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綠楊芳草長亭路(2) ……
他永生都忘不了那一天。
記得剛進巷子,四鄰八舍皆在牆角跪着,男女老少額頭貼地,蜿蜒成兩條曲折的長龍,身着戎裝的兵士兩步一崗,見到他們紛紛颔首,遠遠望見茅茨土階的家門口許多身穿紫袍走獸補,頭戴雙翅烏紗的陌生人,笑容滿面地對他們作揖,嘴裏一疊聲說着恭喜賀喜,母子三人像做着場虛浮的夢,腦中空白一片,意識和雙腿完全不是自己的,兩扇斑駁的雜木柴門大喇喇張着,一時全然不知所措,腳下幽然然,飄着一般邁進了門檻,家中唯有書最多,早先被父親提了匾叫“三味齋”,後又依着孩兒們的名字從木,改為“長林齋”。
方寸大的院子烏壓壓的人,幾乎沒了下腳的地方,黃龍幡幢雲屯霧集,旄旒流蘇擺動,仿佛春天的柳絲千條萬條垂垂,站滿了穿着紫羅袍的人,戴着黑翼冠,三個弟弟和幼妹站在一邊吓得瑟瑟發抖,一個紫袍寬袖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石桌邊,衣身繡立蟒,奇怪竟沒半點胡子,身邊一個面貌年輕的秉着一根嶄新節旄,挂着牛尾珠珞。
如此陣仗,定是千尊萬貴的人,正要行禮,卻見那人立刻站了起來,雙手一拱,公鴨似的嗓音:“敢問可是慕容巍公崇岳的家眷,尊駕可是長男慕容槐?與巍公夫人元氏?”
他和母親傻子般點了點頭,那人的五官立刻變成了端嚴肅正,清清嗓子,繃着臉道:“快下跪接旨吧。”
在場的人嘩啦啦俯倒,傾山倒海一般,十分壯觀。
只見那人展開一卷玉軸黃帛,上繡着祥雲瑞鶴,金絲彩線,華美斑斓,公鴨的嗓音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軍師戎将實朝廷之袛柱,國家之幹成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讵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爾忠毅将軍慕容巍,燃薪達旦,破國于四方,征戰于四野,救駕于陣前,身隕殉國,匡乾坤之大義,定社稷之勳勞,授功爵理宜然也,不意朕訪邊務,蒙巂擾我南境,爾援古今頗牧,赫赫南仲,執攘于越。茲特授上柱國,進爵安南侯,食邑萬戶,世襲罔替,領淮南節度使,加谥號’誠直’,配享太廟,恩澤後世,令其長子慕容槐嗣位,錫之敕命于戲,威振南诏。加賜黃金五千兩、白銀三萬兩、珠帛十箱,宅邸一座,土地五百頃,深眷元戎之駿烈功宣華夏,用昭露布之貔熏,暫錫武弁,另加丕績。欽哉!”
下一道是敕封母親的诰書:“......敕曰: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內德以交修......之妻元氏,坤儀毓秀,月實垂精,錦線穿雲,佐夫子以青燈,肅針偃月,贈良人以征袍,治行有聲,亦宜榮寵。是宜贈爾為正二品夫人,錫之敕命于戲,徽着蘭房委佗,如山河之足式儀隆桂殿儆戒若翺翔之不遑,金箋甫贲,紫诰遙臨。欽哉!”
他聽着那一字一句,腦中木木,一瞬間癡呆了似,眼前的一切成了虛幻的迷離......不敢信!不能信!倒大糞的窮小子須臾之間變成萬戶侯了?從前聽過一個典故叫黃粱一夢,他一定在白日做夢,要趕快醒來,不能這樣!命運不能跟他開這種玩笑!
有聲音提醒他:“慕容侯爺,快謝恩啊!”
慕容侯爺,是誰?
木偶似的地和那些人一起稽首叩拜,嘴唇說着:“謝主隆恩......”
母親哭了,雙手劇烈地抖着,捧過那兩個玉軸黃錦,仰天飲泣,哭的喉嚨直顫,說不出來話,好一會兒才發出聲:“蒼天有眼!孩兒啊,你爹沒有白死,他給我們掙來榮華富貴了!”
一家人又哭着抱成一團,這次是喜極而泣的。
宣旨太監也拱手道喜,又說:“請慕容侯爺即刻收拾行裝随吾等入京謝恩,觐見陛下,赴慶成宴,陛下還有封賞。”
巍峨的皇極殿金碧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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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小的喘息都有回聲,兩旁站滿了百官,他和一衆功爵跪在華氈上,予授符節寶冊,授丹書鐵券,那位傳說中英明神武的開國皇帝穿着龍衮,面龐威嚴,親自走下禦座,從內侍端着的文盤上拿起镂玉鑲金的玉帶,他拱捧起手掌來,微涼的玉質落在手中,觸之生暖,生溫潤,垂下來的一截,雕文刻镂,碾琢隐起雲龍,天工精巧,珺璟耀華。
他不敢擡頭。
這一刻才清楚地感覺到那真實。
一進邑縣城,城門口百十名官員在迎候,鞭炮響徹雲霄。
晚夕玳瑁宴,高坐上位,遍地恭維的聲音,鳳舞鸾歌,絲竹管弦,在京的三個月日日走斝飛觥,已喝出了酒量,但這樣輪番的恭敬下來,一時招架不住,起身到酒樓的闌幹下吹風。
那個腦滿腸肥的面孔躬着背來到了身邊,臉上堆滿了谄媚,鼻尖冒着油:“慕容侯爺,在下先前多有得罪,望您海涵,在下蠢鈍,實實有眼無珠,竟沒看出侯爺是金鑲玉,您是君子,海納百川,在下一介粗人,請您務必鑒諒。”說着連連鞠了幾個大禮,笑的露出了後槽牙:“在下膝下有一嫡女,年方及笄,貌美如花,誠許配侯爺,結兩姓之好,願以半數家産相陪。”
他沒有說話,垂眸瞥見自己腰上的白玉革帶,手指轉動着赤銅酒樽,将裏面的瓊漿玉液盡數潑在了那張讓人作嘔的臉上,轉頭離去。
那腦滿腸肥的家夥竟追上來抓住了袖擺,帶着口臭:“侯爺,在下求您,小女做妾室也行,再不然,您若還喜歡嬈嬈,我即刻将她送進府裏去,不求名分,哪怕當成你一個玩物,你想怎麽玩怎麽玩,想玩多久玩多久,關家我去了結。”
他幾乎要把胃府裏的東西都吐出來了,袖子被死拽着不肯放,正要喚侍從過來,兩個官員忽然走過來,認出是方才敬酒的州官,在大胖子臉上抽了兩記耳刮子,才得以解脫,甩甩袖子,擡步走開,身後的聲音說:“豬玩意兒!芝麻大的官兒,也不撒泡尿照照,慕容侯爺豈是你能攀得起的!”
他聽在耳中,心中無與倫比的痛快,原來功名利祿可以讓男人如此得意!
那天坐上轎子離開的時候見到了那個關提轄,領着衙差為他保駕護航,卑躬屈膝,笑的眼睛眯成縫,回到臨時宅邸下轎時,撲通跪下對他連磕三頭,說求他擡舉,願為犬馬。他心頭冷笑了一聲,除了身邊的一行侍衛,從京城出來還帶了一萬兵士,天子親賜的府軍,駐紮在城外,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讓這些曾經折辱他的人萬劫不複,他沒有報複,覺着沒必要,不值得。
他甚至,變得心狠手辣,軍營中一個校尉聚衆賭錢,他眼睛眨都沒眨,拉下去杖死了,那年他不過十八歲。人皆贊他,翩翩督帥,貌比潘安,風華正茂,前途無量。
......堂前的槐樹枝葉蔽天,開着簇簇的槐花,将整個回廊遮出了一方蔭涼,因着老爺的緣故,慕容府植了很多刺槐、紫花槐、白槐和龍抓槐。
溫氏伫立在身側,慕容府發達前的事情她也聽老太君閑暇時講過,老爺沒做官之前,受盡了苦楚和白眼,但這感情之事,老太君卻未吐露一字半句,溫氏不禁好奇極了,又不敢問。慕容槐道:“時間過得真快,像是一眨眼就滄海桑田,我已花甲,不知壽數幾何,還能為家族撐幾年。”
溫氏在想那女子究竟何人,會不會是哪個妾室通房,或外頭的女子,她一直知道,他外頭不只有桃華,還有秋實,冬月,皆是上不得臺面的賤籍女子,有權有勢的男人自然侍妾美眷如雲,随手都有投懷送抱的,便是父親當年,一個小小的嘉興縣丞,也置了兩房外室,包養了伶人,一出了事樹倒猢狲散,卷了財帛跑了。十六歲入慕容府,至今二十六載有餘,跟着他,韶華青春盡付這個男人,只是從未見過他這樣多感,便是那傾世美貌的桃華,也玩了幾年便厭膩,最後懸梁死了也沒為她掉一滴淚,所以從做了豪門小婦那天她就明白,男人的肩膀不可依賴,只有多生子嗣,才能立下根基。
她做到了,成了他唯一信重的,無可替代的。
他從來不信任女人,連結發妻子郭氏,也是相互提防算計,他喜寧靜,郭氏跋扈,自來琴瑟不調。只有她,一碗一碗地喝着坐胎藥,苦的舌頭嘗不出他味,一次次痛苦分娩,鬼門關闖蕩,終得功成,成了他心腹的女人,這偌大宅子裏的獨一無二。
記得最後生下十五的時候,她得了月子病,成日的發燒,時而昏迷,時而抽搐,他像是怕極了,守在床畔不肯離開一步,每一口湯藥都讓人細細查驗,唯恐有人借此害了她,當她終于退燒的時候,抱她在懷,握着手說:“別撇下我和孩兒們,以後也不要再喝那些坐胎藥,你不能再拿命這樣拼,夠了,你為我生了三個男丁,五個女兒,足夠我慕容氏流芳後世,你的心意我領受了,你是唯一對我有情有義的,我想跟你攜手餘生,白頭相伴。”
攜手餘生,白頭相伴,多美好的詞彙。
其實産下雙生子後她被老太君擡舉為妾室中第一位如夫人,名字入了家譜,将來身後可入祖墳,牌位也可以進了祠堂,供在旁邊的小桌上,地位穩固,再不曾喝過坐胎湯藥,以至于現在一聞到藥味便犯嘔,十五純屬意外。
有簌簌風吹來,拂過庭前的木槿花,帶着清淡若無的花香,夏天的風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涼爽,溫氏回過神,忍不住像個小女兒般露出吃醋的表情,唇邊一對小渦兒微現:“妾身與那女子相比,在老爺心中孰重孰輕?”
慕容槐“哧”一笑,道:“你多想了,我緬懷的是那段年少時光,她的模樣我早幾十年就忘記了,她自與你比不得,在我心中雲泥之別,只不過那時年輕,見識少,才陷了進去,後來才知,她原是配不上我的,字不識得幾個,容貌也不甚出衆,我衆多的女人,她算不得什麽。”
溫氏聽懂了:“她,離開了嗎?”
慕容槐笑意不變:“嫁給別人了,嫌我窮,多可笑,只差了半年,朝廷的敕封就來了,一個倒夜香的窮小子眨眼變成了萬戶侯。”
溫氏也覺得那女子可笑,不過這也無可厚非,換成是她也會取舍。“那女子,後來可悔了?”
慕容槐道:“也許吧,我上京謝恩的時候,走了三個月,回來聽母親說她母女二人在宅子門口鬧了,她母親是個歌妓,說我對她女兒始亂終棄,還想把肚裏的孽種栽給我。”說到此處自嘲地笑了笑,“我惜她愛她,不忍她無媒無聘跟了我,才沒有沾她,卻原來她骨子裏是那般下賤的,我回來第二天她一個人來了,被母親的人阻在門口,要死要活要見我,被她們潑了一身泔水,才走了。”
他清楚地記得,離開邑縣就任淮揚那天,騎着金镳玉辔的高頭大馬,頭戴烏紗冠,穿着绛袍玉帶,前街鳴鑼開道,儀仗軍擎着藩旗,持着掉刀,整個縣城的男女老少傾巢而出,兩旁壅塞的水洩不通,母親身穿诰命服,圍着霞帔,坐在後頭十六人擡的大轎子裏,現是整個河東品階最高的命婦,官員見了都得跪拜,俨然最高貴的女人。另有一個八人擡的小轎坐着一個女子,是新收的通房,從京裏回來母親便安排了一個模樣出衆的丫鬟來伏侍他,生的豔若桃李,姿容勝之數倍,還通些文墨,他便懂得了如何做男人,去過京城,領略了膏粱之地的錦繡繁華,歌臺舞榭的紙醉金迷,才明白等着他的是什麽。他已定了親,婚禮就在年底,是顯赫千年的世家大族太原郭氏的嫡女,郭氏一門需要在新朝立足,而他需要勢力鞏固,母親在衆多求親者中權衡再三,選擇了郭氏,他略一思忖,欣然答應,已養成了凡事在心中度量個來回,利弊得失,母親說他這才是長大了,沉穩了。那一二月邑縣最沸騰的事情,便是與慕容家結親,河東一省大凡适齡名媛皆以嫁他為榮,每日門庭若市,甚至有官媒當衆打起來的。風華正茂的少侯爺,穿上錦袍,愈發整個人風度翩翩,在京師便有許多達官顯宦有意締姻,皆被他以未禀家慈婉拒,嫁給他,便可和母親一樣蔭封正二品郡夫人,授以诰冊,钤以印鑒,享朝廷俸祿。
......就在那人牆夾道中,忽然看到了她,在人群中拼力掙紮,後面有人在推搡,顫顫巍巍,不知為何披頭散發,瘦的完全變了相,紙人一般,眼淚漣漣地哭喊着,人聲鼎沸中一聲聲“槐郎”,如細碎無力的風吹過湖水,再拂不起漣漪,驚鴻一瞥,到底心念亂了兩拍,馬蹄繼續向前,從此再沒見過,四十多年歲月裏,至德二年奉旨北上平叛路過一次邑縣,沒進縣城,至德七年在雁門關鎮守了兩年,離邑縣百十裏,卻不曾回去,只有至德十年遷祖墳,看了一眼老屋,此後再不曾出過淮南,将來百年後,他也會葬在淮揚,邑縣已成游子不歸的夢。
槐郎,槐郎,歲月如梭,後來他有了很多很多女人,莫衷一致的美貌,環肥燕瘦,溫香玉軟,漸漸地,她的模樣變成了記憶中一團渾濁的光暈,在後來那團光暈也混沌了,只記得她是一個叫“萬嬈嬈”的女子,曾經的兩情缱绻,曾經的恥辱仇恨,全都釋懷了,淡了,忘了,他卻不許有女子再喚他槐郎,凡是喚過槐郎的女子都被他發落了,溫氏第一次進府那夜,喚了一句槐郎,被他揚手打了一個巴掌,打出了血,這世間槐郎已死。
唯一奇怪的是,他對長着一對笑渦兒的女子有着莫名的衷愛。
他懂得,莺莺燕燕,不過是為着他身後的榮貴,因他是節帥大人,他亦不在乎,人生既如此,人性既如此。
他亦再不曾有過那般熾烈的心跳,年輕時也試圖找尋過,哪怕是片刻,一度以為愛極了桃華,閉月羞花,冰肌玉骨,是他餘生見過最美的女子,讓人一見就心神蕩漾,但每每狂熱過後,心底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空落,就像什麽東西被剜走了。
他終于明白,有些東西,失去了再不能追尋,他坦然了,将這視為持重。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不過,一場殘夢,而已。
如今,時光已老,蒼顏白發,他說:“算來她也是個老妪婆了。其實我也想過,若當年她真的選擇了我,跟我私奔,等到敕封,苦盡甘來,憑我後來的聲望,也不可能專注一致對她,男人,不能總活在兒女情長裏,時間會變,心境會變。”
溫氏忽覺着眼眶針刺似的疼了起來,酸澀的難以自抑,覺得莫名其妙,為一個毫無相幹的人。
慕容槐摸了摸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今天喬玉郎說了那些話,我險些就動容了,他可比那姓盧的赤誠的多,與我當年說的多像,連發的毒誓都相似,若他要的不是岚兒,興許我就同意了,也算為自己聊以遺憾,但岚兒不行,我慕容氏想要長久求存,後宮裏必須有人,生下皇子,邢家已有一個做了四妃,我們本就慢了一步,能取勝的只有美貌,岚兒和茜兒,就當為家族獻身罷。”
“妾身醒的,等過了這段時日,便讓教習嬷嬷來。”
“茜兒那個脾氣得改一改,入了宮伴君如伴虎,岚兒沉穩,讓她多多提點,邸報上說,豔兒也随駕回來了,讓茜兒多跟兩個姐姐學學,怎麽取悅男人,她年紀最小,等兩個姐姐寵愛減弱了,她後來居上,她們姐妹總有一個能生出皇子來。”
“是。”
當夜,溫氏做了一個夢。
四周是一個茅篷土垣的小院,明明是窮苦人家,卻高挂着“長林齋”三字的桐木裸匾,筆力蒼勁的臺閣體。一個渾身浴血年輕女子躺在屋中地上,身形孱質嬌小,布裙襕衫,黑夜裏一燈微弱,胸前幾個血洞汨汨冒着殷殷鮮紅,蜿蜒成小河,嘴裏不停吐着血沫,四下破舊的桌椅七零八落,像是遭受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戕害,那身軀凜凜地動着,痛苦到了極處。瘦骨粗糙的手在地上抓出了一道道痕,指甲全是土,原來是想翻身,這一動口中哇啦傾出一大灘,又黑又紅的沁入灰土,雙臂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前匍匐,原來是要往院子裏爬,好像那裏有至關緊要的東西,爬過的地方畫下一道血路,屋門大開着,終于爬出了門檻。
院中放着一個夜香車,旁邊長着一棵小槐樹苗,樹葉翠翠。
女子終于爬到了那裏,滿是血污的手撫摸那指頭粗的根莖,眼中掉下了清瑩瑩的淚,清秀姣好的五官,面容只剩下慘淡蒼白,氣若游絲的聲音,對那小樹說:“槐郎......我......等不到你了,來世我要為你生好多好多孩兒,莫說吃糠咽菜,便是流放做階下囚,也不離開你一步,守着你到老......”
話一說完,伏在樹下,閉目咽了氣。
睡夢中打了個顫,驚醒了,後頸心冷汗淋漓。
近來勞神太過,竟做了這樣的噩夢,奇怪的噩夢,夢裏的一切那樣真實。
兒女們操不完的心,以後得少生氣,注重保養。
側頭看去,身畔的男人睡得沉實,安詳地枕着白玉枕,鼻息均勻,兩鬓的發絲蒼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