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害怕麽?
宋淩來不及做出反應,就看到原本圍繞着自己的狼群全部将目光轉移向自己的身後,眼神比方才更為兇狠嗜殺,直接繞過自己,朝自己的身後踱了過去。
她也朝後看過去。
段寧衣衫端正,只是稍微沾了些灰塵泥土,手裏捏了把冒着寒光的尖刀,衣擺,袖子,領口都沾到了,頭發已沒了型兒,宋淩為他挑出的發髻也早已不知何處,一頭青絲松松洩在他的背後與肩上。
狼群盯着他,他也垂着眸,環視着朝他靠近的衆狼,眼裏有挑釁,有傲視,有毫不畏懼的堅定,偏偏沒有恐懼和退縮。
宋淩看到他的那一刻,說不上自己究竟是激動還是絕望。
激動是他竟真的來救她了,他不顧自己的安危,趕來救她了!
可絕望卻更多,這時候宋淩不知自己能不能幫上什麽忙,她自己恐怕是廢物一個,可段寧獨自一人,和氣勢洶洶的狼群相比,能贏的幾率有幾成?
恐怕是兇多吉少。
可無論如何,段寧既然來了,宋淩就絕不能坐以待斃。
...好歹,好歹要把臨終遺言講給他聽。
她不知是何處來的勇氣和信念,一個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方才躺倒在地上,她并未有什麽感覺,這會才發現雙腿都難打直,哆哆嗦嗦地戰栗着發軟,她嘗試着握拳,十指卻也松松軟軟,捏不住東西。
她四肢無力,仍站在原地緩神,擡眸看了看那群大物,此時從後面看,才發現它們的尾巴都是拖在地上的。
她恍然想起了奶媽曾對自己說過的,“狗的尾巴見人就翹起來,狼的尾巴都是拖在地上的,狼是吃人的。”
這是狼。
這個認知并沒有讓宋淩添幾分恐懼,宋淩最會的,就是自我安慰。
沒關系...不就是狼麽,狗的親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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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想着,一邊不停地活動着手指,蜷縮起,又舒展開,直至手指可以随意地活動,她才再次擡眸。
恰好與段寧對視。
他明明是處于狼群之間,卻從容不迫,任由狼群朝他步步靠近,無路可退,成了堵密不透風的牆,卻越過那堵牆,遠遠地看向她。
這一望,宋淩覺得一陣麻意從脊梁骨蹿到頭頂上去。
隔着數米的雜草雜枝,越過肥碩高大的髒亂狼毛,他無聲地朝她做了一個口型。
“朝南跑。”
宋淩向來聽他的話,見他這麽說,腳尖下意識地就偏向南方,随後才恍然想起自己絕不能将段寧獨自留在這裏。
他逃生的機會比她更大,卻沒将她獨自留下,她怎麽能這麽不地道?
這樣想着,她收回腳尖。
段寧原本只是眼神淡淡,毫不畏懼,此時見她不僅不跑,還站在原地不動,臉上才有了變化。
他蹙起了眉,似是有些生氣了,卻來不及說些什麽,狼群便靠了過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段寧正對面的狼已經到了他的腳邊,他面不改色,将尖刀在手掌中轉了個圈兒,慢慢蹲下了身子,由低頭變為仰頭,緊盯着面前的狼。
狼一下子從仰視到成了俯視他,更加不屑,步子都放慢了許多,似乎是在故意拖長時間戲弄他。
等到那狼的鼻息已經能近到能打在自己的臉上,他擡眸閃過一絲寒光,極快極猛地擡手就将刀尖插進了那狼的胸口處。
狼吃痛仰頭長嘯一聲,瘋狂扭動着身體試圖将刀擠出胸口,它本來體形就大,現在又用力搖晃,段寧使勁兒穩住了手臂,才又将刀拔了出來。
他身影在漆黑的夜裏輕晃了幾下站穩,垂眸冷眼看着倒在地上咧着呀擰動的狼,随後掃了眼剩下的幾匹狼。
它們懼怕段寧手中發亮的尖刀,又想為倒地不起的同伴報仇雪恨,整齊劃一地朝後退了一步,随後瘋了一般地朝他狂奔過去。
寡不敵衆,它們似乎也懂這道理,一同撲過去,便不怕他手中的武器。
段寧一人自然抵擋不住五六只狼的同時襲擊,被其中一只從右側面撲倒在地,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臂,尖利鋼牙紮進他的皮肉,絲絲鮮血滲透出來,在本就是紅底的袍子上,卻只是加深了些顏色,仿佛只是繡了朵朱紅的花。
這些狼的目的早已不是單純的捕食,而是要為被他傷害的同伴報仇。
其他幾只狼撲食一般地湧到他身邊去,撕咬他的小臂和腿,他的眼底猩紅一片,忍着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意,擡手掐住了面前那只狼的喉嚨部位,單手用力一縮,那只狼便只能從喉嚨裏嗚嗚地發出悶堵的聲音,他不顧身後撕扯他袍子的狼,咬着牙擡手用力一甩,把那只狼甩到了狼群之外。
他身上早已鮮血淋漓,又加之他穿的是紅底的衣裳,從遠處看更像是倒在血泊之中,卻仍怒視着再次圍上來的狼,握緊了沾滿自己鮮血的拳頭。
他的一只小腿被狼咬進了肉裏,正有血珠不斷滲出來,此時站在這裏都極為困難,疼痛和腫脹不停地腐蝕着他的心智,他拖着一條腿極快地朝四周看着,并沒有看到宋淩的身影。
幸好。
這種時刻,她聽話,便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方才的狼群被他的動作驚到,都一時間不敢上前,可沒過一會,方才被他掐着喉嚨扔出去的狼便重新站了起來,以更強硬兇狠地姿态站在了他的身後,仰天長嘯一聲,随着這聲吶喊,剛剛不敢靠近的狼群又忽然重燃了鬥志,朝他奔過去。
地上的泥土被它們的腳步掀起,滿地的草木被籠罩在灰塵之中,在一彎月的微光中更顯的朦胧可怖。
段寧眯起眼睛,咬着牙擡擡手臂,試圖拿那把尖刀再捅一只,随後便想法子離開這裏,去找宋淩,可他方想擡手,卻只感覺到陣陣麻痹的疼痛,一看才發現他方才被狼咬過的手臂早已流了大量的血,袍袖都浸濕了貼在手臂上,除了痛,便是無力擡起的乏力感。
他握了握拳,還是可以抓緊的,可他每個動作,都帶出了更多的血,他現在的這副身軀無法支撐他繼續搏鬥下去了。
他放下手臂,不再看前方臨近的狼群,而是緩緩地轉過了身,擡眸掃視了一眼山林中可見的任意一處。
幸好,沒有人影。
他不再反抗,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尖刀。
反正也用不上了。
他手沒力氣再拿着這沒用的東西,手指一松,映着寒光的尖刀掉在草地裏,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
突然,狼群中的一只嚎叫一聲,随後目光兇狠地停下腳步,回頭朝後看去。
剩下的狼見一只停下,也前前後後地停了下來,順着它看的方向看過去。
随後幾顆小石子從遠處投在了那群狼的身上,它們吃痛,不再看段寧,反而看向了石子扔過來的地方。
終于,一顆石子落在了西方遠處的山林中,狼群只知道哪邊有石子,不會判斷那石子是從哪裏扔出的,便紛紛放棄了段寧這邊,一窩蜂地朝西邊跑去。
這時的段寧已因四肢無力而虛蹲在地上,見狼群突然跑開,動用渾身的力量看向了石子兒扔出的地方。
宋淩正一手抱着粗壯的樹幹坐在樹枝上,寬松的袍袖叫她裝滿了小石子,她并未注意到段寧的眼神,一直朝着西方看着,确定了那些狼确已跑遠,才轉又看向段寧這邊。
她喘着粗氣,面上漲紅,一雙眼睛裏飽含擔憂恐懼,看到了臉上手上全是血跡,衣裳都叫血染深了顏色的段寧,她心裏狠狠一絞痛,呼吸一滞,緩了片刻才輕聲問道,“我...是不是有點晚?”
段寧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竟然一手撐着膝蓋,咬着牙站了起來,眼底布滿了紅血絲,頭發淩亂的沾在他臉上,混着血跡,竟有種叫人驚心動魄的頹然。
他并不理會宋淩的話,啞着聲音道,“下回碰了狼,不要往樹上爬。”
宋淩是頭一回發覺自己會爬樹這本事竟這麽有用,卻聽他開口就是這樣說,撇了撇嘴,随後并不反駁他,悶悶道,“希望可不要有下一回了。”
她抱着樹幹朝下看了兩眼,樹下是片草地,她活動了兩下腿,松手一跳,本想潇灑地落地,卻不想那片草地之下竟是個洞,草只是在地面上的虛浮一層,她腳剛碰着地面,便踏了空,整個人掉了進去。
“哎哎哎!!!”
她身上一痛,再睜眼時,便發覺自己已在洞中,只剩了頭頂那一小塊天是明快些的,四周是比地上還要漆黑,身下又硬又軟,她伸手摸了一把,沾了滿手的泥巴。
她正想着瞧瞧周圍有沒有可踩踏的地方,叫她爬上去,反正她從小便上房揭瓦,這樣的事她最做的來了,可擡頭一看,才發現這洞深得很,她站直身子,洞口離她的頭頂,還差着好一塊的距離。
她想叫段寧,她下意識地想法便是段寧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她方一張口,卻随即想起了段寧方才的模樣,滿身的血,撐着身子才堪堪站起來,腿部都站不穩,不知道被狼群圍着的時候受了多少苦。
他本就是為了救她,才成了這樣。
她沒法幫他什麽忙也就罷了,這會兒要是還要叫他來拉自己一把,那才是真的畜生。
她正想着,便聽着頭頂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草叢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朝着自己這邊移動,她心裏一驚,還以為是那群狼聽見自己掉進洞中的喊叫,又回來了,蹲下身子想将自己藏起來,卻聽得頭頂上低啞虛浮的聲音微顫抖着傳下來。
“宋淩,害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