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森森矛戟擁靈臺1
劉徹次日去了長樂宮給兩位太後請安,回來時帶回了一個叫秋夕的女官和一個叫義妁的女醫。秋夕成熟穩重,做事潑辣老練,是窦太後派過來的,過來後先是把溫室殿裏裏外外都檢查了一番,而後又把所有的宮人內侍全都一頓敲打了,将這溫室殿整治的可以說是密不透風了。而義妁則是王太後的侍醫,因着我有孕,方才派她過來安胎,話不算多,但據劉徹說,她那一身深藏不露的醫術,連太醫署的太醫都比不得。有他們兩個坐鎮,我自然是放心的,現下只遵着醫囑養胎,靜待胎兒落地。
皇後和後宮嫔禦也曾過來道賀,可不管是單槍匹馬還是成群結隊,都被劉徹不留情面的擋了回去。有時候我覺得劉徹太過謹慎,不過是正常的人情往來而已,何苦将別人的善意拒之門外,然而劉徹卻說她們每一個人都和窦太主母女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必須要防。
我不太理解,皇後也曾是他的枕邊人,縱然感情不合,卻也不至于是這種敵對的狀态,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劉徹所有的擔心和防範都是對的,而且我們日防夜防,終究還是沒有防住。
七月望日,是劉徹大朝的日子,後宮嫔禦也要在這一日在椒房殿朝見皇後。畢竟是我第一次朝請,我雖身懷有孕,但也沒有到行動不便的時候,劉徹沒有下诏不讓我去,我也不想缺席落個不敬中宮之名,是以那日我還是依着規矩去了。
溫室殿與椒房殿同屬未央宮前殿,相距并不算遠。但因是第一次正式朝見皇後,禮數上不能有失,所以還是早起了些,細細裝扮了一番,趁太陽還未露頭,便攜了東兒出門。
我以為我的時間已經很早了,但是到了椒房殿我才知道我居然是最晚的一個,其他嫔禦已經早早的侯在殿中喝第二杯茶了。
好在皇後還未到,我略覺尴尬卻又慶幸,忙朝衆人見了禮:“妹妹來晚了,望各位姐姐海涵!”
衆人待我并不熱情,或是閑聊,或是癡坐,無人搭理我。許久才是位分最高的七子餘氏眼神迷離的回了一句:“來了就好,快入座吧!”
在宮人的示意下,我坐到了少使周氏的下手,周氏并未留意到我,只是癡坐,迷離恍惚間,緩緩的低下頭去,猛然一驚後,又迅速擡頭看着坐在對面的鄭氏和馮氏,沒一會兒又把方才的動作再重複一遍,這憨态可掬的模樣,顯然是沒睡醒的緣故。
有宮人捧了茶點果釀上來,說皇後還在梳妝,讓大家再稍等片刻。衆人連連稱是,即便是困的不行,也沒人敢說什麽。
我百無聊賴,只捧着茶水細細打量着對面的交談甚歡的鄭氏和馮氏,除了餘氏以外,其餘三人都是皇後提拔起來的,很顯然,這三人中鄭氏和馮氏最是要好,而資歷尚淺的周氏還尚未融入進去。
我不知道以往嫔禦朝見皇後都聊些什麽,但今日他們聊的都是婦人懷孕生子的事,聲音不大,但剛好能教我聽清。
鄭氏把玩着馮氏手上的玉镯,說道:“妹妹手上這支白玉玲珑镯成色不錯,襯得妹妹這冰肌玉骨的,當真好看!”
馮氏聽着,面上立刻眉飛色舞起來,笑道:“還是姐姐眼力好,這是陛下前些日子賞的,他也說這镯子極挑膚色,就我戴着好看!”
“也是妹妹生的好,撐得起這鮮亮顏色”,鄭氏偷偷瞄了我一眼,又道:“趁着妹妹還沒生養,趕緊多拿出來戴戴,這要是以後懷孕生了孩子,人就老了,可就戴不得了呢!”
馮氏疑惑道:“我只知道年紀大了會變老,懷孕生子也容易變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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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鄭氏嗓門略提高了一個調:“女子懷孕以後就會變胖,這膚色就會變黃,還會生出許多斑點,生下孩子以後呀,皮膚也會變得松弛,可不就是變老變醜了麽?”
馮氏蹙眉道:“難怪了,我嫂嫂生了女兒以後,就感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現在連我哥哥都嫌棄她了,咦~,我想想都覺得可怕!”
鄭氏又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咱們沒有生養過,不知道這裏頭的苦,我聽家裏的老人說呀,這女子懷孕呀可是極其不容易的,吃不好也睡不好的不說,可都是要到鬼門關上走一遭的,要是再碰上個什麽早産,難産的呀,要麽就是孩子保不住,要麽就是大人保不住,要麽就是孩子和大人都保不住,這要都能保住了可就是萬幸了,你說說這麽一折騰,能不變老變醜麽?”
“姐姐快別說了”馮氏面上驚恐道:“你這說的,我以後可都不敢生孩子了!”
鄭氏又笑了起來:“哎呦,我的傻妹妹,孩子還是要生了,不然到老了,你指望誰去啊?”
聽着她們二人這樣一唱一和,我只是飲着茶水靜靜的聽着沒有任何反應,就連身旁的秋夕欲要出面制止,也被我攔了下來。論位分,這幾位都比我高,況且又是在椒房殿,實在沒有我說話的份,我也不想生事,便由得她們去。
約莫等了半個多時辰,大家口都說幹了皇後才露面,衆人忙起身,一同上前行禮,皇後卻道:“衛姬身子金貴,禮就免了吧!”
我道了謝,依言免了稽首大禮,只跟在衆人後頭微微一福,長禦贊禮後方才起身入座。
皇後看起來心情不錯,笑道:“方才都聊什麽呢?說來聽聽”
馮氏搶過話頭道:“鄭姐姐方才說,婦人懷孕是極其辛苦的,生子更是要在鬼門關上走一遭,有時候這一只腳踏進去了,能不能出的來都不知道,別提多危險了,說的我這心裏倒是極佩服衛姬的。都說女子嬌弱,可在這件事上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展現出來的勇氣和毅力,可是絲毫不比男子差的。咱們這裏現在也只有衛姬有這個福分和勇氣去經歷一次了。”
皇後似笑非笑,對鄭氏道:“誰準許你在這兒胡說八道的,不知道衛姬懷着身子聽不得這些話麽?”
鄭氏忙起身告罪:“皇後恕罪,是妾口無遮攔說錯了話,以後再也不敢了!”言畢,狠狠的瞪了馮氏一眼。
皇後瞥了我一眼道:“你得罪的是衛姬,要請罪和衛姬請去!”
鄭氏惶恐,又依言過了跟我行禮請罪:“好妹妹,姐姐的那些話不過都是說着玩的罷,沒有別的意思,妹妹別往心裏去,姐姐在這和妹妹賠個不是,妹妹大人有大量,就別和姐姐計較了!”
“鄭姬請起,妾受不起鄭姬這一禮!”我只是含笑請她起身,并不多言。
皇後又笑了笑道:“鄭姬這麽口無遮攔,衛姬說該怎麽罰她?”
我淡淡的道:“皇後是後宮之主,妾聽皇後的!”
“難為你還記得!”皇後橫了我一眼,似是覺得無趣,面上笑意漸漸散去:“拉下去打十個耳光吧,也算是小懲大誡,以儆效尤了!”
鄭氏吓得忙跪在地上向皇後叩首求饒,見皇後不悅,又過來跟我求饒,我絲毫不予理會,很快就被兩個內侍拖了下去。
外頭的掌聲“啪啪”的響,我聽着刺耳,我縱然不想傷害別人,但也不想任由別人随意欺負我或者我腹中的孩子。
待那十耳光打完,馮氏的臉也腫得見不得人了,遂被宮人送了回去,皇後又說了一些寬慰我的話,便和其他人聊起了近日朝廷新上供的衣服飾品等。多半是皇後再說,馮氏和周氏偶爾附和兩句,一旁的餘氏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
聊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我聽着隐隐感覺有些犯困,猶豫着要不要找個理由請退,就見一個小黃門急匆匆的跑進來,慌裏慌張的道:“啓禀皇後,窦太主差人來說隆慮侯昨兒個被人打傷了,昨兒個夜裏已經将打人的莽夫扣押,但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個莽夫,特地派人來告知皇後,請皇後予以裁奪。”
皇後撫了撫鬓發,問道:“是誰打的隆慮侯?叫什麽名字?”
“好像是叫……”內侍仔細想了想,最後斬釘截鐵的道:“叫衛青!”
我暈暈乎乎的聽着,還沒搞清楚這個隆慮侯是誰,就聽他們提到了衛青兩個字,瞬間清醒了,将黃門說的話略理了理,大概就是衛青打傷了隆慮侯,而這個隆慮侯就是皇後的……二哥?
“真是放肆!”陳氏怒到拍案而起:“衛青是個什麽東西,連隆慮侯他也敢打?”
小黃門道:“聽說他只是建章營的一個騎奴,沒有官職。”
陳氏完全不看我,氣急敗壞的罵道:“一個下賤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公侯皇親他也敢打。你去告訴母親,這樣的人不殺留着做什麽?!”
“可……”那小黃門有些猶豫的看了我一眼,并沒有動身。
“皇後”我心下震驚,一時間亂了方寸,也不顧自己身懷有孕,忙起身上前,跪了下來磕頭道:“衛青是我弟弟,還求皇後開恩!”
皇後冷笑起來:“還真是一家子的奴婢,一個無視宮規,一個罔顧法紀,怎麽,以為一人得道就可以雞犬升天了是麽?”
“妾不敢,只是弟弟一直恪守本分,不會輕易傷人,想來此中一定另有隐情,我弟弟定然是被人冤枉的,請皇後明察!”說着,我又扣了一個響頭。
“冤枉?”她拿起案上的一個耳杯朝我砸了過來:“你弟弟冤枉,我二哥就不冤枉了麽?!”
秋夕擋在我前面将這杯茶水攔了下來,屈膝行了一禮道:“老奴僭越,衛姬是有身子的人,還請皇後仔細些!”
陳氏雖不喜歡我,可秋夕是窦太後身邊的,她總是要給幾分薄面的,一腔怒氣只好隐忍下來,冷冷的道:“衛姬既已身懷有孕,那此事自然也和衛姬無關,衛姬請回吧!”
左右立刻有宮人上來扶我,我哪裏顧得上,只見那小黃門得了皇後的示意就要退下,我忙呵斥住,又對皇後道:“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當中一定還另有隐情,還請皇後明鑒,如若真的是弟弟傷人,妾願意代弟弟受罰!”
她又拿起一只耳杯往地上一砸,怒斥道:“你算個什麽東西?區區奴婢,一條賤命而已,連我二哥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比不上,也敢在這裏跟我談條件!”
她顯然是不打算放過衛青了,想起過去衛青受過的苦,衛青為我出過的頭,今日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傷害衛青的,心下一陣慌亂,又無計可施,情急之下,我拔下髻上的發簪,抵着我的咽喉,又道:“皇後說的是,妾這條命算不得什麽,可妾腹中的孩子呢?皇後若執意要殺我弟弟,那妾就和孩子一起在這椒房殿給他陪葬,妾倒想看看你們有誰又能抵得過這孩子的命!”
一時間所有人都慌了,齊刷刷的跪了下來,連大氣都不敢出。
“你大膽!”皇後氣急,上前了幾步:“你竟敢拿孩子威脅我,你以為我會怕你麽?”
“那皇後就試試”,我挺直了腰杆,與她對視,感受着她目光傳遞出來的憤怒和怨恨,我沒有絲毫畏懼,完全沒有退卻的意思。
皇後四下看了看,憤怒中又朝地上跪着的小黃門狠狠踹了一腳,呵道:“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