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執廢拾起衆山賊擡走韓大力的屍體時原地留下的物事,一串純金打造的飾物,血光黯然,小心收在袖中,殷無遙和丹鶴站在執廢身後,誰都沒有上去打擾他。
晚風肅然,人影寂寞,三人十分默契地什麽話都沒有說。風過人靜,山寨上的房屋裏陸續點了燈,執廢呆呆地看着地上幹涸的血跡和淩亂的痕跡,慢慢朝樹林中走去。
殷無遙知道他是第一次親身經歷死亡,真正的死亡,觸目驚心,他不知如何面對,心裏紛亂也是正常。
但這卻是小七必須面對的。
殷無遙追上執廢的步伐,與執廢始終保持幾步距離,亦步亦趨。
丹鶴見狀也要跟上,眼前卻飄至一抹紅色身影,淩厲的劍鋒擋住了丹鶴的去路。
擰着眉頭,丹鶴冷冷地看着擋在面前的十九,“讓開,女人。你不是老子的對手。”
十九神色略有沉痛,臉色有些蒼白,明眸染上水汽,有幾分的惹人憐愛,只可惜沒有欣賞、惜花之人,十九內心的苦,又能跟誰說?看着主上随那人離去,經過藥廬也不曾正眼往裏面瞧過,視線始終跟随在太子身上,想起自己近日對太子的種種狂妄傲慢,十九緊緊地咬着下唇。
“主上的事,不容外人插手!”十九橫過劍,劍光乍現,直指丹鶴。
丹鶴心情本來就不好,好不容易找到執廢,偏偏中途多了個該死的皇帝,執廢對自己的态度又不明确,就更讓丹鶴氣惱,皇帝帶着執廢來到這個地方,又遇上了死人,雖然丹鶴不清楚這幾天執廢身邊都發生過什麽事,但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那死掉的人和執廢關系不淺。
來到拔天寨這麽久,還沒見過執廢對他笑過,開他玩笑,再像以前一樣。
丹鶴沉着眸子看向十九,“別逼老子!”
身上環繞着一道道無形的殺氣,丹鶴淩厲的眼神像個修羅,心情不好加上路上被攔,丹鶴心裏的那把火燃燒得更烈,“別以為你是女人老子就不敢動手……”
十九握緊手中的劍,作出以死相拼的陣勢,毫無血色的唇被咬得死緊,微微亂了的發在風中飛揚,柔弱嬌美的女子眼神卻異常堅定。
丹鶴冷哼一聲,收起殺氣,轉過身背對着十九,“哼,你是在找死,老子偏不随你的願!”揮了揮衣袖,躍上老樹壯實的枝頭,遠遠看着那道隐在林中的身影。
就算現在過去也未必能讓執廢解開心結,丹鶴知道自己不善言辭,比起殷無遙來,他只會讓執廢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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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殘月挂在梢頭,執廢踏着地上的枯葉,握緊的手上是那件韓大力留下的飾物,硌得掌心生疼,可是執廢毫不在乎,越握越緊,直到血腥味彌漫在空中,殷無遙一手抓起了他的手,沉聲問他,“小七這是做什麽?”
執廢擰轉手腕,卻如論如何掙脫不開,殷無遙的手溫暖有力,掰開執廢的緊握的拳頭,染上斑斑血跡的飾物和模糊成一片的掌心,讓殷無遙不禁皺起了眉。
執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想握住卻又不自覺地顫了顫,蒼白的唇動了動,“……到最後,還是不知道他要跟我說什麽。”
殷無遙目光深沉,執廢那頹喪的樣子讓他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氣,“很重要嗎?”
“……重要嗎?”執廢微微歪過頭,喃喃地咀嚼着殷無遙的話。
良久,露出一絲苦笑,“或許對我而言并不重要,但對于韓大力而言,一定很重要。”
殷無遙暗自嘆氣,小七對情愛一事的懵懂,既讓他覺得可愛,又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什麽時候,小七才能回過頭去看看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呢?
執廢雙手合十,抵在眉間,做祈禱的手勢,他也不知道這個手勢對不對,有點像西方的宗教禮儀,又有點像拜佛的感覺,執廢只希望自己微薄的祈願可以讓韓大力安然長眠。殷無遙看着執廢做出這個奇怪的手勢也并沒說什麽,只是在旁邊看着他,陪他一起沉默。
緩緩閉上雙眼,聽着風吹過林間的聲音,這份平靜,是他出宮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的,身邊的人都沒有逼他,不論是丹鶴或是殷無遙,誰都沒有強迫他。
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好好感受自己的心跳,感受屬于自己的生命的脈動。
并不是在責怪殷無遙和丹鶴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期望或負重,那是執廢自己選擇的路,就算再怎麽難走,他也會走下去。
不想看到國家分崩離析,民不聊生,所以他要成為真正的太子,站在殷無遙身邊。
他有要保護的家人,所以不管丹鶴如何看待自己,他也要聯合丹鶴對付沐家,成為殷無遙計劃中的一環。
這份安寧,足夠讓執廢思考清楚了。
轉身看了眼風華如昔的帝王,執廢露出了堅定的眼神,“我想為韓大力報仇。”
帝王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神色不明。
“這場騷亂,是怎麽回事?”以殷無遙的謀略,肯定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吧,在謀算這一點上,執廢從來沒有懷疑過殷無遙的判斷,帝王的實力深不可測,這也是讓衆多皇子忌憚的原因之一。
帝王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看到了執廢振作的樣子微微勾起了嘴角,“……過幾日小七便知道了,在此之前,小七要先包紮一下手上的傷口。”
“啊,”執廢這才注意到手上血跡斑斑的傷口,“去找十九嗎?”
殷無遙沉下臉,“為什麽要去找十九?”
帶着威嚴和微怒的語氣,執廢眨眨眼,“十九不是懂醫嗎?”
“十九懂醫,可包紮無需醫術,朕也可以。”不由分說地拉過執廢的手,撕下衣角的一片白布,輕柔地為執廢包紮起來。
那認真包紮的神情,讓執廢覺得有些恍惚。
執廢手上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正和帝王研究着山寨的賬簿的時候,山寨下又鬧開了。
不止是八洞的弟兄,十洞都有不少山賊們在叫嚷,執廢要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被殷無遙和丹鶴一起攔了下來,丹鶴率先出去查看,回來時一臉凝重。
問清楚,才知道又是戎籬的人,山下鬧開的漢子們正是要拿這次上山的人撒氣,因為韓大力一夥就是遭遇了戎籬騎兵的襲擊才……
只是明知結了仇,卻仍要上山的人是做了什麽打算?
帝王眼裏露出一絲玩味,執廢疑惑地看着他,殷無遙卻只勾了勾唇角。
門外有人傳話讓執廢去一洞找沈榮枯,殷無遙眼裏掠過一絲不快,還是點頭讓丹鶴暗中護着執廢,讓他們去了主山。書香門第沈榮枯的會客堂上坐着一名異裝青年,微卷的棕發偏垂一側,身上帶着叮叮當當的金屬飾物,古銅色的皮膚,一雙閃着虎狼之色的眸子,貪婪而張狂,目不轉睛地盯着執廢看,讓本來自在安然的執廢也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瞧了執廢一會,青年又轉過身跟沈榮枯說話,“寨主這是何意?本王子可不好男色的喔。”
沈榮枯大笑一聲,“二王子想到哪裏去了,此人不過是沈某雇的小小賬房,子非,過來為二王子倒杯茶。”
“罷了,本王子不喝茶,來壺酒吧。”阿普一擺手,沈榮枯一個顏色看過去,執廢只好暗自嘆氣,去內間問侍女找來了酒。
掀開門簾,便聽見堂上兩人的談話聲。
“所以王子是來威脅沈某的啰?”沈榮枯冷哼一聲,“殺我弟兄,還妄想與我合作,戎籬還真不把我沈某放在眼裏。”
“非也非也!阿普正是為了此事向沈大寨主道歉的,殺你弟兄非我本意,戎籬不過是希望貴寨看清形勢,選擇合适的盟友。以戎籬的實力,要踏平拔天寨也非難事,不過阿普素來欣賞沈大寨主的骁勇,欲與寨主結交,共謀天下。”
“哼!好個共謀天下,就戎籬的誠意,沈某擔心過河拆橋也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
阿普怪笑兩聲,尖銳的笑聲有些刺耳,“西北勢力半數在本王子掌控之中,沈大寨主除了地利之外,還有什麽籌碼能與戎籬抗衡,識時務者為俊傑呀。”
兩人唇槍舌戰之間,執廢端着酒走了進去,沈榮枯用粗寬的手敲着桌子,“子非,你跟王子說說,這次騷亂寨子裏損失了多少。”
執廢想了想,将騷亂中喪生的山賊的名單連同安撫傷亡人家中親人們的物資,列出了一條長長的清單,遞給沈榮枯,沈榮枯大手一揮,清單落在了阿普手邊,阿普看了一眼,勾着唇,笑得陰險,“寨主這又是何意?”
沈榮枯并不回答他的話,而是看向執廢,“子非,為王子倒酒吧。”
執廢走到阿普身邊,緩緩為他滿上酒,一直能感覺到背後兩道冷冽的視線,讓他有些不自在。
将酒杯端到阿普面前,阿普正雙眸含笑着要接過酒,執廢便感覺到一道強勁的力道打在腰間的穴位上,身子一軟,連人帶酒倒在了阿普身上,執廢艱難地從阿普身上爬起,就聽見沈榮枯低沉又豪爽的笑聲,“哈哈!子非真是太不小心了,二王子,你先随子非下去換一身衣裳再來與沈某敘舊吧!”
腳邊滾落一顆普通的石子,執廢皺着眉頭看了眼沈榮枯,低頭不語。
侍女領着阿普走向客房,執廢跟在他們身後,阿普大搖大擺地邊搖着手中的折扇邊和侍女調笑着。
執廢想了想,走上去,拉住阿普的衣袖,略帶生澀地問他,“這是你的東西嗎?”
掌心攤開,一枚精致的純金飾物,與阿普身上的飾物風格相似。
阿普收起玩笑的表情,深深眯起了眼,打量了執廢一番,才輕笑着從執廢手中拿起那件飾物端看,“喔,原來是你撿到了它呀,呵呵,本王子還以為是在交戰途中遺失了呢。”
說着将飾物随手賞給身邊的侍女,一手勾起執廢的下巴,調笑地看着他,“能留下本王子随身飾物的只有漂亮女人,至于少年嘛……”
哼笑一聲,阿普湊到執廢耳邊,煽情地說,“自己爬上本王子的床,如何?”
說完放開執廢,哈哈大笑起來,侍女們不明白他們說了些什麽,阿普心情大好地走在前面,并沒再去理會執廢。
留下臉色鐵青的執廢,雙拳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