”
憐江月搖着頭道:“或許洗過煮過之後它會顯露出一些特別的味道。”他就找了塊毛巾,用二十多度的水稍微打濕了,去擦洗石槽去了。
包智美跟在他後頭,說道:“我想了想,無蕊的花會不會就是指無花果樹?花都沒有,不就沒有花蕊了嗎?燒得火紅的月亮那就是赤月,網上說月食前後可能能看到這個天文現象。”
比起解開這沒頭沒腦的謎語,憐江月考慮的問題更實際一些,進了酒坊,他問道:“這裏以前家家戶戶都釀酒,不如去問問別人能不能借個老曲種?”
千百歲這時從煙囪裏跳了下來,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擦黑乎乎的臉,道:“早上我就打探過一圈了,要麽不住人,要麽早就不幹釀酒的買賣了。”
憐江月坐在石槽邊,輕輕擦拭石槽底部,說道:“曲的味道很容易滲透進酒裏,我猜這裏釀酒用的小曲裏有不少中藥。我對中草藥算是略知一二,也還記得一些萬象酒裏的味道,包家在這裏釀酒,原材料大概率在附近找的,附近有座吉祥山,可能山上有些中藥,回頭我和老先生您一塊兒跑一趟,我們去采些藥材回來?要老曲種借菌嘛……實在不行就上網買吧。”
千百歲跳下炕,指着那大炕床下的幾個開口,說:“柴火有什麽講究?細致一些還是粗放一些?”
憐江月道:“先把火燒起來再說,也好讓這屋子熱一熱,您看着辦吧。”
“那木頭有什麽講究?什麽木頭都可以?”
憐江月就看包智美了:“你記得你們家以前院子裏常堆着些什麽木柴嗎?”
包智美瞪眼了:“我又不是植物學家,我哪兒知道啊,這燒什麽木柴還有講究?”
千百歲和憐江月都沒說話。包智美不知怎麽,有些心虛了,她這包家傳人真正是一問三不知,可人總好些面子,就指着石槽的一個角落,擲地有聲地數落起了憐江月:“你這人幹活怎麽這麽粗啊,仔細點擦啊,角落最容易積灰,你賣力點!”
憐江月道:“不是我不賣力,只是怕擦得太幹淨破壞了微生物習慣了的生長環境。”
包智美的脖子一縮,眼神更虛了,咬咬嘴唇,拿着手機說:“我買個酒曲,小曲對吧,我懂,我知道!”
那石槽也擦得七七八八了,憐江月捏着毛巾,道:“就先這樣吧。”
他就拿了一袋麥子進了廁所,倒了小半袋進浴缸裏。包智美跟前跟後地,看麥子入了水,馬上說:“得換兩三次水,別忘了!”
憐江月等那些麥子沉了底,拿了個杯子舀那些浮起來的癟殼,包智美又發話了:“用浴缸能行嗎?我讓邱姐再帶幾個大木桶來吧。”
“那再要些藤條。”
“你要藤條幹嗎?”
“做木桶啊。”
包智美就坐在地上和邱姐發語音,語音發完,她沒聲了。憐江月看了看她,看到她低頭打起了游戲,憐江月便回過頭,繼續篩選麥粒。
好一陣過去,他聽到包智美說道:“我這是一邊監工一邊賺錢還債。”
憐江月笑了笑。包智美閑閑和他搭話:“憐吾憎是你什麽人啊,你爸?你哥?你大爺?”
“別罵人啊……”憐江月說,“戶口本上說,他是我爸。”
“啊?是你爸就是你爸,還戶口本上說?你是領養來的啊?”
“差不多吧。”
“是不是領養的還能差不多?你這人怎麽過得這麽糊塗啊。”包智美忽而驚呼,“是不是憐吾憎也老年癡呆了,想不起來事情了,就記得自己有什麽東西落在泯市,所以你來這裏找認識他的人?他該不會是要找那壇酒的吧?“
“他死了。”憐江月說,輕輕淘了淘水裏的麥子,打算換一次水。
包智美輕聲問道:“那那壇酒是不是算是他的遺物啊……”
憐江月去外面找了兩只木桶,又拿了幾桶水進來,把麥子舀進木桶,說道:“他是他,我是我,酒是留給他的,他死了,你們想怎麽處置就這麽處置。”
包智美給他挪開個位置,站着一拍胸脯,躊躇滿志:“等我們的萬象酒釀出來,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咱們就去給老憐上墳,給他上個三壇!”
憐江月問了句:“你哥的工作是不是經常去全國各地出差?”
“突然提起他幹嗎?”包智美不太樂意了。
憐江月又說:“就算沒你說的那封信,我也會幫你的,所以,我再問你一次,你說有一封上官玉盞給憐吾憎的信,你沒騙我吧?”
包智美一跺腳,鼻孔裏哼哧哼哧出氣,低下頭去狂按手機:“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們也別瞎聊了,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她就坐在了馬桶蓋上,埋頭打游戲,又道:“我這是幹正經事,我和你說,這游戲現在火得很,只要抽出那個終極寶箱,我這號賣五十萬都有人要!”
她稍直起身,開了窗,往院子裏喊了聲:“小球,你打到哪兒了?都抽到些啥?”
小球沒回話,憐江月跟着看了眼,院子裏,千百歲用那樹墩劈柴,小球坐到了一只倒扣的塑料桶上去,也狂按手機呢。
這忙到了中午,千百歲下了四碗素面,大家一起吃了。飯後,憐江月把過了三遍水的麥子轉移進了石槽,和千百歲又跑了兩趟吉祥湖,打了些水來浸沒了那些麥子。
酒坊裏燒起了木柴,溫度高了些,也更幹燥了。憐江月忙完這些就去院裏歇着,千百歲賠了聲不是,道:“上了年紀了,必須得睡會兒。”進屋午睡去了。
包智美吃過飯後也睡下了。憐江月和小球靠着坐着,一時清靜。他看小球似乎也有些困了,時不時揉一下眼皮,就說:“這是什麽游戲?好上手嗎?我這種沒玩過什麽游戲的人也能玩一玩嗎?”
小球低着頭,說:“我不是結巴。”
他的聲音清亮,斷句幹脆。
憐江月看着他的手機屏幕,道:“我還以為這種游戲,人物能随便在地圖上走。”
小球說:“我還在跑劇情,現在還不行,它說要走這裏就走這裏啊,不然你走另外的路,你走不了啊,你會被拉回主線劇情的。”說着,小球跳進了一個懸崖,人物死了,重新讀檔,“你看,違背它的意圖,還可能會死。到了後期嘛,等學會了所有的技能,主線通關了,這種開放地圖就可以随便走動了。”
憐江月踩着影子,撐着下巴,說:“它?”
“就是游戲啊。”
“可是,不是人在操作游戲嗎?”
“是人操作游戲人物在游戲的世界裏根據游戲的設定玩游戲。”小球說,說完,他吞了口唾沫,默默重複起了這句話。
憐江月笑了笑,拍拍他。半晌,兩人都沒話了,憐江月閑着也是閑着,就拿出手機下了小球和包智美在玩的游戲,建了個號,打起了游戲。
四點多時,邱姐來給他們送東西來了。那六花木的櫃子和桌子卸下車,憐江月東模西模,是一陣興奮,這套木頭家具用的是傳統榫卯結構,做工精巧,木頭也是上好的木頭,足夠幹燥,紋理清晰,聞上去清香怡人。千百歲和他一起使巧勁拆了它們,連錘子都沒用。邱姐忙着洗菜做飯,進了廚房好一陣,再到院子裏來拿東西時,看到滿院的木板,又是吓了一跳,念叨着:“你們這一老一少的,怎麽老是悄沒聲息地把活兒給幹完了?”
憐江月和千百歲聽了就笑,憐江月飛快地在腦海裏計算尺寸,拆下的這些木頭大約能做兩個半人高的木桶。他就地取材,找了塊石頭在木板上畫了些細線,囑咐千百歲照這細線分割這些木頭。千百歲也找了塊石頭,稍微在地上将一頭磨尖了,拿起一面原先是用作櫃門的木板,沿着憐江月畫下的線條輕輕那麽一描,一根中間寬,兩頭漸漸收窄的木條就從一整塊木板上脫落了下來。
憐江月不由贊嘆老先生這一手的巧勁,千百歲笑呵呵地說:“以前是刻石頭,鑿牆壁,可都比這木頭脾氣硬。”
如此一直忙到了天黑,三件家具拆下來四十六條木條,憐江月另留了四塊方形的櫃面木板沒動。邱姐來喊他們進屋吃飯,憐江月急着想把木桶做成了,匆忙扒了兩口飯就又幹上了活。
外頭天暗,他就進了酒坊,開了燈,找了個地方,此時就他一個人,他便架起手機,發了一個視頻邀請給風煦微。好些天沒見到他,他有好多話想和他說。
風煦微接下邀請時,憐江月正從炕下的火爐裏取出兩根木柴,放進一只銅盆裏,添了些從木櫃裁下來的邊角料生火。
風煦微看到就問:“你幹嗎呢?驅邪?”
火點起來了,憐江月興沖沖地把這些天和萬象酒莊的故事和風煦微說了。
風煦微聽得一愣一愣的,看憐江月拿了兩根皮帶把那些木板綁在一塊兒,一個開口一圈,中間一圈,再扣在那火盆上,又拿起澆花的噴水壺,不時往木頭上噴水,擦拭。他幹得是滿面笑容,有模有樣的。風煦微笑了出來:“酒鬼可算找到正職了,瞧把你樂的。”
憐江月道:“我估計得在這裏待上一陣,我把地址給你。”
“寫信是吧?”
憐江月笑着把地址發了過去,一看風煦微,又說:“我再和你說件高興的事,那天禾小暑,馬遵他們幾個人想要截我……”
他就繪聲繪色地描繪起了那天早上在面店發生的事,還把禾小暑後來又來找他的事情也告訴了風煦微。
風煦微聽了卻沒聲音了。憐江月摸着木桶,看了眼手機,就見風煦微神色凝重,十分嚴肅。
“你怎麽了?”
風煦微道:“我在想,你和卞家的事,或許是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解決的。禾小暑有一句說得沒錯,這樣你在外行走會省下很多麻煩。”
憐江月不以為然,轉着圈子往木桶上灑水,說道:“誰敢來找我麻煩,就讓他來試試。”
風煦微沉下了聲音,道:“你可千萬不要仗着自己現在有些本事太……”
風煦微是欲言又止,憐江月就笑着道:“你放心,四個人打我一個,想恃強淩弱都沒能得逞,就算多幾個人,我也不怕。”
風煦微卻道:“他們四個人圍堵你一個是不道義,但說到恃強淩弱,你現在的心态又何嘗不是仗着自己有些本事,想行恃強淩弱的事?”
火盆裏的火星飛了幾顆出來,火光明亮了些,憐江月落在地上的影子瞬間拉長了,他的怒火也在這瞬間跟着飛灑了出來,他不假思索地說道:“你那時候二話不說就把曲九川從石頭村帶去溫州不也是恃強淩弱?”
也不等風煦微回應,他就挂了電話,把木桶從地上抓起來,踢開了火盆,用皮帶纏住那些呈放射狀的木板的另一個開口,猛一收緊,一直木桶的樣子就出來了。那木桶裏被煙熏得漆黑,聞上去卻有股焦糖香味,另伴随着些幹花的香氣。
這時,千百歲從外面進來,手裏拿着半碗羊肉,見了憐江月就說:“看你剛才吃得不多,再吃些吧。”
憐江月接過碗,坐下了才要動筷子,又是一氣:“怎麽我每次想吃些東西,你都得來湊個熱鬧?”
千百歲就往屋頂一看,笑着道:“屋頂上的這位朋友,有什麽事,不如下來說。”
瓦片輕輕碰響,一道人影唰的落在了酒坊前,這人走了進來,正是馬遵。他身後赫然背着一口九環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