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苦肉計
段寧換回了宋淩命人做的那身芽黃薄裙,手臂上的傷口已經纏好,看得出只是草率地處理了一下,臉上身上的血跡雖已擦淨,傷口卻是擦不掉的,張牙舞爪在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那截潔白如玉的手腕,如今傷痕累累,一條黑紅的長口子順着袖口蜿蜒出來。
他微活動了下手臂,叫衣袖将傷口遮住,不叫她看見。
聽了她的疑問段寧面不改色,“方才叫他拿了帶血的衣裳,和包紮時用壞了的料子。”
宋淩神情恹恹,還是那句話,“那些東西,我明明也能拿的。”
老張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段寧微欠身子拂了拂裙子,幾步朝宋淩走過去,輕笑着拉過她的手。
她的手在兩人換衣裳時,已找了些水擦淨,昨兒也沒受什麽大傷,将泥土洗掉後,便完全看不出昨兒竟經歷過那樣的事了。
他垂眸在她溫軟的手上面描摹幾下,“這雙手方洗淨,拿了那些衣物,難免又要髒了手。”他一頓,又擡眸看她,眼神溫順含笑,“你不是最愛幹淨了?”
宋淩叫他看得胸口直跳,沒跟他對視一會便忙垂下眸,他手不在她手背上摩挲,而是輕輕撓她的手心,陣陣又麻又癢的感覺從手臂傳上來,激得她渾身輕輕一抖。
她吞咽了口,心想着她不能吃這一套,她可還在鬧脾氣呢,哪能這麽快就妥協?
她瞄了眼一旁的老張,想着她總不好當着別人的面跟他鬧,便擡眸,朝馬車那邊兒揚揚下巴,“你也進去把衣裳換了吧,咱們先上路,別耽誤了時候。”
她輕哼了聲,抽回手,将雙手背在身後,另一手輕摸着方才他撓的地方,嘴上卻毫不服輸。
她先行繞到他的身後去,要擡腿上馬車時掠過他的耳畔,她輕哼一聲,小聲道,“你等着,等你上來了我非要跟你掰扯清楚!”
說罷,她便掀開簾子坐了進去,只聽到背後一聲好聽的輕笑,她置之不理,解開衣衫。
她沒受什麽傷,頂多破點皮,換衣服自然沒段寧那樣疼痛難忍又麻煩,利利索索地換好了衣裳,朝外喊了聲,随後便身邊一擠,段寧坐了進來,她劃清界限似的又朝邊上挪了挪,眼睛直直盯着前面,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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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說的那些,我都記着呢。”她瞥他一眼,“你別來這套,我不吃!本來我手也沒多幹淨,怕弄髒了,我就再洗一次不就成了?說白了,你還是不想叫我拿。”
她本想說得再強硬些,可面對着段寧,她偏偏就說不出那樣的話,她小時候上房揭瓦耀武揚威的氣勢在他面前壓根拿不出,更何況他還對她這樣好,事事遷就她,似乎只有這一件事沒順她的意,這更讓她不好意思說道他。
于是非要說出了口,她便覺得自己像個沒什麽本事還非要逞能的小醜了。
要麽就直接強硬些,要麽便好言好語的,這樣咄咄逼人的一句話,叫她軟綿綿地說出來,就像拿棉花打人,毫無威懾力。
她一頓,又轉頭看向他,盯着他,故意十分兇狠道,“是不是!”
這一轉頭,她卻立馬慌了神。
段寧也不知是怎麽了,高大的身軀緊緊靠在馬車的壁上,另一只手緊緊捂着方才剛包紮好的手臂,頭深深地垂着,任由淩亂的發絲遮住他的視線也不撥開,從他若隐若現的表情裏,宋淩看出他好像極為痛苦。
他又一次開始顫抖,一如昨夜在洞裏,他的樣子讓她重溫起了昨夜的恐懼慌亂,她剛板起來的臉立馬軟了下去,挪了兩下到他身邊,伸手想碰碰他,又不知道該碰哪裏,手在空中愣了片刻,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你怎麽了?”
段寧只是發抖,咬牙切齒地忍耐,并不說一句話。
她想看看他的面色,于是擡手撥開了他額角散落下來的黑發,撩到他的耳後去,湊上去看了看,他面色并不發紅,也沒有出細汗,似乎沒什麽異常,可表情卻像是極力隐忍着巨大的痛苦,眉頭緊鎖閉着眼睛,時不時發出痛苦的細碎聲音。
宋淩傻了。
剛剛不是都好了麽?怎麽沒幾句話的功夫成這樣了?
她吞咽一口,後悔了,“早知道...早知道我方才不說你了。好了,既然你這麽難受,我就什麽也不說了,要不,再喝口水?”
段寧手仍捂在小臂上,直起背向後一靠,仰着頭顫着聲長出了口氣,蹙眉道,“好。”
宋淩忙從身後找出了水壺,裏面晃晃蕩蕩滿壺的水,方才沒水喝的時候沒想起來,這會兒見着水了,她才發覺兩人一夜一早上都滴水未進,喉嚨早已幹澀。
她吞咽了口,還是把水先遞給他,他卻一手傷着,另一手捂着小臂,騰不出手去拿水壺,宋淩索性咬咬牙,又朝他挪了挪,衣裳幾乎要貼到一起。
這衣裳本就薄,現如今又靠得那麽近,車外的風順着簾子吹進來,兩人的衣裳便窸窸窣窣擦在一起,連帶着他的溫熱也透過衣料隐隐地傳到她的身上,她不好意思靠得太近,始終與他保持着一段距離,擡手将水壺放到段寧的嘴邊。
他方才自己說的要喝水,她都把水送他嘴邊兒了,他反而一寸一寸朝邊上挪,始終叫她的水送不到他嘴裏去,宋淩起初渾然不覺,便又朝他挪了挪,三番兩次後,她幾乎要把段寧逼到車角裏了,這才發現他就是故意的。
她把壺一拿,“愛喝不喝。”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了這句,段寧的表情更痛苦了,方才還細細碎碎的聲音變成了幾聲悶哼,随後他也不仰着了,索性又弓下了身子,深深垂着頭粗重地喘息,捂在小臂上的手指用力,指尖泛白。
宋淩拿着壺的手在空中不知道該放在何處,她總覺得段寧好像就是故意的,又好像不是故意的。
她已經起了懷疑,覺得段寧就是在耍她,可面對着他為救她才有的一身傷痕累累,她還是沒能說出句重話。
“...你擡擡頭,才好給你喝水。”她說罷嘆了口氣,她哪有這樣哄過誰,現在是頭一遭,不情願又無可奈何。
誰讓這是她娘子呢,他日日照顧她,她總不能忘恩負義,比起他曾為她做過的,她喂個水罷了,連他付出過的一丁點都比不上。
她這樣想着,又嘆了口氣,再次把壺擡到他的臉邊,哄小孩似的勸道,“好了,喝口水就不疼了。”
段寧總算是懂了,朝廷裏那位最怕妻子的趙禦史,為何總說苦肉計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