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雨滴長門秋夜長3
跟着劉徹一起馬不停蹄趕回來的還有衛青,見我安然無恙,他亦松了一口氣,驚魂未定的道:“阿姐,你真的吓死我們了,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
我心有不忍,問道:“郎中令派去的人沒跟你們說是什麽事麽?怎麽會把你們吓成這樣?!”
喚了宮人取了涼茶上來,他一連灌了好幾杯,才說道:“我們本在狩獵,是去病告訴我們,說皇後要殺你,吓得我們趕緊往回跑,在半道上遇上了郎中令派過去的人,我們擔心你出事,根本就沒來得及問。”
“去病?”我又取來一把便面替他驅趕熱氣,疑惑道:“他是怎麽知道我這兒出事了的?”
“他說是九兒告訴他的,九兒在長樂宮聽見皇後向太後要了兵,猜到是要對付你,所以就跑出去去找去病了”,衛青面露贊許之色,又接着道:“你還別說,去病可真是人小膽大,他得了消息,立刻就去上林苑找我們,那個時候我們正在圍場狩獵,他居然敢闖圍場去搬救兵!”
“他沒傷着吧?”我着急道,平日裏知道去病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也沒料到他敢闖野獸聚集的圍場,心下免不了替他擔心。
衛青擺手道:“這倒沒有,不過他就是單人匹馬的,又什麽兵器都不帶,被野狼追着跑了大半個圍場,沒傷着他也是僥幸了!”
我心驚,又道:“你怎麽沒把他帶過來?”
衛青面露無奈,搖頭道:“本來跟我一起過來了,看見你沒事,估計是怕你訓他,所以跑了。不過去病今日做的對,你就別說他了。”
“我不是要說他,我是擔心,他的膽子太大了,這要萬一出點什麽事,可怎麽辦?”
衛青寬慰道:“去病的性子是急躁了些,可他膽大,人又聰明,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一直把他們當孩子,沒想到他們也長大了,還在緊要關頭出份力,雖然兇險,可總算是虛驚一場,我心中有些慶幸。
不過兩日的功夫,張湯就在椒房殿搜查到一座巫祠和一大堆符咒,在張湯的審問下,椒房殿的宮人內侍紛紛招供攀扯,宮裏宮外一大批宮人命婦被牽連其中,有說溫室殿的人偶是皇後指使人放的,還有人說皇後所建的巫祠是為了詛咒我的,包括之前的刺殺一事也一并扯了出來,更有甚者,将皇帝也一起牽扯進去了,說皇後建祠,是為了詛咒皇帝,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張湯将查到的結果告知劉徹,劉徹異常平靜,略作沉默後,只說了兩個字——廢後!
彼時,我正在殿中焚香,聞言後心下松了一口氣。張湯的雷霆手段讓我頗感意外,但這樣的結果無疑是把陳氏往死路逼,雖然這是她罪有應得,卻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利用陳氏,讓劉徹遷怒疏遠窦太主和董偃,她到底是劉徹的發妻,我并不想讓她死。幸而劉徹有自己的決斷,最終給她留了一條活路。
元伯奉诏去了須臾,回來後道:“皇後,哦不,是廢後陳氏在椒房殿大鬧,直呼自己冤枉,說巫祠和符咒只是為了與陛下重修舊好,做求子之用,沒有做過什麽大逆之事,不肯奉诏搬去冷宮!”
我聞言不禁看向在一旁看書的劉徹。
劉徹心有不悅:“這點事都不會辦嗎,還值得你來跟朕說?”
元伯低下頭道:“陳氏說想見陛下一面!”
劉徹臉色沉了下去:“她還有臉見朕麽?!”
元伯看了我一眼,擦了一把冷汗又道:“奴婢也勸過她,可她不聽,在椒房殿一通亂砸,還欲引火***,還差點……差點一把火燒了椒房殿……”
劉徹将手上的書簡砸在了案上,起身怒道:“她想死是麽?好,她要再鬧,你就給她送杯鸩酒過去,稱了她的心意,一了百了!”
我朝元伯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先下去,又到劉徹身邊,拉他坐下:“陳氏或許真有冤屈,陛下何不見她一見?”
劉徹伸手碰了碰我的臉,說道:“從她詛咒你,陷害你開始,就沒什麽冤屈可言,朕不殺她已經是仁慈了,這輩子朕都不想再看見她!”
“陛下既然不喜歡,那打發出去就是了,眼不見心不煩,也不至于太難看”,我握着他的手,和言寬慰:“畢竟是夫妻,別再鬧到生死相見的地步,讓外人看笑話!”
他想了想,說道:“也好,她母親不是送了座園子麽,讓她住到那兒去吧,就當朕這輩子從沒娶過她!”
我點點頭,又道:“那讓東兒去傳诏吧。”
“讓東兒去?”他面上有些疑惑。
我道:“要是派陛下身邊的人去,不管是誰,都代表着陛下,她肯定是要再鬧的,可東兒是我身邊的人,一來她可代表陛下傳诏,二來她也代表我,陳氏一向自持高貴,又恨我入骨,自然不想在我面前失了身份,更不想看到我淩駕于她之上,讓東兒去,陳氏定然不會再鬧了!”
他點點我的鼻尖,微笑道:“那你來安排!”
我喚了東兒入殿,吩咐道:“你去椒房殿一趟,告訴皇後,真相如何已經不重要了,與其留在未央宮自取欺辱,長門宮是她最好的去處!”
東兒看了劉徹一眼,又看着我,應聲退下。
鎏金博山香爐中,有袅袅升起的青煙,煙霧彌漫飄渺,恍如夢幻。
劉徹從身後将我環住,下巴擱在我的肩上,看着我道:“她這樣對你,我沒殺她,你會不會怪我?”
被他這樣看着,我心頭微微有些發麻,掙紮道:“殺她麽?我從沒想過,陛下做什麽,怎麽做都有陛下的理由,我相信陛下!”
他不肯松手,沉默了半晌後道:“是我不好,這些日子有所疏忽,才讓她有機可乘!”
“陛下……愛過她麽?”我試探性道。
他目光幽深而凝重,輕輕嘆道:“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姑母和阿母的陰謀,我和她都不過是一個棋子罷了,陰謀之下,何談情愛!”
略頓了頓,他又接着道:“可是子夫,這場陰謀中我成了最終得益者,而她得到的只有一個金絲籠,我和她雖然沒有夫妻情愛,可她終究還是朕的表姐,所以,縱然心裏再恨,卻還是沒辦法狠下心殺了她!”
忽然想起我初次聽見金屋藏嬌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無疑是羨慕她的,她有一個讓世人羨慕的出身,有一個許她金屋,給她後位的丈夫,我一直以為她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卻不曾想過,她也只是一個被困在金屋裏可憐人。她一直驕傲的活在母親給她編織的美夢裏,所做的一切,雖然可恨至極,卻也不過是在捍衛那原本應該屬于她的金屋和後位。
又想起那日秋千架上燦爛的笑聲,如果她沒有一個貪得無厭的母親,如果許她金屋的丈夫只是個普通人,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子,那麽她應該可以有一個很幸福的人生吧!
我轉過身來,捧着他的臉道:“我明白的,所以柳郎,咱們倆這輩子都不要有猜疑和算計,永遠都坦誠相待,不離不棄,好不好?”
他低頭抵住我的額頭,笑道:“好,這輩子我都不會和你分開!”說完,他便開始吻我。
我推開他,真誠道:“我還有一事想跟陛下說。”
“何事?”
我低頭道:“韓嫣的死,不是我告發的!”
他身體明顯一怔,問道:“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我呢喃:“因為當初我答應了皇太後,為了讓帝後重歸于好,後宮和睦,所以才不得已而為之……”
他沒有再說話,也不再追究個中細節,只是緊緊将我擁入懷中。
當年皇太後是想利用韓嫣的死,讓劉徹冷落我,從而達到讓帝後重修舊好,和睦宮闱的目的,雖然目的沒有達到,可到底還是讓劉徹對我存了芥蒂,而今日,皇後已廢,我也沒必要再承擔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始終讓這件事橫亘在我和劉徹之間了。
元光五年,七月乙巳,皇後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罷退居長門宮。
風乍吹,秋葉殘花落滿地,輕駕白駒過隙,風華歸雲際。
站在未央宮的城牆上,目送離人孤影消弭天際,東兒說道:“陳氏問夫人為何不殺了她?”
我淡淡的道:“殺與不殺,是陛下決定的,不是我!”
東兒也道:“奴婢也是這麽回複她的。”
“她還說了什麽?”
“沒有”東兒搖頭,垂下眼睑道:“她沒說什麽了!”
我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是詛咒我這輩子生不出兒子?還是詛咒我不得好死?”
東兒嘆道:“都是些瘋話罷了,夫人不聽也罷!”
擡頭看天色晦暗,雲幕低垂。我嘆了口氣,又道:“要下雨了,咱們回去吧!”
一字排開的鴻雁低沉的劃過天空,發出陣陣雁鳴聲,亦如建元三年我出宮的那日一樣,不同的是,那日鴻雁帶給我的是希望,而今日我看到的只有長門宮的孤寂與絕望。
死亡并不可怕,沒有希望的活着才最可怕!
伴随着一場凄風冷雨,劉徹對未央宮進行了一次大清洗,牽涉到巫蠱案中的一律處死,其中巫女楚服更是被判處腰斬的極刑。凡是與陳氏和窦太主有關的,上至嫔禦、家人子,下至宮人、內侍全部被清理,或貶黜,或發配,前後整肅牽連三百餘人,就連當初盛極一時的董偃也沒能幸免,徹底在劉徹面前失了寵信,窦太主雖未參與進巫蠱中,卻也因為刺殺一事,被劉徹奪了宮籍,永世不得再入未央,巫蠱一案也由此落幕。
作者有話要說: 夫妻之間,不要鬧到生死相見的地步,讓別人看笑話,想想四十年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