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楔子下 此女有朝一日成為當……
天命皇帝打仗是英雄,權謀之術卻小兒,朝堂不是掄馬刀,拼的不是力氣,天性直率快意恩仇的男兒無用武之地。
這裏講得是官話套話,玩的的是心機策謀,他本目不識丁,後來到了軍中為讀懂軍報才識了一些筆畫簡單的字。這廂整天被一群耍筆杆子的糊弄,被三寸不爛舌忽悠,被手握兵權的诓騙,坐了幾年龍椅感覺如坐針氈,脾氣又暴,急了便動辄砍幾個腦袋,如此,底下怨聲載道,不知被哪個心懷怨恨的在飲食中下了慢性之毒,在一次朝會之上一頭栽下龍椅,再沒起來。
他給後世之君留下一個致命的隐患,藩鎮。
大景朝如今已歷三世,開國三十八年,節度使日漸做大,募兵無度,直接威脅中央朝廷。
慕容老太君與這位相士早年相識,今番重遇都是耄耋老人了,須發全白,只覺時光白駒過隙,匆匆已如隔世。
衍行因占卦蔔命之事洩克耗天機有損壽元,生平從來惜字如金,只給有緣人予以點撥,平素一身羽衣道袍,游山歷水,人見了只當是一位方外修煉之士,竟不知他便是傳說中那位指引太.祖皇帝開國的神仙。
早在病中老太君便派人到白鶴山求拜,但因朝衡游方在外,近日病愈,下人來報道長已歸頓覺耳目一清,要知道這位高士只為有緣人開解,非之千金以贈也一字不漏,想來機緣如此契合這小十一定是有緣法之人。
白鶴山齊雲洞外,一棵十人懷抱粗的千年老槐遺世孤立,樹梢直破雲霄,因時節已至深秋不斷有落槐葉紛紛揚揚,或落于泥土或落石桌或落肩頭發間。
老太君和衍行相對圍石桌而坐,道童沏上楓露茶,木制茶具香氲袅袅。老太君眉梢仍有病後疲态,抱着昏昏打瞌睡的小孫女。“大師,這孩兒可是有緣人。”
衍行未擡頭:“當是,貧道前幾日便測到今日會在東南方遇有緣人,且為女命,就是這孩子了。是以晨起已用露水洗過了雙眼,塵蔽盡除。”
老太君欣喜:“不瞞大師,我因這孩兒與我那早夭的長女同日生辰,又生的粉雕玉琢便對她愛惜了些,引來了群起妒忌,竟害的的這小小孩兒險些被點了天燈,若非黃天有眼要我在最後一刻醒來,只怕此時她已魂歸閻羅殿。”
衍行道:“生死之事,命中早已注定,她命不該此,便是你不醒來上天也自會相救。”
老太君道:“他們連日來請了無數方士,皆言這孩子是妖孽之相,将來給我慕容家帶來無窮禍患,甚至大亡我慕容氏,老身雖不信這妖魔說法,可也不敢拿慕容一族的前途命運兒戲。大師,當年我夫只是河東一位落魄書吏,家中僅維持溫飽,您預言他會在亂世立下大功勳,從而大興慕容氏,要他棄筆從戎,我夫雖戰死沙場卻為一家掙來了富貴榮耀,我的槐兒也封侯拜爵成了一方封疆大吏,這世間老身只信大師的,你說這孩子命當如何老身便如何。”說着将小孫女抱着往前探探臉。
小女孩已睡着,睫毛柔柔地覆着眼線,小嘴緊緊閉着,果真如櫻桃果子般小,小鼻子瑩白如玉,臉龐精致的讓人挪不開眼,衍行細細觀察一番,道:“年紀太小骨相尚未長開,不可稱骨,不過觀其骨韻長大成人時必姿容絕世,且眉骨娟秀之氣如蘭桂,主女命貴不可言。将她生庚拿來罷。”
老太君将生辰八字一一報上,衍行垂目掐指,須臾,忽然一臉大驚:“奇!貧道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奇特的女命盤!”吩咐道童取來星宿八卦圖和龜甲,好大一番動作的測算,約過去一盞茶的功夫才停下,額頭沁汗端起茶杯大喝一口,望着穹空某個地方,喃喃道:“竟是如此有緣法......。”
老太君心驚膽戰,只恐是有什麽不妥,當年為亡夫稱骨也只片刻怎地一個小小女兒家便這一番折騰,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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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已長在了她心頭上,要舍她當真如舍心肝肉。惴惴不安地問:“如何?”
衍行食指蘸茶水在石桌寫下兩行谶文,老太君低頭一看,赫然是:“一朝選在君王側,六宮粉黛無顏色。”
老太君愕然:“這不是楊貴妃嗎?”
衍行道:“此女當如楊貴妃。”
車辘滾滾,回去的路上小女孩還在睡着,小貓一般蜷縮在方形花緞絲棉蒲團上蓋着小被子,細細打着睡鼾,小嘴微微噘着,面目無害。
自那件事後這孩子受了極大的打擊,整個人魂魄仿佛掉了一半,從前未語先笑,見人就笑,如今整日呆呆地,幾乎不說話,還分外嗜睡,多次着人給她喊驚叫魂也沒什麽效果。老太君腦中回想方才的情景。
衍行示以眼色,老太君忙把小孫女遞給後頭的女仆,并吩咐她們遠離到馬車上等她,然後問道:“大師的意思是說,我這孫女将來是娘娘命,難道我慕容氏能出一位皇妃?”這可是極大地尊榮!
衍行擺擺手,本不想過多洩露天機,奈何方才算出這孩子事關命運曲折的一些理由應他履行,不得不道:“不僅于此,此女五行四柱六沖聚于六合,又對應心月狐星宿,尾線與紫微星下垣息息相連,有朝一日成為當朝天子的枕邊人,冠寵六宮,無人可與之匹敵。”
老太君越聽越激動:“我慕容家還能擢升為皇親國戚!”
衍行道:“貧道數十年來晴夜必觀星象,時刻注意着國家命運,近一二年來見紫微星上垣逐漸黯淡,下垣卻日漸熠熠,想是不久将要改元換代,下垣紫微星寒夜閃耀分外璀璨清明,本朝一代聖主明君即将立世,開拓盛世之基,你這孫女與這位聖君緣分匪淺。”
老太君眼含熱淚:“想不到我們茜兒竟是慕容家的貴人!老身回去定要阖家将她供起來!那起混賬羔子險戕害了我慕容氏的大富大貴!”
衍行又說:“老太君于我有一飯贈衣之恩,貧道不瞞,此女命格與你慕容家命脈一沖一合,或可大興或可大亡。”老太君一腔子歡喜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這......這作何解?”衍行心中不忍,解惑道:“可與不可尚在未知之間,世事瞬息變幻,凡事三分天定七分人力,貧道見這一沖一合水火相交成八卦之勢,故相生相克,孰勝孰敗猶未可知,大興逆大亡也可,大亡逆大興也可。”這一番玄乎其玄的話老太君雖聽懂了,可心中的擔憂如大山墜壓下來,不禁忐忑道:“大師是當世神仙,可有破解之法,怎樣助這大興一臂之力?”
衍行道:“系人為造化,非貧道能力所及。”
老太君雙手顫抖:“若如此,慕容家寧不要這大興,維持現狀安穩即好。”
衍行大大搖頭:“此女乃天造之人,意在為盛世産生加一變數,未行盡天責之前凡間刀戟傷不得她性命,況......貧道惟餘十年壽元,今日已折損盡,大限将近便一并說了吧,免這孩子因我再橫生困厄,你慕容家數年之後有一大災,血流如河,人口減半,非這孩子所起,屬歷史宿命,至此家族一蹶不振,若失了這孩子恐怕堕入末世之流,這大興當要是不要?”
老太君幾欲暈厥,全身抖得篩糠一般:“這......這......”
衍行抿一口茶,只覺茶水已涼,知道老太君想說什麽,淡漠地道:“氣數所至,無有變通之法。”
老太君眼中噙了淚,扶着心口:“天爺啊!現在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吧!”
衍行不由安慰:“只要不滅族還可再興盛,人口亦可再添,是以這孩子是唯一寄望,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只她一人慕容一家便可滿門尊貴。”
停了會兒,待老太君情緒稍平複,又道:“不過适才你們初來時,貧道偶見這孩子雙眸如桃花泛霧,又加承應天上心宿心月狐,惑紫微星入困局,來人間為盛世制造迷障,怕是有禍國之危。”
老太君已經哭的說不出話來了,這究竟是怎樣一個禍害啊!
衍行繼續道:“今夕來我處實非機緣巧合,乃是命運指引,此女命裏一件事注定由貧道來改變,老太君回去後将她送入女道觀吧,去其濁根惡根,獨留璞玉天性,貧道有一舊識,道號妙雲,師承妙真道,是一當世高潔,現在姑蘇寒山妙真觀修行,此人與令孫有緣,經她琢磨打造,将來即便禍國也不會引聖君入歧途,百姓福焉,貧道稍事便給妙雲書信。”
老太君擦擦淚起身,拱手:“多謝大師。”
衍行轉身,衣袍清逸,背影遺世絕塵。“貧道羞愧,今生所遇有緣人經吾點撥皆承天應命,卻也應了命裏之劫,大都不得善終,禍福本共生,貧道與這孩子緣分一場能給她的唯有祝福,她名字是什麽?”
老太君答:“諱一‘茜’字,茜草的茜,秀美靈動之意,她娘誕下她時全身粉彤剔透,血管都清晰可見,老身喜愛之餘猛瞧見窗子上的茜紗,便取了一個茜字,我慕容氏前身也算書香之家,凡女兒到十五歲及笄之年另取一表字,我和他爹已定了‘若薇’二字,茜若幼薇,薜荔惠若,薇蕪荪苌①。”
衍行嘆息一聲:“改作‘定柔’二字吧,她五行土盛,荏染柔木,木能克土,采薇采薇,薇亦柔止②,恰如茜草新生。定字為剛,柔者剛之反,立地之道,曰柔與剛,一剛一柔相輔相佐,剛能克陰,趨避世間魑魅魍魉;柔能練鋼,繞指世間刀劍利刃,誠願她渡過命運之劫。”老太君點頭又謝:“今後我們十一便喚作,慕容定柔。”
衍行擡步緩緩進洞門:“貧道壽數已盡,待給妙雲寫完書信便要尋一風水地羽化,老太君回去後将她送去姑蘇寒山,待及笄之前接回,命運自會指引她一步步走向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為保老太君壽元,此女之事再莫與世間第二個人說。”
馬車上,慕容老太君回過神,腦子裏回響一連串字眼,天子、.冠寵六宮、大興大亡、劫數、大災、宿命、禍國......
她擦幹眼淚,心中已有了計較,回去之後開祠堂,阖家成年男丁叫到跟前,将慕容家命運之事相告,并作出籌謀,提前立下一句遺囑:凡我慕容氏所出女兒,必須以入宮廷妃禦為使命,誕下皇子力保家族,切切!
一個月後,姑蘇寒山腳下,馬車疾馳而行,小女孩躺在蒲團上昏昏沉沉,額頭發着高燒,車外照顧她的嬷嬷在打盹,行走間車窗布簾擺動,窗外山脈疊翠流金,楓葉層林盡染,秋意瑟瑟。
一串淚珠兒滑落鬓邊。
良久,凝固在那兒。
她是被這世界背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