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有人叫住了執廢。
“喂!你!能幫我把那個取下來麽?”
啊,我?那個是……
是被風吹到樹梢上的手絹,繡着幾朵顏色雅致的花,可惜離得太遠無法看清是什麽樣的花朵,看上去對于那位姑娘來說十分重要的樣子,穿着王府下級侍女衣裳的女子神色焦急,如果不是笨手笨腳的,真想親自爬上那棵高大的梧桐樹取下那方手絹。
執廢抿了抿唇,看看四周,卻沒有一個可以幫得上忙的人,王府的偏院本來就沒幾個人,侍衛偶爾三三兩兩會過來巡邏,眼下卻沒有一個侍衛,只見幾個丫鬟打扮的女子聚在一起對着這邊指指點點,不時掩嘴而笑。
女子眼睛不大,臉頰上點着幾點雀斑,眼神卻幹淨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般的單純,“求你了!求你了!”
執廢微微嘆口氣,他的身手不算好,這些年得了宋景滿的指導三腳貓的功夫還是有的,不管怎麽說,還是試試看吧。
慢慢攀上枝幹,一點一點挪動身子,衣料摩擦枝幹的時候還蹭掉好幾塊樹皮,積了灰的樹皮揩到執廢素色的衣衫上,執廢皺了皺眉,盡量不往下看,只朝着目标一步一步地挪動。
自嘲般地嘆着氣,執廢可不想為了一個不相識的人拼上性命,雖然沒有那麽嚴重,那一瞬間,腦子裏确實想到了還沒來得及跟他告別就匆忙離開的殷無遙。
時間确實可以沖淡一切,這幾天下來,執廢更多的是擔心殷無遙在西北的事情,以他的為人,計劃應當是萬無一失的,而且帝王給人的感覺非常可靠,說擔心或許是多餘的,但是心裏總會覺得牽挂,也許是習慣了身邊有殷無遙的存在,很多事情變得理所當然。
相反的,殷無遙從前對他做的事情,或是曾經對他懷有的疑惑和恨意,都漸漸變淡了起來。
記憶尚存,只是心境變換了。
有些事情放開了,就覺得也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比如他曾經的堅持,比如他幼稚的固執,比如他的刻意回避。
現在想來,都是十分可笑的。
離開殷無遙,反而變得清醒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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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偏移,不知不覺間已經爬上了樹的中上部,雖然不算高,卻能看到偏院以外的王府的地域了,王府真的很大,亭臺樓閣應有盡有,就像一個隔絕外界的世界一樣,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麽,都不會影響到高牆內的人們。
而在這如此廣闊的土地上兢兢業業的人們,都是圍繞着一個人在生活。
信王。
從執廢所在的高度上看,是不到那座古舊的三層塔的,但是也能看出哪些地方有重兵把守,哪些地方相對重要,作為必須的情報,執廢看了幾眼就牢牢記在心裏。
并不是為了殷無遙的命令或是他的願望,而是執廢自己想要這麽做。
與其做個被殷無遙保護得好好的溫室裏的花朵,不如真正地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雖然執廢知道帝王不可能會讓他一個人待在王府裏,至少暗處會有影衛的保護,但是影衛們不可能會聽執廢的命令乖乖出來,他們只會聽令于殷無遙,只有他們的主上的命令他們才能行動。
揭開信王的神秘面紗也好,調查信王府的管家的怪異也好,自從來到信都以後,似乎一切都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扯到了一起,一步步将執廢牽引到一個地方。
不管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麽,執廢忽然覺得心裏多了一份安寧和堅定,相信總會把一切都弄清楚的。
包括殷無遙那番話裏的遺憾,還有為什麽執着于讓他到信王府上的事情。
“對!再往右一點,還差一點啊!呀——小心!!!”
女人尖叫的聲音分外刺耳,執廢微微皺着眉頭,連身體騰空的感覺都沒有去留意。
很吵,真的很吵,從以前開始就不擅長對付女人啊。
母妃也是,綠芳也是,蕭妃也是,不管是好心還是歹意,她們的眼神總會讓人軟弱,沒法不讓步。
唔……似乎這次做的有些過分了,這之後會不會被沐翺罵呢,只要不告訴沐翺就好了啊,奇怪,為什麽這個時候會想起沐翺來?
懷念起沐翺在耳邊斥責自己的聲音了。
就像在一個黑暗的隧道裏摸索,跌跌撞撞地走着,前方的光明一點一點地多了起來,直到整片視野變得明亮。
珍稀的奇花異草,精致的神獸雕欄,優雅幹淨的涼亭,青石鋪成的細長小路,蜿蜒到花園盡頭。
這裏是……禦花園,皇宮?
這是,夢?
花叢中一襲寶藍色的身影漸漸變得明晰,修長的身材溫雅的舉止,就算背對着自己也能感覺到那人的氣度不凡。
他雙手似乎捧着什麽東西,在低聲說着什麽。
黑色柔順的長發随着風緩緩飄動着。
“很快……很……快……”
他在說什麽?
風太大,真的聽不清啊。
頭很痛,痛得就像要裂開了一樣,眼前明媚的景色瞬間被黑色吞噬,一點都沒有殘留,消失得幹幹淨淨。
勉力地睜開眼,視線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不知道從那以後過了多久,只見眼前昏暗的室內孤單的燭火明明滅滅,火焰不時地晃動着。
“……出來。”喉嚨也很痛,就像龜裂的地面嚴重缺水一樣,擠出一句話就像是扯開一道傷口,刺痛而沙啞的聲帶讓執廢說出來的話顯得低沉,然而室內只有執廢一人的微弱的呼吸聲。
執廢試着動了動,手腳都好好的可以動,就是有些酸痛,大概是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擦傷了吧,并不是什麽嚴重的傷。
比起身上的那點小傷,執廢勉強撐起身子,胳膊抵着床慢慢推坐起來,黑色的長發散亂在肩上、背上也全然不覺,蒼白的小臉上除了憤怒沒有更多的表情。
說憤怒或許有點不恰當,更多的或許是不甘心。
“在保護我的同時你就已經暴露了,還不出來嗎?!”
依舊是沒有任何動靜,安靜得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明滅不定的火光十分微弱,照在執廢的臉上反而顯得他更加憔悴。
“父皇知道這件事的話會怎麽做,你就這麽想被責罰嗎……”
像是微風吹過的聲音一樣,清淡得不留痕跡。
眼前是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看上去和沐翺差不多年紀,恭敬地跪在原本無人的窗臺下,低着頭,因而無法看到他的眼睛。
執廢終于松了一口氣,差點又倒回床上,臉色緩和了不少。
他還是第一次冒這種險,成功的機會也只有一半。
但是他還是成功了,雖然他并沒有多了解殷無遙,可是在自己的事情上,殷無遙從來都會不遺餘力地保護自己的。
在躲避沐家的追殺的時候,在山寨上的時候,在信都的時候。
盡管和他不歡而散,他卻依然履行自己的承諾,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輕易更改,說到做到,殷無遙就是這樣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真是讓人想起來就覺得無力。
無力去面對。
哪怕是拒絕他都會覺得愧疚。
嘆了口氣,執廢揉了揉腦袋,“今天下午偏院發生的事情你就當做不知道,不用向父皇彙報了,但另外,我有件事想勞煩你幫忙。”
“不。”對方用簡短的話語拒絕了執廢,語氣相當堅定,“是屬下保護不力。”
“我是故意這麽做的,跟你沒有關系……”
男子突然擡起頭來,那雙沒什麽感情的眼裏只有深深的頑固。
這是不會讓步的意思吧。
執廢淡淡地想,他不喜歡死忠的人,卻很羨慕殷無遙能有這樣的部下。
“好,你要怎麽做都可以,”執廢微微笑了下,“但是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是請求。”
那人的表情依舊死板,眼裏卻露出些許疑惑和猶豫。
周國西北。
距都城十裏臨時紮營處。
主帳內,帝王借着燈火研究着地形圖,西北的地形總體平坦,卻也有不少沼澤泥窪之地,也有山體連綿的地方,作為用兵埋伏之地可攻可守,要得到更詳細的地形狀況,便要等探子回來。
可是,帝王已經等不下去了。
雙手背在身後,看着挂在帥位後方的地圖,帝王皺起了眉。
有人掀開帳篷的簾子走進了主帳,軍中不經同意便随意進出主帳的人只有一個。
“……聽說陛下把執廢留在信都了?”
聲音聽不出是憤怒還是欣慰,男子一雙杏眼殺意隐隐。
“這不正如你所願?”殷無遙勾起唇角,轉過身看了眼沐丹鶴,目光又停留在案幾的密報上。
“那小子是不可能乖乖聽話一個人留在那裏的!”丹鶴死死盯着一派從容的殷無遙,男子那身雍容氣度從頭到腳都讓丹鶴覺得不爽。
丹鶴還想再質問什麽,卻被對面黑金衣袍的男子兩道夾雜着霸氣的殺意的目光給堵住了話,忽然覺得那一瞬間帝王是真的要殺了自己一般。
眼前的男子太過狠辣可怖,就算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未必會贏,這份殺氣,就像是天生的修羅,毫無掩飾。
反正真正對決的時候還不知道到底誰比較強,丹鶴也沒有打算不戰而敗,和殷無遙之間的約定,只要等到沐家倒下之後就能實現,在這之前,只有等待。
等待和殷無遙真正一決勝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