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呂後由來深有妒3
我終究沒能保住這個孩子,他在我腹中還不到三個月,便過完了短暫而驚懼的一生,遇上我,終究是他的不幸。
次日,劉徹去了一趟椒房殿,與皇後又是一次大吵,且重提了廢後之事,我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最終鬧到皇後撞柱自殺,幸得太醫及時相救,才撿回一條命。
皇後自殺乃是大事,已經超出了後宮的範圍,上升到了國政。劉徹欲以謀害皇嗣之名廢後,卻遭到了以丞相田蚡為首的諸多臣下阻攔,要劉徹拿出皇後謀害皇嗣的鐵證,劉徹拿不出,言皇後嬌縱擅妒,德行有虧,不配為後。然田蚡則言,皇後雖然言行不當,但此事卻是因去病誤傷皇後而起,我未能管教好自己的家人在先,擅闖椒房殿,激怒皇後,行事沖動魯莽,不計後果在後,不能将所有的責任都怪到皇後頭上。
後宮之中,皇太後也出面幹預,言及明珠的那句“人彘”并無所指,所謂的呂後之謀,不過是我孕中多思,臆測出來的罷了,不能作為謀害皇嗣的罪證。
劉徹無奈,下令将明珠賜死,廢後之事作罷,敕令皇後禁足半年,沒有召令不可踏出椒房殿一步,還私下将象征皇後實權的玺绶收了過來,如此,陳氏雖未廢後,卻也不過是擔了個虛名,保全皇室顏面而已。
孩子沒有了,還是要坐空月子,那些日子除了哭泣,我不想理事,不想見人,也不想說話,包括兩個孩子,也包括劉徹。我拼命想護着的孩子,卻被劉徹的一碗湯藥結束了性命,我實在不能理解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除了那句“對不起”,劉徹也沒有給我任何解釋,小産過後,為了方便我休養,他搬去了清涼殿住,但每日都會來看我,有時只是在殿內陪我坐坐,有時也會同我說說話,哪怕我不理他,他也并不在意,自說自話,什麽都說,就是不提孩子。不只他自己不提,他還下令,宮中上下所有人都不準再提,而這所有人中,自然也包括我。
劉徹對孩子的冷漠,愈發讓我覺得他并不喜歡這個孩子,所以他才能狠心下手。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所以我不能怪他,可他卻不知道,他親手要了這孩子的命,也幾乎是要了我的命。
我心中無比痛心,說到底還是我太過無用,受不住那些惡意攻讦的話,若是我能再堅強一些,又或者說那日我能思慮再周全一些,或許就不會傷到腹中的孩子,也就不至于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了。我越心疼那個孩子,就越恨我自己的懦弱無能。
三月中旬,未央宮進了一批新家人子,與此同時,皇太後也送了兩名俏麗的女子入了後宮,二人均被劉徹封了少使。宮人們什麽都不敢跟我說,還是二姐告訴我的。二姐希望我能振作,所以拿這些事來激我,可我還是置若罔聞,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我知道,劉徹終究不會是我一個人的,這後宮遲早會有其他的女人取代我,現在只不過是比我原來料想的要早一些罷了。劉徹對我的好,我已經知足,做人太貪心,容易遭報應。
那日我正在用藥,劉徹從殿外進來,不知怎的,見了他,那兩行淚便止不住了。此般哀哀戚戚的樣子,見多了連我自己都覺得煩,又何況是他,我不想令他厭煩,又無法與他笑顏相對,便以乏了想休息為由,請他離開。
劉徹并沒有離開,也沒有任何惱怒,只是坐在我床前,欲言又止。
“子夫,朕知道你怨我,不該喂你喝下那碗湯藥”,時隔半個月,他終于開口提起孩子,言語平靜如常:“可就算朕不給你喝那碗湯藥,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和往常一樣,我背對着他躺着,裝作睡着了,不予理會。我何嘗不知道那孩子很難保住,可就算這樣,他也不能這麽做,孩子那時明明還活着,還在求生,而他的父親卻親手葬送了他。
他略沉默了一會兒,又接着道:“你怨,怪我,半個多月來,也不肯好好和我說一句話,我知道,孩子沒了你心裏難受,可是你以為朕就好過了麽?”
“陛下會難過麽?”我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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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怎會不難過,那也是朕的孩子啊!”他言語有些激動。
眼淚順着眼角花落下來,我沒有伸手去擦,依舊是一動不動的躺着:“陛下不用難過,這個孩子沒了,陛下還會有其他孩子!”
“好”,他湊近了道:“等你把身體養好了,咱們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
“妾無福,怕是不能再為陛下誕下子嗣了”,我咬了咬嘴唇,又接着道:“倒是陛下福澤深厚,自然是想要多少孩子都可以的!”
他有些不解:“你什麽意思?”
女人懷孕娩身本就不易,我早産在前,小産在後,再想生養便就難了,可他不一樣,就算沒有我,他還可以有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
我盡量平穩自己的情緒,又說道:“皇太後送來的那兩個,想來也是好生養的,陛下別薄待了她們!”
“你……”劉徹氣結,呼吸深重,心中似乎是有怒氣壓着,繼而又是一陣長時間的靜默。
我不想令他厭煩,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用這些冷言冷語去刺傷他,惹他生氣。我蜷縮着身子,心中痛苦糾結,又将被子蓋在頭上,淚如雨下。
“子夫”,他嗓音沙啞,過來抱住我:“不能再哭了,月子裏不能落下病根,就算我求你,為了兩個女兒,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養好身子,好麽?”
這些話他颠來倒去的說了無數次,有苦口婆心好言相勸的,也有居高臨下發號施令的,現在他又如一個無助的孩童一般放低姿态懇求。我沒有答話,默默調整了自己的氣息。
他伸手去揭我的被褥,又道:“子夫,讓我看看你!”
我擦幹了自己的眼淚,掀了被子轉過身來,淚眼朦胧間,瞥見他泛紅的眼,以及那張疲倦滄桑的臉,我心裏又難受,扶着他坐起身來,摸着空空如也的腹部,問道:“陛下愛他麽?”
“當然,那也是朕的孩子,朕怎會不愛,怎會不疼他呢!”
“那陛下為何要……”我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
那是我和他的孩子,我願意用生命來愛他,不管是男是女,能托生到我肚子裏就是緣分,他應該來這世上看一看的,我和劉徹都沒有權利阻攔。
“子夫啊,但凡要是有一點兒辦法,我又怎會舍棄他呢?”他過來抱着我,緩緩的道:“你這一胎懷的艱難,義妁跟我說,是你之前早産時,身子受了損傷還未複原,現在不适合懷胎,我本想拖兩日看看有沒有其他法子,可那日看見你疼成那樣,我不敢再等了,孩子沒了,我們還可以有其他的孩子,可你要有什麽閃失,那我會後悔一輩子的。”他将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口上:“那日看着你疼我卻無能為力,我這心裏就跟刀紮一樣難受,我是真的怕啊!”
“對不起”,我自責道,這些日子,我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裏,不管他,孩子沒了,皇後鬧自殺,我還一味的責怪他,想來這些日子他心裏也一定不好受吧。埋首在他的懷裏,我泣不成聲:“是我沒用,一點事兒都經不住,護不住咱們的孩子!”
“不怪你,別哭”,他搖頭,又厲聲道:“真正對不起我的人,是她!她既存了當呂後的心思,是連朕也一起算計進去了,朕倒是想看看,她還有沒有那個本事!”
想起戚夫人和趙王的慘劇,我心底便一陣發寒,如今奪了她的玺绶,皇後之位已形同虛設,她再難翻起什麽浪來。
“不過,子夫”,他言語又變得溫和起來:“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有朕在,誰也動不了你和孩子,但凡有這個心思,朕都饒不了她,即便朕不在了,朕也不會讓呂後再現,戚夫人之事也絕不可能再發生了,朕希望你永遠記住!”
我默默點頭,又伸手去碰他的臉,下颚生了密密麻麻的胡須,硬硬的有些紮手,顯然是有些日子沒刮臉了,他平日裏要接見朝臣,向來注重儀容,很少有像這樣不刮臉的時候。這些日子忽略了他,我心下難受,心疼的道:“陛下清瘦了不少,是不是身邊侍奉的人沒有盡心?”
他面上露出笑意,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我不過是礙于太後的面子才将那兩個人收下,可一次都沒召幸過,你若不喜歡,回頭找個由頭打發出去便是!”
我沒想好到他會錯了意,搖了搖頭道:“別,皇太後也是為了皇嗣着想,陛下不要拂了她老人家的心意!”
他坐到我身後,讓我靠着他:“那你也別多想,只要你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我握着他的手,垂下眼睑:“雖然女醫不肯跟我說實話,可我知道,我這身子再想受孕怕也難了。”
“我不讓他們在你這裏提孩子,就是怕你多心,我疼你,愛你,和子嗣無關,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陪在我身邊,其他的不強求。”
“陛下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可皇嗣關乎國祚,陛下也不能大意了,若是有喜歡又好生養的,陛下就留在身邊服侍,我沒那麽狹隘!”
“朕這心裏哪裏還裝的下別人呀”,他擁緊了我,又道:“你放心吧,左右朕不是生不了,也不是現在就要傳宗接代,操那麽遠的心做什麽,你只管養好身子,其他的不用管,都有朕呢!”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①
我依偎在他懷裏,曼聲吟唱詩三百裏的小曲,期盼着通過自己的歌聲也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經歷過失去之後,愈發知道身邊人的珍貴,我會好好的,而且會越來越好,既為了孩子,也為了他。
注釋:
①子夫唱的歌出自《詩經小雅天保》,是臣子祝頌君王的詩,大概翻譯是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江山穩固,國泰民安等等。
作者有話要說: 在那個醫學水平超級落後的時代,胎兒幼兒的存活率比較低,子夫有四個娃是平安長大的,沒準真不止懷了四個……,
作者計劃讓子夫把早産,小産,難産,夭折,假孕都過一遍,這樣才能體現太子的珍貴呀……好吧,我是個後媽,頂鍋蓋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