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劉英媚寒毛直立,只想往後退。
劉子業一擡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權力帶來的滿足感,讓他的雙眸被窗外的明光照得一閃一閃的。
“阿姑……”
劉英媚緊張得咽了口唾沫。
“不錯,我應該有個太子。”他笑着,“這樣,我這個位置就坐得更穩了。”
劉英媚退了兩步。
劉子業卻突然收了笑,看着劉英媚,竟然顯得有些羞澀:“阿姑,你教教我。”
劉英媚只能眨巴眼睛。
教教他?他不是還在當太子的時候就已經娶了太子妃何令婉了?
“我……我不會教。”她磕磕巴巴說。
“可阿母說,阿姑已經生了孩子,比何令婉懂。”
劉英媚心裏對那位永訓宮的嫂嫂咬牙切齒。欲要把這小混蛋趕走,可腦海裏俱是剛剛宮女阿施遍身鮮血、奄奄一息的可怖樣子,她究竟是沒有那個膽子。
可也沒那個臉皮“教”他……
她嚅嗫了半天,直到劉子業一步步近前,突然就覺得絕望了,心裏對自己說:劉英媚,你還不知道他沒安好心嗎?你不敢死,就得受這樣的恥辱。
心一橫,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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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沒動靜。
悄悄睜眼一看,那少年騎跨在熏籠上,搓着自己的那個地方——搓得滿臉通紅,但沒有任何反應。
劉英媚僵硬的雙腿仿佛能動了,被堵住般的喉頭也可以發出聲音了:“陛下……”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親切柔和:“不能急,你還小,別傷了身子。”
少年此刻鼻子裏出着粗氣,大概有點生氣,有點疑惑,也有點氣餒。最後用鼻音說:“我不小!”
劉英媚坐在熏籠前的胡床上,小聲問:“陛下大婚前,宮裏應該有老妪教過吧?”
劉子業悶悶地點點頭。
她鼓足勇氣,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溫柔:“那麽……和太子妃、和兩位良娣,有沒有……成事過?”
仿佛等了一個時辰,才看到他極輕微地搖一搖頭。
劉英媚感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似的——她隐隐聽到過一些傳言,看來竟是真的?
劉子業像鬥敗了的公雞,深深地把頭幾乎垂到胸脯上,好半天不甘心似的說:“我控制得了天下!”
他控制不了身體,控制不了人心,控制不了自己出身在一個骨肉相殘的家族,控制不了他的父親不愛他,母親又只顧着抱怨和期冀……他的暴躁和憤怒來源于因無能而産生的無助,那種失控感使得他必須用掌控一切的心态來補償自己。
若他是尋常人,不過成為大家譏笑中的那種“癡人說夢”的傻子;可偏生他是一國之君,偏生他也并不傻。強大的自卑和強大的破壞一切的能力共同鑄就了他。
劉英媚倒是此刻的掌局之人,她深知此刻她一言極其重要——自己的命在他手中,她要的絕不是激怒他,而是控制他。
她和聲道:“誰說不是呢!陛下是天底下最有力量的人,妾仰仗陛下而生。”
她笑得溫和,百媚頓生,又有一種母性,叫人心裏松弛:“陛下只是年紀輕。小郎君發身子,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晚些的反而将來長得更高、更壯實呢!只不能急,得等着慢慢長,更不能過早地破了童身,那才真是對身子骨不好。”
劉子業果然給她勸得平靜了很多,不覺啃了一口指甲,赧然笑道:“我才不急呢,主要是阿母急。”
劉英媚把他的手從口中拉出來,嗔怪道:“那陛下別讓太後急啊。”看看他的手,才發現這平素藏在袖子裏的一雙手,十個指甲都被啃得殘缺不全。見過不少孩子,三歲之後還啃手少之又少,十六七歲還啃手的一個未見。
他一時老成,一時又比孩童還孩童。劉英媚拉着他的手,一時怔怔然,一眼一眼地看着他。
劉子業留意着她的神情,突然問:“阿姑,你喜歡我嗎?”
劉英媚又是一愣,心裏怨恨自己的愚蠢,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
最後心一橫笑答:“喜歡呀。陛下小的時候,我在三兄的王府見到過你,那時候你白白淨淨的,讓人一看就歡喜;後來在門下省,也算同過患難了,有您這樣英明聰慧的侄子,妾自然是歡喜的。”
她有在語言中偷梁換柱,很怕他追問一聲“那麽,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有沒有呢?”
還好,劉子業沒有追問,而是露出白白的牙齒愉快地笑了:“阿姑對我好,我感覺得出,和其他人假惺惺的好不一樣。”
劉英媚心道:慚愧慚愧,我也假惺惺得很呢!
劉子業舒展了一下:“總算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我可以篤信。我這段日子常常做噩夢,夢醒過來時我就想啊,還好還好,那些鬼并不是真存在,還是活人可怕,鬼最多也就是來夢境裏吓唬吓唬我罷了。”
他解衣就寝,拉着劉英媚陪伴。
劉英媚和他同寝,幾乎沒有一夜能睡得好。緊張和害怕貫穿于整個晚上,明知道他沒有侵犯自己的能力,卻也必須把裙帶系上死結才能夠放心。劉子業睡眠很差,常常夢魇,有時候磨着牙、呓語一兩個時辰,有時候驚叫着醒過來,呼哧呼哧直喘氣。劉英媚也被吓得動不動就驚醒,醒過來常常睜着眼到天亮,陪他聊天開解噩夢帶來的糟糕情緒,她簡直是苦不堪言。
春去秋來,皇帝終于準備好了向幾位輔政大臣下手了。
他在政事上并不避諱劉英媚,甚至大概因為在後宮太孤寂了,恨不得和劉英媚聊聊這些事。
他是笑着,眸子發亮,告訴劉英媚:“顏師伯、柳元景要造反。”
劉英媚倒抽一口涼氣。
然而這口氣抽得早了,接下來一句她更覺得恐怖:“還有劉義恭那個老豎子。”
她平時懶得過問劉子業的政事,即便聽他說起也只是随口應和應和,從沒像今天這樣把一句話在心裏過了兩遍,越想越恐懼。
“不會吧……”她磕磕巴巴地,“江夏王不是一直忠心耿耿的?他總和顏師伯、柳元景不一樣的。”
劉子業笑道:“怎麽不一樣啊。他一直就是個翻覆的小人,先在文皇帝和庶人劉義康之間翻覆,後來又在元兇劉劭和我阿父之間翻覆,現在倚老賣老尚不過瘾,又想造我的反了。”
見劉英媚瞪大了一雙眼睛仍是不信,他又笑道:“你還不信?這一步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就是想看看他什麽時候忍不住造反呢。”
原來是他步步緊逼上去的。劉英媚不由說:“陛下何苦?”
劉子業挑眉說:“他若是大大的忠臣,随朕怎麽逼他,他都該忠心耿耿。可他呢,想借朕之手重新放權給宗室,打壓世家和寒族的大臣,順便管住我,他這點心思真以為瞞得過我?我年紀雖然輕,從小就是看着這幫子人玩心眼、使陰謀長大的!”
他背着手,昂着頭,冷笑盈唇。
他皮膚幹燥蒼白,年紀還這麽輕,眉間已經是兩路深深的折痕——長年累月眉間不展、深思憂慮,即便在笑,也皺着眉。
劉英媚問:“那你會怎麽處置江夏王?”
劉子業想了想說:“他這樣的惡人,我自然不會讓他好過。”
劉英媚問:“貶為庶人?禁于宗廟?至重至重,賜死?”私心裏想:也不能再重了,畢竟是同宗的長輩。
而劉子業一直在笑,笑得人背脊發涼。
皇帝一直在布局,把自大的三位輔臣誘到他布下的圈套裏。等三個人發覺四面楚歌時已經晚了。
表面被他們拉攏了的沈慶之,如今出首告發劉、顏、柳三人“圖謀不軌”,并親自将三人捉拿。
顏師伯、柳元景都好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老淚縱橫;唯有劉義恭吹着胡子大罵沈慶之:“我是哪裏對不起你?你背叛我?!”
沈慶之跟着文帝、孝武帝兩位皇帝打了一輩子仗,此刻雖然須發皆白,仍是脊背挺直、睥睨一切的模樣,冷笑着對尊貴的江夏王道:“大王,卑職一直是陛下的臣子,對您,頂了天不過是職分不同,都是臣子罷了,談何背叛您?倒是你意欲背叛陛下在先,又有何臉面指責卑職背叛?”
劉義恭流着淚,戟指着沈慶之說:“老賊,當今這位陛下倒行逆施,毫無廉恥,毫無孝道,殺人如麻,你看不出來?你以為他殺了戴法興,再殺我們仨,下一個殺的又會是誰?!”
沈慶之長長、白白的壽眉微微一挑動,然而還是說:“卑職受先帝和文帝深恩,願以一身相報!”
三位輔臣被執,罪名堂皇——家中部曲披堅執銳,來往書信皆談連橫用兵,還把皇帝的宮闱秘事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話談起。罪名洗都沒得洗。
來往書信中有好些不宜為天下觀,一股腦送到了劉子業的禦案上,劉子業看得渾身哆嗦,把那些紙上抓得都是破破爛爛的指甲痕。
沈慶之垂頭許久,在劉子業再一次拍案怒罵時突然說:“陛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若按江夏王書信中所說,天下離心已久,畢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為人君,亦當為仁君。”
劉子業斜睨着沈慶之,冷笑道:“他要怎麽誣陷朕都行,朕何必聽他的?他竟然敢這樣诋毀我,我殺他一萬次都不能平憤!”
沈慶之良久方道:“陛下,只怕也不全是誣陷诋毀吧?新蔡公主那件事,知曉的人就不少了……她是皇族的公主,有兄弟,有丈夫,有兒子,哪一面都應該是陛下尊重的人,陛下還是要慮及天下人的想法才是。”
“這件更可惡!”劉子業下颌骨繃得緊緊的,想着劉義恭和劉昶說“豎子并無人道之能,日後子嗣廢棄,國運不濟直在面前。子弟中豈缺此一廢人耶?必當早做打算。”一顆自卑心簡直被要摁到泥地裏去,恨劉義恭遠勝于當年叫嚣“陛下可知營陽王舊事?”的戴法興。
但看沈慶之沉痛的目光,思慮現在自己在朝中沒有接手兵權的自己人,處置劉義恭等人還需要大名鼎鼎且忠心耿耿的沈慶之的襄助。
所以,他終于弛然一笑:“新蔡公主已經‘死’了,屍首發還了夫家,不知道那些謠言是哪裏來的。怎麽,新蔡公主的兄弟和丈夫有什麽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