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鹂鹂慧鳥報佳音2
我是第一次參加未央宮的宴會,也在家宴上第一次見到了兩位太後,劉徹的祖母太皇太後窦氏,鬓發花白,垂垂老矣,慈眉善目,卻不怒自威,一雙眼睛生的與常人無異,若非劉徹之前跟我說過,是斷然看不出她是個眼盲的人。
劉徹的母親皇太後王氏,衣着簡樸,儀态端莊,雖然看着不年輕了,但明眸善睐,柳眉細腰的模樣,依舊可以看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與劉徹倒是有幾分相似。
壽宴上還有另外一位與王太後年歲相近的婦人,與皇後十分親密,衣着華貴,眉眼中透着一股傲氣,想必是皇後的母親,窦太後的女兒,人稱窦太主的館陶公主了。
衆人依次行禮祝壽後入座,帝後和兩位太後,以及窦太主居上席,其餘的後宮嫔禦居下席。
劉徹的嫔禦不多,而家人子原是沒有資格入席的,是以下席只有一個七子,一個長使,兩個少使,而我雖是天子的寵姬,但名分未定,只能以家人子身份坐在最末的位置,而我對面的是去年歲末時被冊封少使周氏,我曾經非常羨慕的被劉徹召幸多次的家人子。
“聽說皇帝近日藏了一個美人,也不請出來讓老身瞧瞧麽?”窦太後眼睛一直看着前方,面上雖是笑着的,卻讓人感覺不到暖意。
被窦太後這一調侃,劉徹也只是笑了笑,忙喚我上前見過兩位太後。方才雖已行過禮,但主要是為天子祝壽,現在才是正式拜見太後,想來這也是劉徹執意要帶我參加壽宴的原因。
“妾衛氏,拜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長樂無極,永壽常寧!”我先朝太皇太後叩拜,複又朝皇太後叩拜:“妾衛氏,拜見皇太後,皇太後長樂未央,福壽安康!”
侍者贊禮:“太皇太後,皇太後謝禮,衛姬起—”
“謝太皇太後,謝皇太後”我起身,依着在永巷學的規矩,脊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微微低頭,目不斜視,不卑不亢,面上還帶着得體的微笑,靜靜的等着她們問話。
“聲音倒是不錯,可曾讀書?”窦太後道。
我如實道:“以前只學過《詩》,現在在學《論語》。”
窦太後點點頭,又道:“在皇帝身邊服侍,不需要你學成個博士,但基本的道理還是要懂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①可都是咱們的立身之本吶。”
我心下一緊,微微颔首道:“妾謝太皇太後教誨,自當謹守本分,盡心服侍陛下和中宮!”
太皇太後面露喜色,又照例說了一些和睦宮闱,綿延後嗣的話方才讓我入座。席間上了歌舞百戲,衆人也都開始各說各的,觥籌交錯,熱鬧的緊。
方才太皇太後的那番敲打,令我有些緊張,一連喝了幾杯酒水,才漸漸放松下來,也沒有欣賞歌舞的興致了。看了看席上相看兩厭的帝後,又暗暗打量席下的幾名天子嫔禦,除了周氏,其他人也都是第一次見。
Advertisement
劉徹的嫔禦來時宮人東兒就跟我說過,皇後以下位分略高的是七子餘氏,原是陛下做太子時的孺子,陛下登基之後,直接封了七子,無寵,位分幾年也沒再動過了。餘氏以下便是長使鄭氏,少使馮氏和少使周氏,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兒,原來都恩寵平平,眼下也基本失寵了。
感覺到周圍投過來的異樣眼光,我又默默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而這杯酒下肚,突然就感覺像喝多了一般,胃裏頭一陣翻江倒海,來勢洶洶,避之不及,竟當衆吐了出來。
“衛姬沒事吧?”東兒忙過來扶我,幫我順氣。
我連連擺手,又忍不住嘔了幾下,連帶着先前喝的兩杯,一道吐了幹淨才略舒服些,東兒又讓我喝了幾口茶水解酒,這才好了許多。
平靜下來,堂上的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我這才驚覺自己失儀,頓時尴尬無比,忙要起身行禮請罪,又覺得一陣暈眩,全身無力,差點一頭栽了下去。
殿中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皇後走下席來,滿面嘲諷道:“唉,居然醉成這樣,到底是奴婢出身的人上不得這樣的席面,還不快去弄碗醒酒湯來,讓衛姬服下!”
衆人看着皇後幸災樂禍,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太皇太後尚不清楚狀況,只有皇太後最先反應過來,立刻着人去請太醫。
劉徹早就竄到我面前,扶着我進了側殿,摸着我的額頭問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想起方才喝的酒,我并不知道後勁會這麽大,鬧得這樣尴尬,心下後悔不已,道了一句“對不起”!
劉徹搖頭道:“是累着了?還是吃壞什麽了?”
東兒接了話頭道:“這些日子天熱,衛姬胃口也不大好,這兩日都沒怎麽吃東西。”
随之而來的皇太後恰好聽到了這句話,忙問道:“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我搖搖頭,又低下頭去,窘态百出,根本不敢看她。
“你那個……”皇太後有些着急,看了劉徹一眼,又道:“這個月可還按時來?”
我和劉徹面面相觑的愣了半天。最後我回看了太後一眼,搖了搖頭,不禁拽緊了自己的衣袖。
“太醫呢?怎麽還不來?”皇太後連連喚道。
劉徹握着我的手,輕輕安慰了一句“沒事”,面上也開始有些緊張。
經皇太後這一提醒,雖未明言,彼此心裏卻都是有數的,只是未有确診,未敢輕易表露出來罷了。劉徹至今膝下無子,朝堂內外流傳的那些閑言碎語,他不是不知,或許連他自己都不太敢輕易相信這是真的。
我一直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孩子,這樣我們的小家就圓滿了。心中既激動又興奮,但更多的是忐忑,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幸運,我害怕是個誤會,害怕讓自己白白高興一場,更害怕讓劉徹空歡喜一場。
殿中一度沉寂,皇太後來回跺着步子,劉徹則是緊緊握着我的手絲毫不敢放松,連服侍的宮人也都蹑着手腳,凜着呼吸,好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一口氣吹破了這美麗的夢境一樣,所有奉上來的醒酒湯藥一律不敢再用了。
直到女醫過來,凝神屏吸,反反複複號了三次脈,最後才有确診,笑着道了一聲“恭喜”,确定了我們想要的答案。
殿中頓時出現一陣歡呼,紛紛跪地連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後!”
“子夫,咱們有孩子!”劉徹又驚又喜,也不顧衆人在場,激動的在我臉上親了好幾下,最後擁着我,雙眼微潤道:“朕終于有孩子了……”
我感覺我像是做夢,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腕,隐隐感覺的有些痛感,方才相信這是真的,一時間興奮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人也是懵的,一摸腹部,想到裏面孕育着一個小生命,想到我和劉徹的心願馬上就能實現,我高興的眼淚都掉出來了。
“賞,賞,賞——!”
皇太後激動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連道了三個“賞”字,又對宮人道:“快去禀報太皇太後,快去—!”
女醫開了安胎藥,又說了許多孕期需要注意的話,最後特意強調了一句:“貴人孕期情緒應盡量平穩一些,不宜激動,更不宜落淚!”
我忙擦了淚,連連點頭。
太皇太後也很快趕了過來,賞下了不少東西,又說了一些孕期保養的事宜,最後才興高采烈的離開。原本熱熱鬧鬧的家宴,也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而中斷,劉徹也不理會衆人,直接帶着我回了溫室殿。
“朕就說嘛,你從不貪杯的,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喝多了”劉徹面上有說不出的幸福喜悅,看着我寵溺的說道:“沒想到你這麽傻,有身孕了都不知道!”
“妾是真的不知道嘛,這些日子也沒有什麽異樣,除了……不過我經常不準的,所以也沒放在心上”我委屈巴巴的扁了扁嘴,心下也覺得自己太過大意:“以前很少喝酒的,今日被太後唬的緊張了,所以多喝了幾杯壓驚,我還真以為是酒的後勁太大喝醉了。”
“只要你和孩子都沒事就好,以後可不能再這麽大意了。”劉徹擁着我,讓我靠在他身上,又道:“你瞧見沒,今天皇後就準備看你笑話呢,這會兒估計鼻子都要氣歪了。”
“陛下可別這麽說”我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皇後雖然不喜歡我,可到底我懷的是陛下的骨肉,陛下後嗣有望,她應該高興才對,怎麽會生氣呢?”
“那是你不了解她,換了別人還有可能,可是她絕對不會,不信你走着瞧!”
“以前在永巷,教習宮人就曾教導過,說咱們進宮,就是要服侍主上和中宮,後宮嫔禦不管是誰有了孩子,那都是主上和中宮的孩子,都是要認中宮做嫡母的,她總不能跟自己的孩子過不去吧!”
“放屁!”劉徹有些生氣:“咱們的孩子怎麽就成她的孩子了,這是哪個宮人說出來的鬼話?朕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平日裏知道他脾氣不好,可不曾親眼見過,這會兒也不禁被他吓了一跳,忙坐起身來,嗔道:“陛下這是做什麽?就是尋常百姓家裏,也得講求個尊卑有序,嫡庶有別,何況是皇家,宮人這麽說也無非是希望後宮和睦,難道你要她跟別人說有了孩子就可以罔顧嫡庶尊卑,各占山頭自立為王了?”
我這比喻并不算恰當,但卻通俗,劉徹聽了就大笑起來:“你是把朕這裏當草寇賊窩了麽?”
“妾可不敢呢!”我握着他的手,又接着道:“我知道陛下疼我,可我也不能仗着陛下疼我,仗着我腹中的孩子就任意妄為,不敬中宮呀。太後今日不是也說了讓我不要恃寵而驕麽,我可不想給陛下添麻煩!”
“要我說這話就應該好好說給皇後聽聽,你是敬着她了,可她呢,你看看她今天說的話哪裏有一個皇後的樣子!”
“她沒有皇後的樣子,咱們也不能跟她一樣啊,不然這後宮豈不是亂套了!”
“朕也不是這個意思,對她呢,只要基本的禮數到了就行,她不會盼着你好,你也不用太把她當回事了。還有她那個母親,損招忒多,咱們還是得小心提防,你千萬不可大意了!”
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又笑道:“陛下放心,妾會保護好他的。”
女醫給不出準日子,只依着信期來算,應該有兩個多月,我不知道他能不能體會我腹中正在孕育的這小生命,我想告訴他,我和他一樣都熱切的期盼着孩子的到來,所以在此之前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他的。
注釋:①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出自老子的《道德經》:貪得無厭的人,要适可而止;鋒芒太過,不能長久;金玉滿堂,無法守藏;如果富貴到了驕橫的程度,那是自己留下了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