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只妖·往複
四人(妖)小分隊就這麽默默僵持在了長街角落上, 氛圍莫名地有一些些微妙的尴尬。
鴕鳥狀地窩了老半天,也沒等到整個隊伍行動起來,裝死裝不下去的傅小昨只好重新把臉擡起來, 忍着心虛小聲地哼哼唧唧:“道理我都懂……可是, 膽小也是構成我的真與理的一部分......這我能有什麽辦法呢?”
至此,她突然從心虛裏找到了一份底氣, 小幅度地撇了撇嘴:“而且要不是你非得進來, 我才不會在這種鬼地方的好嗎……”
言下之意, 潛臺詞即:
——我這個妖天生就是這麽慫, 你憑什麽接受不了?
——現在這樣還不都是因為你, 你憑什麽嫌我沒用?
不過,說着說着,話音裏的力度很快又再次弱減了下去:“當然了,是我自己跟着要進來的,這倒也沒錯,嗯……”
她就這麽顧自反複地,在心虛和理直氣壯之間,糾結轉換着态度。然而, 面前的賣藥郎卻沒有再對她的多角度辯解予以置喙。
事實上, 就在她說出那句“真與理”之後, 他面上一貫冷冷淡淡的神情中, 便微不可察地怔了怔,整個人都頗有幾分深思與沉凝。而後,他就這麽一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一邊眸光嚴肅地定定看着她。
只如此對視了兩秒鐘,向來沒有什麽堅定立場的傅小昨幾乎就已經想舉手投降了——“好好好,是我錯了,是我太沒用了,大佬。”
但就在她想出口服軟前,賣藥郎卻已經重新轉回身,繼續往前走去。
——嗯……
——這算是已經對她棄療了嗎……?
傅小昨一邊悄悄窩回犬神肩膀上,一邊不甚确定地想着。
不過,沒有了來自賣藥郎的壓力,身邊臭着臉的九命貓小姐,對于她來說就好應付很多。
看着那雙冷飕飕怒沖沖的貓眼,傅小昨甚至還生出了幾分逗弄她的閑心與惡趣味,當即乖巧巴巴地朝她伸出雙手去:“小九,來抱一個嘛——”
那廂少女面容上僵硬難看的神情瞬時一頓,頓了兩三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向來飛揚驕傲的眉眼間,也随即添了幾分無措的意味。
半晌過後,才聽她別扭地小小哼了一聲,臉上頂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嫌棄表情,動作有些不自然地就要伸手過來——
然而,眼看她手臂擡到一半,傅小昨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有些恍然大悟的語氣:“啊,你要是抱不動可怎麽辦?還是算了,這種體力活動還是麻煩小哥哥辛苦一下好了!”
說完她也不去看對方臉上再次僵滞的神情,體貼地收回手,重新老老實實在犬神肩膀上趴好抱牢:“犬神你說對不對?”
之前聽了她的話還有些不樂意的少年,此時眉眼間已瞬間複又神采飛揚,元氣滿滿地應聲道:“嗯!”
“真乖!”傅小昨頭也不擡,伸出一根手指,往不知道哪個方向随便一指:“我們這就出發!追上賣藥郎!駕——!”
“是!主人!”
被抛留在原地的少女,尚且機械地維持着半舉高雙臂的姿勢,整個貓面無表情地死死瞪着前方幾道逐漸與自己拉開距離的身影——尤其是某只妖那顆憋笑發抖的腦袋,出口簡直有些咬牙切齒:“小、混、蛋……!”
——
重新把眼睛捂牢後,傅小昨對于外界信息的感知,便再次依賴于犬神的實時轉播。同樣,由于看不見影響心情的事物,她也才得以冷靜地将這些信息加以整合思考。
随着時間過去,傅小昨逐漸意識到一個問題:這片地域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圍繞着那位“加賀将軍”為中心而展開。或者說,他們四位外來者所被展示呈現的,其實是這名加賀将軍的“個人傳記”。
概括來說,這位全名為“加賀一郎”的将軍,其一生可謂堪稱頗懷悲情色彩——
二十歲離開故鄉,正式從軍,熬了八年後終于在一次出戰中嶄露頭角——也就是此域所呈現的最初境況——其後,他接連獲得提拔擢升,并與當朝權臣世家之女順利結親,名利雙收,飛黃騰達,一時風光無兩。但好景不長,加賀妻家被查出了謀逆之證。他一介武夫,大字不識幾個,心思更是耿直,無故被推出做了替罪羊,乃至身處斷頭刑場之時,都壓根不知道是妻家勢力,把所有的罪證都嫁禍安到了自己頭上。
在加賀身亡近十年後,這件陳案終于被人推翻查明,始獲昭雪。但可悲的是,在這十年間,王室更疊衰微,彼時的妻家勢力現已權傾朝野,實權在手,早已成了名副其實的攝政王族。因此,哪怕當年的實情被揭露,也已動搖不了這份一手遮天的權柄根基,只能徒然為殘存的王室多添恥辱罷了。于是最後,所有罪惡的實情,終究被掩埋在了表面虛假的“君臣”平和之下。而加賀直到身處九泉之下,其姓氏頭上,也依然被牢牢釘有謀逆罪臣的頭銜。
——及此,這份個人傳記正式結束。
之所以說是“結束”,是由于傅小昨察覺犬神久久沒有再說話,同時也突然注意到身周所有的喧嚣聲響都已湮滅成了完全的寂靜——她小心翼翼地從犬神肩膀上露出一只眼睛,往身周瞄了一眼,這才發現——
綿延而去的長街,兩邊的酒樓攤鋪,滿眼蒼蒼的灰白色,四下空寂無一道人影……一模一樣絲毫無差,赫然正是他們剛剛進入此域時,眼中所見之景。他們所站着的地方,也同樣恰是最初長街盡頭的那個角落。
傅小昨回想起之前賣藥郎說過的話:虛假之物。
經過剛剛這段時間,她也已經意識到了,之前的所見所聞,應該都是此域所營造的“幻境”。可難道,連他們剛剛的走動也是錯覺?其實從頭到尾,他們幾個都站在這裏,根本沒有移動過位置嗎?
完全摸不着頭腦,傅小昨看向經久不曾言聲的賣藥郎,虛心求教:“藥郎先生,你看出來,這個地方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嗎?”
賣藥郎靜靜看着眼前的長街,腳下沒有什麽動作,只是微微側臉,轉動眼珠,以一種頗別扭的角度看向她:“……到現在為止,你還沒有認出,這是什麽地方嗎。”
——認出?
注意到他使用的字眼,傅小昨頓時感到有些怪異——難道她應該認得這個地方?可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的确是不曾去過與此類似的所在。
賣藥郎已轉回頭去,話音沉沉:“你若在雲蜀國被抓捕,最後,被押往的地方,就是這裏。”
……啊?
傅小昨反應無能地愣了幾秒鐘,才理清他話裏的邏輯,止不住感到有些荒謬般的難以置信:“你是說……這裏是,京都?”
——作為一個穿越自異世的“妖怪”,傅小昨身邊接觸相處的同伴裏:犬神在沒堕妖前,是土生土長于花名町的狗;九命貓在丢了作為物怪的一條命之後,對前塵往事已一概不知;而鐵鼠小和尚,自初初從寺院中出來後,也才于凡世歷練了沒幾天——
言則,他們這一夥妖怪,竟然沒有一個知道傳說中大名鼎鼎的京都,其面貌究竟為何。
——這tm就很尴尬了。
這麽尴尬了沒幾秒鐘,傅小昨又很快意識到不對:“可是京都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她指的是眼前鋪天漫地的白骨狀貌。
賣藥郎卻沒有繼續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轉而說道:“加賀一郎,十二年前因犯謀逆罪,被廢绌後處以極刑的大将,臨壽四十四歲。”
——十二年前……不是十年嗎?
傅小昨聽他突然轉移話題說了這麽一句,下意識地回想着剛才的“傳記”內容。
幾秒鐘後,她才突然想到什麽,整個妖仿若醍醐灌頂,驚呼出聲:“你的意思是,這個加賀一郎,是現實中真實存在過的人物?”
——沒有被否定反駁。
傅小昨再一次感到,自己腦子裏刮起了新一番的頭腦風暴:“也就是說,這個加賀一郎應該是在死後不甘冤屈,變成了物怪,而這片虛拟的京都,則是他以執怨所構建的幻境?”
——可為什麽要把一切都變成白骨?難道是因為心裏懷着怨恨,所以要把這片害死自己的地域,以及裏面所有的人物,都變成骷髅?
——那又為什麽不到現實中的京都去報仇,而只在薔薇島上營造幻境過幹瘾?甚至在剛剛的幻境中,加賀一郎也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報仇的行為,反倒切實重演了一遍自己的悲慘命運。
——更奇怪的是,如果加賀一郎的确就是這片地域上的物怪boss,他又為什麽跟其他的虛假骷髅人一樣,對他們四個外來者視而不見?甚至幻境終了,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消失不見了。
傅小昨越考慮,越是覺得這個解釋中的矛盾漏洞之處甚多,然後,她就聽到了賣藥郎的答案:
“不是。”
“嗯?”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賣藥郎看着身前的長街,讓人瞧不見他面上的神色,只能聽見那緩緩的話音:“這片地域裏的物怪,不是,加賀一郎。”
傅小昨迷茫地聽他說完,迷茫地看他朝面前的街上走出一步,更加迷茫地聽見一道似曾相識的長呼緊随着賣藥郎的動作,響徹半空:
“——加賀将軍得勝歸來了!”
——眼前的長街“再一次”“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