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一路颠簸不堪,而丹鶴卻覺得仍是慢了,時不時掀開簾子催促馬夫,馬夫盡了全力揮打馬鞭,但速度也已不能再快了。
執廢看着黑暗中恨不得親自駕車的丹鶴,因焦躁而坐立不安,滿口罵罵咧咧的,“快啊,快啊!”
趁着這段時間,執廢好好地喘了口氣。
疾馳的馬車劇烈地震動着,穿越樹林時夾着風聲,深夜裏,呼嘯作響,有些駭人。
偶爾一兩聲尖銳的野鳥的鳴叫也能讓丹鶴的精神緊繃起來,豎着耳朵像在尋找什麽聲音一樣,直到他不知第幾次按捺下體內的躁動,因一腔怒火無處發洩而死死盯着執廢。
“要不是你,老子騎馬早就跑了!”丹鶴恨恨地說。
內力高的人往往聽力好,執廢聽沐翺提起過,估計是在客棧時隔壁房間的人說了什麽話,讓丹鶴聽出了些端倪,那些人說不定是來尋丹鶴的。
執廢擡頭,深夜裏疾馳的馬車中根本看不清人的樣子,但那雙豹子一般犀利的眼神卻像刀子般銳利,執廢不解,“那為什麽不直接騎馬呢?”
啊,執廢張了張嘴,這個問題戳中了丹鶴心中的痛——原本這輛馬車是準備給母妃的。
丹鶴沉痛地閉上眼睛,雙拳緊握得在顫抖,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克制着怒火。
可是,在客棧裏,丹鶴明明有時間換一匹快馬的。
不得不說,最初的時候,執廢對丹鶴提不起任何的好感。
既然關心母妃,為什麽還要讓她進宮,讓她受委屈呢?母妃從來沒談起過自己的過往,那一段過去裏究竟有多少辛酸事,執廢不是沒有去猜測過。她的豆蔻年華是在冷宮裏過完的,一步不出冷宮大門,雖然有執廢和綠芳陪在身邊,但寂寞卻是無邊的。
這個人是真心要救母妃的,可是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楚就敲暈對方帶走跑路,這不是匹夫之勇是什麽?
就算對方不一定同意,好好詢問對方也是必要的吧。
還是,他有什麽不得不這麽做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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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鶴,你原本,不是去救母妃的吧?”執廢忽然問他。
丹鶴身體僵了僵,瞪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微顫抖着,顯然是驚訝,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丹鶴是個性格率真的人,高興不高興全寫在臉上,看到這個表情,執廢更能肯定心中的疑慮,“你也不是一個人闖進宮裏的吧,是有什麽人在幫助……”
“閉嘴!你給我閉嘴!”丹鶴猛地推了執廢一把打斷他的話,背部撞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執廢疼得哼了一聲,再擡眼看時,丹鶴的眼裏寫滿了憤怒,“老子等了十五年!要不是你小子突然跑出來,老子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姐姐救走了!”
丹鶴根本就不給執廢思考的時間,夾着咒罵的語句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是!老子救不了姐姐也不能讓他們稱了心了!”回頭瞥一眼執廢,哼笑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箋扔到執廢身上,“既然這天下要亂,老子就讓它更亂些——”
執廢驚訝于丹鶴口中的話,呆呆地撿起了身上的信箋,拆了封口,抽出裏面薄薄的一張紙,在手中展開,掀了一角車簾透過依稀的月光,上面的字跡漸漸變得清晰。
只一眼,就讓執廢從額上到後背都冒了一層冷汗,疑惑地擡頭看着丹鶴,丹鶴眼裏的莫名瘋狂,讓他覺得既害怕又同情。
閉眼深呼吸,穩穩地将信箋收進袖中,執廢盡量讓自己鎮定起來。
那個性格率真喜惡分明的丹鶴,竟然為了救母妃,違心地活了十五年,在那勢力之下陽奉陰違,等了這許多年,只為将計就計。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丹鶴再怎麽武功高強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貿然一人闖入宮中,确如執廢所猜想的那般,丹鶴的背後,有一股強大的勢力。
而那封信,本來就是給太子的。
丹鶴會出現宮裏,本來就是沐家安排好的。沐丹鶴,大概在江湖上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吧,不然,也不可能悄然帶走一個大活人,躲避了多方耳目,還能以馬車作為跑路工具。
心裏多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感慨,對丹鶴的厭惡稍微減輕了些,可丹鶴那魯莽的性子,還是讓執廢直搖頭。
忍了多年,敗就敗在自己的性子上,難怪丹鶴總遷怒自己。
所以,明知道執廢不是丹秋,也不能拱手将執廢交到沐家手裏,原本他們就有勾結太子意圖颠覆王朝的陰謀。
西北沐家,掌控了邊關要塞的商貿進出,勢力不可謂不龐大,而他們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動作,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圖謀已經讓殷無遙事先察覺而被打擊過,只能将野心埋得更深。
母妃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初時執廢也覺得奇怪,冷宮裏當朝皇帝的廢妃就只有母妃一人,那裏的姨姨們不是前朝的妃子,就是更早幾代的廢妃。
殷無遙雖然無情,卻也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禁足,如果不是母妃有威脅到王朝的可能性,依那人的性子,就算對女人沒了興趣,也不至于将人關在冷宮,到死也要葬在皇陵。
所以,那個時候母妃撫摸着執廢的臉笑罵他傻,就是因為,再怎麽跟父皇求情,也是沒用的吧。
執廢很佩服母妃,一個柔弱女子獨自承擔了罪名、猜忌、孤獨與絕望。
反觀自己,真的有能力保護他們不受傷害嗎?
唧——唧——
身後響起了兩聲幹脆的長哨聲,執廢正要掀開簾子往外瞧,就被丹鶴一把抓了回來。
“該死的!”丹鶴一拳在車板上又砸破一個窟窿,“是暗哨!在客棧裏就知道他們是沐家人,沒想到這麽快就追過來了……”
馬蹄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丹鶴嘴上罵了幾句,掀起車簾就直接跳了下去,馬夫被吓了一跳,連帶着馬也受了驚,車身猛烈地搖晃了幾下才勉力停了下來,只見丹鶴如一縷青煙般飄向了馬車後不遠的地方,執廢想去阻止,可伸出的手什麽也抓不到,還是晚了。
後面幾人為首的一個還沒看清丹鶴的動作,便維持着馬仍在奔跑的狀态從馬上摔了下來。
“啊——!!”
“什麽人?!”
幾人忙抽出刀劍,月光下武器反射着冰冷的光,十分晃眼,沒一會,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彌漫,混着塵土的味道。
遠遠看去,根本看不到丹鶴手裏的武器,甚至他有沒有在用武器都不知道。
身手敏捷已經不能用來形容丹鶴了,他的動作之快,如一頭矯健的獵豹,又像一只鬼影。
“你是……丹鶴少爺?!”
“為什麽……你……”
“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震驚之下,男人們揮舞着手中武器,個個殺紅了眼。
沐家的打手們紛紛墜馬,與丹鶴混作一團,刀光劍影之間,月色下的沐丹鶴褪去沖動,剩下的如修羅般面對對決時的沉着冷靜。
執廢的眉頭卻皺得越來越緊,啞巴大叔則在一旁不斷安撫着受了驚的馬兒。
馬的嗅覺的很敏感,那微弱的血腥味已經足夠刺激它,不安地踢着蹄子,發出短而急促的噴鼻音,啞巴大叔一手勒住缰繩,一手為它順毛,可馬兒的焦躁仍不見有任何消減。
不多時,丹鶴已經将那群人全打倒在地,夜風吹過,血氣飄然,讓人聞了只覺得頭暈。站在一地人堆中的丹鶴,撇撇嘴用手抹去臉上未幹的血跡,踢開其中一個擋路的人,緩步走向執廢。
就在他走到一半的路時,身後人堆中裏突然爬起一人,跌跌撞撞地邊爬邊跑,速度還不慢,人到了生死關頭極度的恐懼之下會激起內在的潛力,那人是如此,執廢也是如此。
丹鶴罵罵咧咧地又往回走去,正要展開輕功去追那人時,一股強大的力道将他撞倒在地。
手肘抵着對方的胸,膝蓋頂着他的腹,一手扣在他手臂上,月色如銀,灑在大地上是一片蕭索。
“滾開!老子把那天殺的宰了!”丹鶴一時被制,動彈不得,身上的執廢像是換了一個人,氣質冰冷,周身散發着令人戰栗的氣息。
丹鶴不禁咽了咽口水,慢慢的從殺戮中回過神來,執廢的眼神,就像蘊藏了一片火光,月光下格外熾熱。
“要是坐在這車上的是母妃,她早就為你陪葬了。”
執廢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
丹鶴愣了愣,像是不認識執廢一般看着他,執廢見他漸漸冷靜了下來,松開了手,從他身上爬起來,拍了拍撐起身子時手上沾到的沙土。
“他們,和客棧裏的那群,不是同一隊人——他們騎的馬不同。”執廢簡單明了地解釋着,丹鶴雖然沒有問出來,但眼裏滿是疑慮和困惑。
丹鶴的表情變得很難看。
不是同一隊人……這麽說來,他的事情也沒有被發現,追在他們身後的打手也不過是巧合而已?不,原本是沒發現的,現在一來,等于主動暴露沐家的丹鶴少爺背叛了他們,重創自己人,不是背叛是什麽?
“那為什麽不讓我去追他!那個跑掉的人會把老子的事情說出去的!”丹鶴吼道。
執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已經來不及了,那些人用了暗哨,你剛才也聽到了,不久後就會有人找到這裏。”
慘白着一張臉,丹鶴緊咬着下唇,身體裏的血液仿佛被執廢的一句話全數抽空,剩下冰冷的軀殼。
如果現在在車上的人是丹秋,丹鶴的種種舉動無異于将兩人推入火坑。
打草驚蛇也好,魯莽行事也罷,都不是理由。
他沐丹鶴武功再高有什麽用,就算能将人帶出皇宮,卻沒有能力保護她的平安。
他太自負,太高估自己了。
丹鶴怔怔地看着自己染滿鮮血的雙手,喉結不适地動了動。
執廢費力地拉起丹鶴,“還不走,難道你還有力氣再厮殺一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