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冷宮的訪客來得無聲無息,而裕王府上也迎來了一名神秘的客人。
過長的鬥篷與兜帽隐藏了那人的容貌,只憑身形知道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氣勢非凡,卻很擅于隐藏自我氣息,盡管看不到面容,一雙犀利的目光卻仍能讓人感覺到戰栗。
執語淺笑着擺好茶具,只見那人從容落座,低聲道,“茶不夠味,我要烈酒。”
只有兩人的屋內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執語儒雅的面容微笑不改,“不想驚動我府內的人,閣下只好将就,因為本王也不确定府上那些人是別人的內線。”
“哼,以你的能耐,除非必要的為你傳遞不實之事的人,內線之說只會讓你我之間的合作産生猜疑。”
“依閣下之能,親身來此,才最是讓本王猜疑。”
那人只低笑兩聲,随即接過執語遞來的茶杯,本以為青綠的液體居然是透明純粹,含下一口,舌尖頓感酥麻,男子饒有興致地酌着杯中的液體,并目不轉睛地盯着執語。
執語在那人犀利目光的注視下依舊面色不改,伸手再為那人倒滿一杯,濃厚的酒香幾乎能将人熏醉,“用茶壺在盛酒,你在打什麽算盤?”
“呵呵……”執語笑得無辜,“這不正是閣下要打的算盤麽?”
褐色的鬥篷下傳出難得的高亢的笑聲,執語雖然笑容不減,卻冷靜地注視着對方,內心卻是百種情緒,在這種敏感的時機只身來到皇都,還盤算着如此危險的事情,如此冒險卻又如此誘人,那人不僅能抓住別人的心情,還能在頹勢中尋求一線生機,劍走偏鋒,往往出奇制勝。
執語對此人的好奇更加深了。
黃沙漫天,血腥彌漫。
幾人來到執廢住的帳篷裏,将重傷之人安置在床榻上,徐彥陰沉的眸子掃視了兩名士兵一眼,語氣冰冷而略帶威脅,“離開。”
執廢有些擔心地問他,“你有辦法救他?”
徐彥勾起唇,鷹眸看向執廢卻帶了幾分玩味,“我沒有,你有。”
兩名士兵猶如雲裏霧裏,正想再問個仔細,沐翺抽出腰上的劍緩緩橫在兩人面前,冰冷劍光映照着床榻上血污的人影,沐翺沉着聲音,“還不走?”
Advertisement
那兩人憂心地再看了眼戰友,便不舍地離去了。
執廢疑惑地眨眨眼,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又轉過頭問徐彥,“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徐彥有些不耐煩地應着,伸手解下重傷士兵的铠甲丢在一邊,點了那人身上幾處大穴,減緩了流血的速度。
“為什麽說我有辦法救他?”執廢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這種時候應該為傷患打盆幹淨的水清洗傷口,但聽徐彥的話,分明是說自己有能夠起死回生的能力。
難道,徐彥說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人……?
“既然知道了就趕緊動手吧!”并沒有多少耐心的徐彥這麽說着,手上的動作不減不慢,站在一邊的沐翺看了看帳內的情況,果斷地出門打水去了,而執廢看着在昏迷中仍痛苦呻、吟的傷者,閉上眼睛慢慢坐了下來。
徐彥回頭看了眼執廢,目光不似平時那麽銳利,其實執廢很好相處,如果不是人呆了點,讓他說了這麽多話,或許他的目光會變得柔和些許。
沐翺端着水盆進入帳內的時候,只看見執廢的神情變得專注非常,純熟的指法将不知從那裏弄來的銀針插入傷者的身體,每一針都精确非常,這也讓他額上滲了不少汗珠。
本來忙碌着的徐彥,此刻卻閑閑地站在一旁看着。
沐翺猶豫地看了下眼前的景象,不知道這盆水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場,而他還是選擇将水盆放下,也跟徐彥一樣,站在一旁觀看。
不知過了多久,施針完畢,執廢也如虛脫了一般往後倒下,而徐彥眼疾手快先撐住了他的身體,用袖子擦拭着少年額上的汗,語調無比溫柔,“累了就休息一會。”
少年蒼白的嘴唇卻咧開了一抹笑容,“我沒事。待他醒後服傷藥七天才可裝假肢,若有可能,別讓他再上戰場了。”
“你就是心地善良,從不顧自己的情況!”徐彥略急躁地按住少年的身體,不想讓他再多說話,可是望進那雙黑得純粹的眸子時,心裏無數譴責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口,只好自嘲地笑笑,“算了,若是你能改掉這點,你也不是你了。”
“哈。”短促的一笑,卻是陷入沉睡的少年發出最後一聲。
沐翺擔心地看着執廢,想幫一把卻無從下手,只能憂心地問,“……他沒事吧?”
“沒事,只是累過頭而已。”徐彥恢複冰冷的表情,手上的動作卻正好相反,将執廢緩緩靠在牆邊,拉過一張被子為他蓋上,徐彥又轉身為傷者清洗傷口。
沐翺看着兩人的眼光有些複雜,心中無數疑問,又有無數已經證實了的猜測,可他卻沒有一個可以詢問的人,執廢疲倦的容顏觸動着他內心的某根線,五味雜陳,卻深感無力。
徐彥看了眼呆立的沐翺,又低下頭工作,不再理會。
不知是誰,将執廢救活了一名連軍醫也放棄了的傷者的消息傳到了帝王耳中。
屏退左右,帝王的表情高深莫測,而站在他面前的執廢,不卑不亢,面色沉靜。
帝王冷笑一聲,“小七還有什麽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父皇指的是什麽事情?”
“比如,”帝王從座位上站起,緩步走向執廢,“将信王府的管家收于麾下的事。”
“比如,”伸手撫上了那張清秀無暇的臉龐,目光複雜,“将重傷不治的兵士救活的事。”
“又比如,”帝王頓了頓,手慢慢滑至少年窄小圓潤的肩膀,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勾結沐家犯下重案的事……”
執廢驚訝地睜大眼睛,目光裏卻是深深的疑惑和莫名其妙。
帝王輕笑着,“沒想到……”
“小七,朕的太子,皇兒……”那只手用力地捏着,幾乎嵌入肉中,不多久便傳來了骨裂的悶聲,眼前白色的衣衫上也慢慢染上了濃重的暗紅,“竟有這般瞞天過海的智謀……”
執廢額上滲着冷汗,卻緊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在疼痛之下發出任何聲音,他眼中的疑惑變成了悲痛,被自己信任的人所懷疑、毫不留情地質問他的悲痛。
這種痛苦,甚至比殷無遙加諸在他肩上的疼痛還要難熬,那幾乎要奪去他的理智和清醒。
視線變得愈加模糊,面前的男人那抹刺眼的冷笑卻深深植根在腦中,成為執廢昏過去的最後一幅畫面。
沒過多久,皇宮接到了帝王親筆書寫的廢除太子的聖旨,滿朝皆驚。
前不久戎籬繞過周國邊境小城而采取包圍戰略對周國大軍反将一軍,而令戎籬軍在周朝土地上暢通無阻的,正是太子的貼身令牌。
而後,因傷兵人數過多拖累了行軍進度而被殘餘戎籬軍包抄,據說也是前太子所為。
皇都也曾傳來太子培植的勢力欲把持朝政的消息,廢太子的聖旨一到,那些所謂的太子黨羽都被關入了大牢。
太子被廢,朝中人半數歡喜,半數沒表态,老謀深算的朝臣靜觀其變,但也有趁此時機巴結其餘王爺太子的人在。
原本已經趨于安定的皇都,再次滿城風雨。
漆黑森冷的房內,突然閃現一絲光亮,随着光線變強,來人看清了面前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
一盆冷水潑向少年,靜谧的空間裏傳出一陣嘩啦啦的水聲,痛苦地揪着眉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睛,散漫的焦距重新彙集在一起,艱難地動了動指頭,身體已經疼痛得麻木而無法自由支配,視線只能看到眼前男子華麗衣袍的衣角,然而這已經他努力的最大極限了。
氣息雖然微弱,但一時還死不了,男人朝身邊的人點了點頭,那人識相地退到外面,只剩下男子與少年。
一直以為他們就只會像這樣僵持着,男人卻開口了。
“小七……你真的背叛朕了嗎?”
似是疑問,又似是肯定,冰冷的語調是帝王一貫的無情,“你真讓朕失望。”
“我愛過你,恨過你,懷疑過你,信任過你……”殷無遙緩緩說着,“而現在,朕卻對你毫無感覺,一個心如蛇蠍的人,朕沒興趣。”
少年的眼瞳緩緩放大,本來平靜的面容終于出現了一絲別的表情,毫無血色的臉上變得一片慘白,無論身體遭受何種酷刑,卻一樣也比不上方才男人所說的話,心痛如麻,血卻一直在流。
毫無感覺,即視為蝼蟻,不再占據他內心的任何一角。
頓時天地無聲,只能感覺到心在流血,仿佛有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
為什麽不聽他的解釋……
是不願聽,還是沒有必要?
為什麽又特意過來說這番話……
是特地來看他的笑話,在他本就傷痕累累的身心上再添幾刀?
為什麽,他的心這麽痛,遠比他想象的還要疼痛?
母妃,沐翺,徐彥……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如果非要有人犧牲在陰謀者的手中,只要他一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