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待字閨中少女的噩夢
剛過了元宵,天漸漸暖了起來,任誰都想不到琉城能出這麽件大喜事——宋家那個混不吝的兒子終于要娶妻了,消解了琉城萬千待字閨中少女的噩夢。
借着新春之喜,迎着破曉天光,琉城宋家的大門外鞭炮齊響,把滿宅子的喜氣兒,一路蔓延送往巷頭。
為了這門親事,宋家不惜重金大擺宴席招待鄰裏鄉親,風光大辦着迎新媳婦入門,給足了臉面和氣派。
有不明情況的外來商販湊在巷口看熱鬧,尋人便問,”這宋家迎媳婦兒,怎的這般場面?娶了哪家的千金吶?”
這回算是問對了門路,片刻便有不少好心人聚攏為其答疑解惑,”外地來的?”
“宋老爺在咱們琉城,可是個大好人吶。”賓客豎起大拇指,足以說明宋家老爺的分量,他擠眉弄眼,說完便話鋒一轉,嘆了口氣,“只是可惜,老天無眼,只得了一個獨子,還是個混不吝的東西,在咱們琉城那是出了名的渾,誰肯嫁女過去?”
“這位小娘子是外頭嫁過來的,好不容易成的一門親事,宋老爺自然喜不自勝,你既趕上這熱鬧了,便一同進去讨杯酒喝,宋老爺是出了名的好客善施,不會計較這許多,多一個人,也是多一分熱鬧嘛。”那賓客說罷,領着商販便往裏走,俨然像是進出自家般随性。
而宋淩坐在迎親的馬上,整個人覺得像一場夢一樣,她稀裏糊塗要成家了,還是跟一個和自己性別一樣的女人?這事傳出去,恐怕夠寫一期的民間異聞錄。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一路吹打到了新娘子的家門口,蓋着紅蓋頭的新娘子被送了出來,徑直走到轎子跟前鑽了進去。
宋淩茫茫然地下令起轎,把新娘子接到了宋宅,下馬從轎子裏接出新娘子的一瞬間,她看着她面前的“媳婦”,有些吓到了。
她爹給她說得什麽媳婦,比她還高大半個頭,這是誰嫁誰啊,在新娘子身邊她為何覺得自己才像個小媳婦。
不光是宋淩,在座的賓客也有些好奇,目光随着宋淩和新娘子一路到了他爹跟前。而他爹坐在堂前接過她和新娘子的茶,看到兩個人站起來的時候的身高差,險些一口水噴出來。
他明明找的是個嬌俏可人的姑娘,怎麽這姑娘三個月長了七八寸!
“……起身吧,我喝了段寧你的茶,以後就是你的公公,以後你和宋淩要相敬如賓,夫妻和睦。”
宋淩僵着臉,僵着身體,擡眼看了一下蓋着紅蓋頭段寧,道,“知道了,爹。”
紅蓋頭裏傳出來一聲,“好的,爹。”這聲音如潺潺清泉,悅耳動聽,卻不尖細,而是溫潤如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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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過高堂天地,新娘子被送入了洞房,宋淩則是挨桌敬酒寒暄,一個年級稍長的婦人喝了點酒,拉住宋淩,調侃說,“宋公子這媳婦高高瘦瘦,怕是不好生養。”
宋淩聽了有些不悅,又聽邊上另一個人悄悄跟旁人接了一嘴,“能娶着就不錯,這是托了宋老爺行善積德的福分,不然這混小子一輩子都娶不到妻了。”
那人自以為聲音小,可他這副笑得蔫壞的模樣更讓宋淩心煩。她尚在邊上,他們就這樣不顧及她得調侃,背後指不定都說些什麽。
思及此,她心煩得不行,卻仍要面不改色,硬是敬完了酒。畢竟這是個大喜的日子,該做的表面功夫仍要做齊了,要是這個時候還非要裝出纨绔的樣子,那她就是真的不懂事了。
宋老爺人廣結善緣,十裏八鄉都來參加宋淩的婚禮,客人從待客廳到滿院子做了十七八桌。天色晚了便把人往洞房裏趕,宋淩脫口而出,“爹,我怎麽洞房啊,你瞧你辦的這個事,我是……”
話還沒說完,宋老爺就堵住了他的嘴,找了兩個丫鬟把人架到了婚房。
不知道誰那麽眼尖盯着他,瞧見動靜便大喊道,”新郎官這便要走了?大家夥快跟上,鬧洞房咯!”
宋淩回眸,大概是惡人扮久了,她一咧嘴笑,便同惡狗龇了牙,一群人原本還興奮着站起,因為她這一笑,全都僵住了。
大概也是想到了宋淩素日來的惡行,怕自己今日做了讓她不高興的事,明兒就得倒黴。
“洞房就別鬧了。”宋淩掃視一圈,斂了笑,“吓着我家娘子了可不好。”
說罷轉身就走,身後一片安靜。
剛鎮住一衆人等的宋淩尚未進新房,卻愁住了,半點沒了煞氣,只剩滿面愁容。
人雖然是娶進來了,但宋家卻藏着一個大秘密。
她并不是宋老爺的兒子。或者說,宋家其實并沒有兒子。
宋家有的,是一位姑娘。
宋淩小時候母親去的早,她早産體弱多病便養在府中,無人知道她是男是女。她爹想着總該有個男丁繼承家産,便連續找了兩任夫人,愣是沒生出一個孩子來。于是她爹找她一合計,家産繼承權給她,但前提是她要扮成男人。到底是年紀小,她傻愣愣地答應了,一扮就扮了十幾年。
她故意作出纨绔公子的模樣,為的就是讓自己“臭名遠揚”,最好讓誰都不敢嫁過來,她也省得麻煩。
沒想到該來的還是得來。
這事得從前些日子說起。
那日她回宅時赫然看見了坐在床頭看着她笑得“慈祥”的老父親,吓得往後一縮。
也不知道她爹哪根筋搭的不對,突然對她道,“你如今長的越發亭亭玉立了,模樣和形态都越來越與男人不同,今個出門便有人與我開玩笑說你這個男人是女孩扮的,我左右尋思,這恐怕不是個事。所以為父有事與你商量。”
宋淩不當回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道,“難不成你還真打算讓我瞞一輩子,看出來就看出來呗,多大點事。”
宋老爺拍了一下大腿,嘆了口氣,“這話說來還是怪我,非讓你每天瘋了似的玩,現在哪裏還有一點女孩兒的樣子。你是個男的都沒人嫁你,現在你要告訴別人你是個女的,你怎麽嫁的出去啊!這樣下去,難免要變成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宋淩斂了幾分在外的意氣,進了宅門雖穿着男子的裝扮,面色卻不再掩飾,大膽地露出女兒家的情态,拂了拂衣袖坐下去,“說吧,何事與我商量。”
宋老爺道,“我想給你娶個媳婦。”
宋淩沉默了一會,使勁兒握拳,手指甲紮進肉裏疼得她一個激靈,确認自己并不是做夢之後,對她爹說,“爹,你瘋了?”
宋老爺不急不緩地闡述了此事的緣由。一是宋淩到了議婚的年紀,在別人眼裏她就是個男人,再找個男人成親太不合适。其二,她長的太過女氣,要想将她的事瞞下去,娶個媳婦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
宋淩“呵呵”幹笑了兩聲,絕不答應!
宋老爺強硬地說,“不答應也得答應!”說罷了拂袖而去,随後就擅作主張地張羅起來,這一張羅便張羅了一個多月。
琉城誰都聽過宋淩的大名,門當戶對的不嫁她,連差些的人家都婉拒她,可見宋淩的“惡名”遠揚。忙活半月一無所獲的宋老爺想到一個欠了他家銀子的城外人,為了“兒子”的婚事,宋老爺打起了用錢逼迫的主意。
宋老爺親自登門與那戶人家表明:只要肯把女兒嫁到宋家,那跟宋家的債務就一筆勾銷了。
那家人不在琉城,不明白宋淩的“惡劣”,母親竟然被宋老爺說動,點頭答應了這門婚事。
宋淩是被趕鴨子上架定的婚,自己的媳婦長什麽樣子,家住那裏,家裏幾口人他一概不知。關鍵是,她沒男人的功能,娶了一個女人,不就是讓人家守活寡嗎?這事她爹做的不地道。
宋老爺怕夜長夢多,火急火燎在當月擇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成婚。宋淩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任由雙方定了婚服,任由她爹給她下了聘禮。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宋淩無奈,理了理衣服,推門而入,将門關了起來。新娘子就端端坐在床邊,聽到宋淩進來,擡頭朝向這邊,可惜蓋頭擋着,什麽都看不見。
宋淩尴尬,她平日去勾欄院也就看看女人家唱歌跳舞,再跟她們說說閑話,讨教一番梳妝打扮那些事,好彌補自己心裏的空缺,何曾想過真的真的娶一個女人回來。
她的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落在了桌上的一個掀蓋頭的物十,走過去拿了起來,吞咽了一口唾沫,慢慢挑開新娘子的蓋頭。
紅色的蓋頭從新娘子的頭上滑落,露出了她的面容。宋淩呼吸停滞了剎那,從未聽過段家的女兒長的這般标致。眉宇細長,眼睛是狹長的丹鳳眼,鼻梁高挺,唇角微揚,勾人心魄。
段寧微微擡眸,緩緩提了一下唇角,卻什麽也沒說。
宋淩心頭一跳,造孽!
這麽好看的美人兒嫁給了她一個連男人都不是的纨绔。
她心裏內疚,卻知道今晚無論如何不能跟她睡一塊,便忐忑地說,“你……你既然嫁給了我,我以後會對你很好很好……不過有一點,我……”
宋淩轉着眸子想了想,瞬間編出一個理由來,“我這個人個性爽朗,不會對你刻薄。只不過,我也有一些難言之隐,我前幾年的時候騎馬摔了下來,把命根子摔壞了,至于生兒育女...是不太可能了。”
宋淩本以為她這麽一番言論,一定會震懾段寧,卻不想他沉默片刻後只是溫雅一笑,斂着眸子道了一句,“無妨。”
“無妨?你你嫁了我是要守活寡的。”
段寧微微颔首。
宋淩無話可說,只覺得這媳婦話少,又冷冰冰的,看着不像是好相處的,索性從衣櫃裏面拿出了一套被子,緊緊抱在懷裏,對段寧道,“那對不住了,娘子,你既然能體諒,也知道你夫君我今兒洞房不了了,好好歇着好好歇着,餓了叫人。”
她邊說邊往後退,退到門口之後,用腳尖把門踢開,拿着被子退了出去,之後轉身便跑,一路跑到了書房裏面,到後摸着胸口慢慢呼出一口氣來。
她走後,段寧這才擡起頭,面上卻沒了方才的柔意,一雙狹長的鳳眸毫無感情地瞄向被她閉緊的大門,眼中滿是晦暗,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擡手撚滅了桌上的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