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麽多年,你可想到過你……
“這麽多年, 你可想到過你小時候的事?”葉悠問。
佩玉擡眼,擦了淚,滿目茫然搖頭:“被拐之前的, 一點兒都想不起來, 只記得一個婦人領着我走了好遠好遠, 後來便整日對我打罵。然後我便被她賣去做人家的童養媳,那家整日讓我做活兒還不常給飯吃,我進門沒多久, 那家病秧子兒子就死了,他們說我克人,将我打個半死又賣了。後來輾轉到了京城,被老管家買回府, 又得他賞識,送到姑娘身邊。”
她說的輕巧,葉悠卻不知她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究竟是何時捱過那段黑暗的歲月。只隐約記得那日陽光甚好, 她和環兒被送到自己院中,至此三人一同長大。
雖是主仆身份有別,可葉悠卻也從未刻薄過她們。
佩玉常說,這便是她的福氣了。
葉悠還想安慰兩句, 便覺馬車一頓, 是停了。
車外有人低聲喚道:“少夫人,前面路窄,過不去了。”
“知道了,就在這下吧。”葉悠說道。
佩玉忙理了情緒,将帷帽舉起為她戴好,這才鑽出馬車。
葉悠被佩玉攙扶着下馬,隔着面前一道薄紗看着外面, 也算清晰。
她被府中護院圍在中間。
“貴人,您是來買婢子的嗎?”一肥胖老婦滿面堆笑湊了上來。被護院攔住,堪堪離了葉悠三步遠。
老婦看着護院手上的刀,自是不敢放肆,老老實實的站定。
葉悠朝老婦身後瞧了一眼,見約摸十幾個人圍堆坐在那裏,眼巴巴的朝這邊看着。
葉悠環顧一圈,整條街上似乎每處皆是如此,展追說的對,這裏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見識過一次,也便不想再來了。
這裏的人,已經不能稱為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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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悠與佩玉交待幾句,佩玉點頭,去到老婦面前低語了幾句,老婦仔細聽着,随後眉目一擡:“姑娘請稍等,我這就去問。”
随之轉身站到那一堆人中又輕言了幾句,沒多久便帶着兩個人來到了佩玉面前。
是一個十了歲的小姑娘,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佩玉上下打量這兩個人,瘦骨嶙峋,臉頰已經凹了進去,臉蛋常年被風雪磋磨,又紅又皺,唇上幹白起皮,有的地方都幹裂了。
佩玉往前走了兩步,有意避開護院,問道:“你們兩個都識水性?”
二人齊齊用力點頭。
上下又打量片刻,佩玉微一思忖。
老婦看出佩玉的猶豫,于是殷勤道:“姑娘,您要是想找會的人,我保證在這人市上您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你別看這兩個人瘦瘦小小的,可年歲也不大,好管教,而且這兩個是這些人裏最規矩的,保證沒旁的歪心思!”
見佩玉一時不為所動,老婦又道:“這兩個雖是北境賤民,可祖上就是被流放來的,不是他們兩個本身犯事兒!”
佩玉聞言,這才微點了頭,于是又道:“你們在這侯着,我去請示我家主子。”
“诶,好好,我們在這侯着!”老婦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線,見來人是大主顧,想着定能少磨不少牙。
歸來後,佩玉低聲道:“姑娘,這兩個是會水的,就是那姑娘看起來年紀小。”
“要下吧。”葉悠低聲言。
“只要那姑娘嗎,若不然再瞧瞧,我看着那姑娘年紀太小。”佩玉合計着,若是教她,定然需要女子,只是這孩子太單薄了些。
聞言,葉悠還真的有些猶豫了,酸臭的味道直沖鼻腔,葉悠道:“你再去別處問問,我先回車上,若是沒有,便要了這兩個。”
“好。”佩玉将葉悠扶上馬車,又帶了兩個護院行了一大圈。
最後還真同那婦人所言,只有這兩個人識水性。
老婦一見佩玉回來,便知結果,見她不過也是個伺候人的,老婦便拿了一把,眼中帶着得意的笑:“怎麽樣,我沒诓你吧?”
“這兩個我都要了。”佩玉瞧着她便來氣,恨不得這樣的人牙子都下地獄。
護院付過錢,佩玉則帶着這兩位離開,走出兩步又折回來,見着喜笑顏開數銅板的老婦心口一陣作嘔。
“我勸你還是少掙這些缺德錢,”佩玉擡手指了天,“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的過有人替你記着呢。”
老婦臉上的笑意僵住,想要發作又不敢,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萬一得罪了哪位貴人可就麻煩了。
握了握手中銅錢,生生将自己心口的怒火咽下。
“流放到此的人,都是這樣凄慘嗎?”葉悠低聲問。
佩玉心情沉重:“應該是吧。”
葉悠不免想到展追之前也被流放,在半路就被兄長救了。
“我總覺着,還有誰被流放了,我還送了他個東西。”葉悠目光飄向遠處,像自言自語,“我還讓他別忘了我。”
“姑娘是夢裏見的。”佩玉一笑。
葉悠回望向她,眉梢輕擡。
佩玉又道:“是姑娘同我說的。”
葉悠輕笑,轉而問:“人跟着了?”
“是,”佩玉知道她問誰,“随着馬車後面跟着呢。”
“有名字嗎?”
“有,小姑娘叫麗娘,那個少年叫什錦。”
佩玉話音一落,葉悠感覺頭頂“轟”地一聲。
“叫什麽?”
“小姑娘叫麗娘,少年叫什錦。”佩玉以為她沒聽清,便又重重重複一遍。
葉悠再次陷入沉思,這兩個名字為何會給她異樣的感覺?讓她心猛的跳了兩下?
回府後,葉悠下了馬車才看到這兩個人,奇怪的是,這二人隐隐約約給她一股熟悉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姑娘,我命人帶他們去清洗一下再向您請安。”
葉悠點頭:“好。”
晚飯才擺到桌上,展追便進了門。
葉悠剛淨過手。
展追一雙眼睛盯在她身上,從背後攬住她的腰,下巴頂在她頸間上,輕聲耳語:“今天想我了嗎?”
環兒和佩兒見狀忙背過身去捂嘴偷笑,葉悠臉一紅,無法作答,只道:“飯菜已經備好了,快些洗手用飯吧,天氣冷,涼的快。”
“方才我問的,你還沒回答,想我了嗎?”展追不依不饒,偏想聽她說個“想”字。
葉悠撂不下臉,原本打算閉口不言,轉而想着還有事相商,于是便咬了牙轉過身來擡手摟住他脖頸,踮腳輕應了聲:“想。”
這一聲足矣讓展追沉淪摸不着北,一時間被懷中人兒撲的七葷八素。
展追用力又摟了她腰肢,在她臉頰印上一吻,而後輕拍她臀這才心滿意足道:“這才乖。去吃飯吧。”
葉悠聞聲将他松開,轉身便坐下,不敢看他的眼睛,若是此時對視,他定能察覺自己說的是假話。
展追先是往葉悠碗裏夾了一筷子菜:“你嘗嘗新來的廚娘做飯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喜歡便換。”
葉悠點頭,送了一口菜入口細嚼慢咽,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今日買了人了?”展追問。
葉悠點頭:“買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聞言展追眉頭一皺:“十來歲的小姑娘?你買來作甚,年歲這麽點兒,能做什麽事。”
“我看她和荨薇年紀差不多大,見着可憐,就買回來了。”葉悠扯謊道。
展追聞言一笑,眸子裏都是暖意,只有看見葉悠時候才有的暖意:“你啊,就是心軟,本來是說院子裏人手不夠,這又買回來一個這麽小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解決不了什麽。”
“那不還有一個嗎!”
“他不能留在你這兒。”展追直言。
葉悠一擡眼:“為什麽?”
“一個才從人市上買回來的少年,還不知府上規矩,放你這我不放心,還是先放我身邊,我瞧着差不多了,再給你送回來。”
葉悠思忖片刻,想着也罷,反正還有一個。
“這少年叫什麽?”展追問。
“什錦。”葉悠答。
聞言,展追眉頭聳動,不自然的神色一閃而過,被葉悠捉住。
“怎麽了?”她問。
展追随意扯起個笑:“沒什麽。”
轉頭便對佩玉道:“你将他帶到阿申那裏,讓他暫時跟着阿申學規矩吧。”
佩玉聞聲應下。
葉悠覺着奇怪,盯着佩玉身影出了門這才收回目光不解道:“不是應該送去管事那裏嗎,怎的還需要阿申去教?阿申可是你貼身長随,做這樣的事,不合規矩吧。”
“阿申閑着也是閑着,給他找點兒事做。”展追明明在敷衍。
他何時管過這種事,阿申又何時教過旁人學規矩。
葉悠想不起,可是展追沒忘。
前世什錦随着他一步一步東山再起,戰場上替他擋過刀劍,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就像阿申一樣。
他從回了北境就派人四處尋他,幾次無果,終于今日讓葉悠帶回來了。
“我還聽說一件事,”葉悠無心管其他,只道,“城外有處宅子有溫泉?”
“有,怎麽你要去?”
葉悠點頭:“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溫泉呢。”
“這好說,我明日就帶你去。”展追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在那住一陣子。”
“好,我陪着你,住多久都成,你體寒,多泡泡也不錯。”
“不,你公務繁忙,我自己去就成了。”
“我怎麽可能讓你自己去,”展追伸手掐了掐她的臉蛋,“我若見不到你,豈不是要瘋了!”
葉悠讪讪不說話。
展追心算片刻又道:“那宅子不遠,若是陪你在那住着,每日騎馬去王府也一樣。”
“可是……過兩天淑婉就進門了,你總不能一直住那,算什麽事啊!”
葉悠一句話,頓時讓氣氛凝結成冰,展追的笑意僵在臉上,剎時消散。
展追撂下筷子,輕抿了一口茶,壓了心頭不适,又言:“她進門,與我出門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