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回來了
秋雨如絲,落地無聲,纏綿間将整個京城地皮浸透三尺,暑熱徹底散去,細雨蒙蒙中漸漸生出了一層薄霧。
葉悠步履匆匆,連傘都來不及拿便出了門,這會兒在街上奔走了一遭,身上差不多濕透,繡鞋不知踏了多少個泥坑,已經髒的看不出原本的花樣。
今時今日的京城清冷的可怕,街上空蕩無人,連燈籠火光都寥寥少見,很難和昔日繁華景致聯系起來。
自太後去世,南相王便架空幼帝把持朝政,同時北境王起兵造反,從北境苦寒之地一路向京打來,聽說已經在城外打了兩個多月。一時間天下不穩,時局動蕩。
北境王來勢洶洶,大家私下議論猜測,皆言南相王恐怕不是北境王的對手,這天下最終落入誰人之手還不一定。
京中在外地有親戚的,早就趁着北境王打過來之前便逃的逃躲的躲,剩下無處可去的人關門閉戶,無事不敢出門。
城中蕭條,就連昔日風光無限的将軍府,如今也成了破落門戶。
葉悠祖母身子突然不适,從前養在府裏的大夫早就沒了蹤影,府裏的下人也早就跑的幹淨,剩下的派出去了也沒個影兒,想來這時候大夫都不敢亂出門,葉悠生怕祖母出事,只好自己親自出門上街找大夫。
這樣的雨夜,家家關門閉戶,頂着雨跑了大半個城,竟然沒有一處應她。
水珠順着發絲流淌下來,葉悠累極了,蹲到一處房檐下,胡亂抿了一把臉,方知世态炎涼。
從前父親和哥哥還在的時候,将軍府是何等尊貴,門庭若市,多少人整日巴着,自從父親去世,哥哥戰死,将軍府被南相王棄之,昔日那些恨不得将葉府門檻踩爛的人都一哄而散。
這是好的,尚有些不知廉恥的甚至還借機落井下石。
虎落平陽被犬欺。
稍作歇息,葉悠想着祖母還在家等她,雙手撐着膝蓋起身,想來今夜是找不到大夫了,幹脆回家去守着祖母,等天亮再說。
繡鞋濕透,每走一步都發出“噗噗”聲,秋夜雨涼,好在颠簸的久了,身上筋骨活泛,暫時還不覺得冷。
才回到府門前,一扇大開着,葉悠奇怪,走時明明關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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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腳才踏入門檻,便被人從身後一把扯過,用力之大,葉悠險些被拽倒。
還未看清來人,便聽那人高聲叫喊:“這還有一個!”
話音未落,葉悠便被他扯着進了門,而後一路拎到後院。
路程不長,葉悠整個人都是懵的,憑本能的想要逃脫,可那人力氣甚大,拎着她像拎了只雞一般。
随後又随意将她推倒在地。
葉悠手掌擦過地面,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襲來。
院中不知何時站滿了人,皆是士兵裝束,葉府的人居然一個也未得見。
他們的裝束葉悠看着并不眼熟,從前在京城從未得見,大膽猜測他們是北境軍,此時回想之前一些人的傳言果然應驗,北境軍居然進了京城,只是沒想到會這樣悄無聲息。
他們進得來京城便說明,南相王那邊已經不保了……
葉悠被推倒在地的瞬間被人團團圍住,有人舉着塗了松油的火把湊近了她的臉龐。
“呦,這小妞長得漂亮!”
“小姑娘,你是葉府什麽人?”
“你該不會是葉府的小姐吧!”
“姑娘,地上涼,來坐到哥哥懷裏!”
各種調.笑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入耳朵,更有些不堪入耳的話震得她腦仁生疼。
葉悠望着這一張張豺狼虎豹似的臉,恐懼頓時像一張黑色的網,将她整個人罩住。
她癱坐在濕涼的青磚地上,雙手撐住身子,手指緊緊摳住青磚縫隙,硬是半個字也喊不出,這會兒她只覺得冷,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散發着寒意。
從前她聽人說過,打仗時那些士兵每每占領了一處城池便瘋狂的搶奪殺虐,更有甚者會随便抓來婦女侮辱奸.淫。
這場景葉悠是從來想都不敢想的,盡管有傳言說北境王對此管教森嚴,從不許自己手下人做惡,可事到如今,聽着他們一聲一聲下.流的言辭,她對此便不信了。
葉悠臉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她咬着牙冷靜想着,自己頭上還有簪子,若見事态不妙,大不了就是一死。
周遭聲音吵鬧,葉悠并沒有聽到馬蹄疾奔而來的聲音。
正當葉悠盤算着自己一會拿簪子紮自己脖子哪處才會立刻斃命的時候,只見一修長人影大步而來,落地生風。見着院中一些士兵圍成一圈笑聲放浪,同時說些下流言辭,心裏便明白了幾分,而後冷冷的一聲呵道:“你們在做什麽?”
聲音像一把利劍閃着寒光刺破夜空,也讓這些人的話語戛然而止,臉上的笑意瞬間被驚恐所替代,而後迅速起身規矩的站成一排,一個一個都将頭縮了回去,不似方才狂妄,更無人再敢多發一言。
雨忽然下得大了些,葉悠忽然覺得眼前霧蒙蒙的不真切,她仰頭看着那個朝這邊走來的男人,嘴瓣微張,他的名字就卡在喉嚨裏,卻怎麽也喚不出來。
“我問你們在做什麽!”他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度,同時那些人的脖子又默契的縮了一寸。
“展追……”葉悠聲音發顫,像綢緞被人刮了個邊兒,并不流暢,即便是這般細弱的聲音,展追也聽到了。
他垂下眼皮,借着火光看清葉悠的輪廓,睫毛一抖,面色卻沒有任何變化。
随即像不認識她似的,眼睛從她身上快速移開,朝着方才那些人又道:“營中規矩你們怕是忘的幹淨,才入了京城便敢這樣放肆,軍法處置。”
“展大人饒命,我們什麽都沒做啊!”聞言,有人跪下求情,音調惶恐,和方才的模樣沒有半分相似。好似剛才肆意對寫葉悠調.笑的根本不是他們。
葉悠整個人傻住,起初她以為自己認錯了人,而後看着他的眉眼輪廓,她便确定是他不會錯,她曾經那麽喜歡的人,她怎麽會認錯呢。
後面的那些士兵方才帶給她的恐懼在展追出現的那一刻迅速退散的無影無蹤,她的一顆心起起落落,卻因為他忽而安定下來。
“傳我令,這幾個人不守軍營規矩,拖下去,明日斬首!”
展追無視他們的求饒,陰沉着臉,令下得毫不留情,幹脆利落。
長随什錦覺得不妥,在一側耳語:“大人,今日才進京城,若馬上斬了他們恐怕影響士氣,讓将士們心寒。”
“你若覺得不妥,可以同他們一起。”展追話說的不留餘地,将什錦也吓了一愣。
什錦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氣,這樣說便是沒有轉寰了,生怕自己也搭進去,再不敢做聲。
不由他們再多廢話,展追眼神示意,方才那些人被展追身後的士兵拖下去,頓時哀嚎連連,像早市殺豬宰羊的場面。
葉悠忽然覺得身後清淨了。
“展追做的不錯!”北境王由一隊兵馬護着闊步而來,方才聽見展追對他們的處置很是滿意,“他們雖不曾真正做什麽,可言辭下流粗鄙,已經有了心思,只不過沒有膽子,若有他日,定為非作歹,壞了我北境軍的名聲。”
展追未搭腔,只靜立一旁。
“姑娘,你也是葉府的人嗎?”北境王看着地上狼狽的葉悠問道。
葉悠将目光從展追身上移到北境王臉上,滿目警惕的看着面前這個大名鼎鼎的男人。
從前父親說過,北境王當年還是皇子時很受他父皇器重,奈何出身不好,又被其他兄弟排擠,最後太子繼位,将他發去北境。
北境常年戰亂,氣候苦寒,鮮有人煙,多為犯人流放之所。
見她不言,展追直言道:“王爺,她便是葉維隐的女兒葉悠。”
“原來她便是,”北境王眼前一亮,目光緩緩打量葉悠,此情此景雖然狼狽,不難看出五官精致,眉目如畫,北境王忽想到什麽,目光轉像展追,“你想怎麽處置?”
展追面色無異,只用眼角掃了葉悠一眼,而後正色道:“這個女人,我要。”
聞言,葉悠眼皮一跳,心頭一陣波動,卻說不出是什麽感受,是喜又不似。
北境王看起來并不意外,無言其他,只輕一擺手,以示同意。
展追轉過身來,站在她的面前,長臂一伸,拎着她的胳膊便将她從地上拉起,手勁不小,力道不淺,葉悠藕細的胳膊被他抓得有些鈍痛,方才被那些士兵吓得不輕,這會兒雙腿還是松軟的站不直。
展追見她整個人像要癱着,并不打算抱她,而是将她胳膊搭到自己肩後,繼而彎身下來,将葉悠整個人都扛在肩上。
葉悠才想問祖母家人都在哪,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掉了個個兒,雙腿被他用胳膊環住,眼前是他身穿的冰冷堅韌的铠甲,還有他腰間的佩刀。
葉悠被展追扛着,随他颠簸,頭因朝下充血臉色發紅,勉強從嘴裏吐出幾個字:“你要帶我去哪兒?我祖母和我表妹呢?”
展追充耳不聞,只顧快些扛着她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