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夜昙
展追在書房裏閉目養神,什錦過來提醒道:“大人,人已經在偏房安置好了。”
殿追不動,只問:“和院那邊有什麽動靜。”
“沒什麽動靜,好像還不知道這件事兒。”什錦的确留意了和院,還真的沒什麽動靜,反正那院子總共也就三個人,消息未必真的能傳過去。
展追聞言沉默良久,起身出門,才踏出房門一步,又言:“你去和院送些點心,就說今日府上納妾,同沾喜氣。”
什錦點頭應下,心頭覺着怪,這妾納的蹊跷,怎的自家大人臉上不僅一點喜色沒有,反而像府裏死了人似的?
什錦挑了幾樣精致的點心親自送到和院來,院裏安靜,葉悠屋裏也沒掌燈,今日颠簸,她早早就躺下了,想着展追若要納妾就随他去吧,反正如他所言,她這輩子算是完了,她只當這是開始,命裏無夫福。
麗娘嗓門子大,和什錦在院裏說着話,葉悠在屋裏聽得一清二楚。
“夫人這麽早就歇下了?”什錦望着葉悠屋內沒有亮光。
“是,一早就歇下了,晚飯也沒吃。”麗娘說道。
“那正好,”什錦将點心交與麗娘,“若是夫人醒了餓了,就吃些點心吧,這是大人吩咐送來的。”
麗娘面露悅色,想着大人還不錯,多少還能想着夫人。
“大人說,今日府裏納妾,沾沾喜氣。”什錦一字不敢落的通傳,即便知道這話不好,也不敢私自瞞了。
連麗娘都愣住,這算哪門子喜氣。
葉悠頭枕着手臂內側,将什錦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心頭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心裏落定,她年少時愛的展追應該早就死了吧,眼前這個人,只不過是個空有皮馕的殼子罷了,與她愛的展追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這樣想來,她心裏就舒服多了,也不至于太失望。
陳雙雙在偏房裏幹等了許久也不見展追的人影,有些氣急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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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好歹在香凝館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怎麽到了這裏倒成了可有可無的了?心裏正憋着火,展追突然推門進來。
陳雙雙将身子坐直,頭微微側向門口,目不轉睛望着來人,這不見還好,一眼見了,心頭積的火氣頓時消散,來人身形修長,肩闊腰直,腳步悠遠,五官端正,一雙鶴眼闊長有神,一襲月牙白的長衫上繡暗米色圖騰,襯得他整個人皮膚更加白潤。
陳雙雙雖早聽聞展追長相不凡,卻沒想到會這樣出衆。
展追進了門,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坐到榻上,雙手随意放在膝上。
陳雙雙呆滞了會兒,随即想起在香凝館學的那些本事來,忙站起身,踏着婀娜的小碎步來到桌旁給展追倒了一杯茶,又款款來到榻邊,将茶雙手奉上。
展追有些不耐煩的提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含着魅氣,唇上塗了厚厚的一層口脂,襯得臉上浮光傻白,姿色不差,就是渾身上下彌着股風塵氣,他煩得很。
他久不接茶,陳雙雙有些尴尬,這場面她可從未碰上過。
“大人......”她紅唇輕啓,捏着嗓子開口,聲音也透着嬌軟。
“會跳舞嗎?”展追依舊不接茶。
“會的,”聞言,陳雙雙面露喜色,這可是她最擅長的,她心想着,原是他好這口,這便好辦了,“大人想看什麽?妾什麽都會......”
“秋夜昙。”不等她說完,展追便将話音打斷。
“原是這個,實不相瞞,這個妾身曾練過三年。”說罷,陳雙雙将茶盞擱置桌案上,朝後退了幾步,站在空當上。
“跳來看看。”展追說道。
“是。”陳雙雙輕聲應下,想着一會兒要如何讓展追拜倒在她曼妙的舞姿下。
稍稍準備,陳雙雙長袖一展,在燈影下翩翩起舞。
展追在音律舞蹈上一竅不通,之所以知道這個,是因為以前葉悠在他面前跳過。
那年上元節,趕上劉翰林家辦滿月席,到了晚上有人提議在翰林家閣院中賽詩品酒,閣中都是各家少爺小姐,葉悠也在。
席間不少人喝的興起,唱曲兒的唱曲兒,跳舞的跳舞,葉悠便當着衆人面跳了一曲秋夜昙。
展追一直都知道,她目光始終随在自己身上,只是他假裝不知,沒有正眼看她,只默默飲酒。
今夜不知怎麽了,忽然想起那年上元閣聚會,只是眼前人換成了陳雙雙。
她跳的好不好他看不懂,只知她目光裏透着妖氣,像蛇一樣試圖纏上自己。
展追知道,她跳的再好也不是當年的葉悠,葉悠這輩子也不會她這般獻媚。
“別跳了,”展追彎身下來,雙肘支在膝蓋上,雙手十指交叉,“出去。”
“啊?”陳雙雙跳得正興起,以為自己聽錯了,身體動作還停在空中,看起來滑稽又好笑。
“出去,叫什錦進來。”展追平靜的道。
這場面根本不在陳雙雙的計劃之內,跳了一半被人叫停還是第一次,雖然屋裏只有兩個人,卻也燥得她雙頰通紅。
她不敢多言,也不敢問原因,放下有些僵住的胳膊灰溜溜的出了門去。
不一會兒,什錦來了。
什錦再一次慶幸自己沒敢提前睡下,若不然又要被擾了清夢。
“點心送過去了?”展追還坐在榻上姿勢未變。
什錦點點頭,道:“方才已經送過去了。”
沉默片刻,展追又問:“那邊什麽情況?”
“和院的麗娘說,今日夫人很早就睡下了,說是晚飯也沒吃。”
聽完展追嘴角一端微微翹起,笑裏帶着得意:“還說什麽了?”
“沒什麽了,”什錦搖頭,“麗娘也沒再說別的。”
“知道了,出去吧,把她叫進來。”展追眉頭稍松,表情也不似來時緊繃。
陳雙雙再進來時,見着展追面色有所緩和,心頭放松了不少,以為自己有戲,剛要上前搭話,不想展追騰地一聲起身朝裏間走去,只道:“今晚你睡在榻上,夜裏不要亂走動。”
說着,将裏間月洞上的錦簾挂下,厚重的錦簾把二人隔開,像兩個世界。
陳雙雙頓時懵了,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着這般無視她的人,二人新婚夜居然讓她獨守榻上。來時想的所有招數通通用不上,這還是第一夜,往後日子可怎麽活。
展追才不管外間的陳雙雙怎麽想,随便的躺在新床上,連衣裳都未脫,他不喜歡這裏的脂粉味,覺得刺鼻。
他不禁想着,若是當年的葉悠知道他納妾,會作何反應,會不會打上門來?
展追翻了個身,輕笑一聲,想着若真的在當年,她一定會。
其實葉悠一直都沒睡着,她只着寝衣,光着腳來到窗邊,将窗戶悄悄敞開了一條縫隙,秋夜月色高挂,院中靜瑟,偶有冷風吹進來,吹得她一個激靈。
葉悠看着偏院方向,想着都這個時辰了,他們應該......已經歇下了吧。
不禁想到二人成親那晚,展追是如何索求。至此,葉悠不敢再想,紅着臉将窗子關上,重新鑽回被子,抱住瑟瑟發抖的自己,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次日一早,葉悠被請到正堂,宋婆子告訴她,按照規矩,新妾入府第二天,要向正妻敬茶。
葉悠也管不了許多,想着宋婆子是管家的媳婦,在府裏也管着這些雜事,随她怎麽安排自己便怎麽做就好。
早早來了正堂等候了好一陣子,陳雙雙才出現,由展追陪着。
葉悠看得清楚,陳雙雙扯着他的衣袖,展追時不時的與她低語兩聲,陳雙雙含羞如蘭。
葉悠反複在心裏勸說自己真正的展追早就死了,本以為自己已經想開了,沒想到親眼看着二人出雙入對,心裏還是酸疼的厲害,強壓住自己的委屈,盡量保持冷靜。
宋婆子見狀,便知這位看起來是受寵的,再側目看了一眼葉悠,不禁冷笑着偷偷剜了她一眼。
麗娘将宋婆子的刻薄嘴臉盡收眼底,麗娘心裏氣了個半死,暗自罵宋婆子勢利眼果然名不虛傳。
二人進了正堂,陳雙雙一眼便看見葉悠,上下打量她,雖然衣着素淨卻難掩秀麗美貌,早就聽聞她出身将軍府,雖然如今落敗,也不得不承認,她身上與生俱來的那股子貴氣,是她排演多少次都學不來的。
香凝館的人,無論多出衆都怕碰上官宦家的小姐,因為那種自小在福窩裏養出來的氣質正是她們所欠缺的。
陳雙雙自诩才貌雙絕,可在看見葉悠的瞬間氣勢便萎靡了一半兒。
“你怎麽在這?”展追明知故問。
葉悠尚未開口,宋婆子便顯着道:“大人,新妾入門第二日是要向夫人敬茶的。”
“不必了,”展追不耐煩道,“雙雙辛苦,這些禮節都免了,日後也不必請安敬茶。”
他的話字字句句紮在葉悠心頭,葉悠暗自掐住自己大腿,面上平靜演的毫無破綻。
“雙雙”二字叫的陳雙雙春心蕩漾,剛還想着怎麽昨夜無事發生,今日便這般甜膩,出門時還特意叮囑自己抓着他的衣袖過來。
着實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