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繁星如許,夜涼如水。
秋風微拂帶起知行山後山的溫泉水波輕漾。
蟲鳴鳥叫,皓月當空,歲月靜好。
只是月光輕灑之處,溫泉周邊趴着一個白色的身影,長發遮擋了那人的面容,明明是銀絲如霜雪,卻柔順異常,沒有一絲一毫的年邁垂暮之息。
那人只有半個身子趴在溫泉邊,一動不動,似乎是睡了過去,也不知道泡了多久了。
容暮霜的感知一點點回歸,指尖微顫,不知是不是因為夜涼,指節泛白,沒有一絲血色。
他眉間輕蹙,只覺得渾身無力,腦袋也嗡嗡的。
被水浸透的單衣貼在肌膚上,秋風輕輕一吹,容暮霜的身體便不自覺抖了抖。
清醒了點。
冷。
容暮霜感受到下/半/身的暖意,連忙将整個人浸到了溫泉裏,舒服的暖意瞬間将他整個人包裹,好似突然鑽進了被窩。
由于太過舒适,他還撥弄了幾下水,溫泉中水波蕩漾,令人好不惬意。
然而容暮霜還沒沉浸在這安逸舒适的環境中多久,猛地反應了過來。
周圍的景象霧氣缭繞,好似在夢中,可冷暖的感覺又如此真實…
他不是死了嗎?
容暮霜猛地站起身,銀絲随着他的動作,貼在了他的衣服上,與他身上的單衣融為一體。
Advertisement
容暮霜:“……”
容暮霜難以置信地捋了捋銀白長發,重新沉入溫泉中。
他不是死了嗎?地獄的待遇這麽好嗎?下來先給你泡一泡溫泉?可是這白發是怎麽回事?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呢?
容暮霜已經在心裏問出了十萬個為什麽,目光陡然一瞥,瞥見了溫泉邊上放置得整整齊齊的一疊衣物,白袍上金絲繡的十瓣蓮紋異常顯眼,衣袍上面放置着一塊龍型玉佩。
銀發、蓮紋、玉佩、溫泉。
這些東西令容暮霜有些熟悉,好像是他之前追的一本連載小說《師尊他在作死》中的設定。
這本小說寫的很長,伏筆衆多,作者特別喜歡埋雷挖坑,然而最終…
這本文坑了!
沒錯,結局等了一個月也沒憋出來,令容暮霜十分氣憤,卻也無可奈何。
難道說他穿書了?
“暮霜,靈泉對你的身子雖有裨益,你也不能在裏面泡半日之久啊。還有,顧沉砺快不行了。”
容暮霜感覺自己腦瓜子嗡嗡的,耳邊突然有一道聲音響起,他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人,而這聲音卻好似近在咫尺。
這大概,就是千裏傳音吧。
顧沉砺……
不正是這本小說主角的名字嗎?
《師尊他在作死》這本小說講述的就是主角顧沉砺從一個受盡世間苦楚的小可憐被迫成為琅琊魔尊的故事,而書中的師尊就是主角最大的絆腳石,顧沉砺成為魔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廢了他師尊的修為,将師尊囚禁于琅琊山魔宮,日夜折磨。
而他,竟然穿成了主角的絆腳石,書中和他同名同姓的反派師尊?!
容暮霜一口老血憋在心裏,聽見耳邊那道聲音在喊他,容暮霜只好先學着書裏對千裏傳音的描寫,在心裏對話:“知道了。”
容暮霜緩緩從靈泉中起身,寒氣頓時将他包圍,整個人又開始抖起來,可是他發現,容暮霜泡溫泉竟然連毛巾都沒拿!
這怎麽辦,總不能就這樣出去吧?
容暮霜的視線落在了一旁的衣袍上,沒辦法,他只能把濕了的單衣脫了,直接套外套。
秋風瑟瑟,吹得容暮霜微微顫抖,在山間無助又可憐。
容暮霜一路上沒見到半個人影,容暮霜好似走在一座無人的山峰上,避世隐居一般。
今天是什麽重要的日子嗎?
山峰之間小道衆多,容暮霜走了半天也沒走到書中所寫的暮霜仙尊的住處—淩絕峰。
他迷路了。
方才的那道聲音恰好又在耳邊響起:“暮霜,同門比試沒能收住手也是常有的事,齊晏并無大礙,你就饒過顧沉砺吧。”
溫言相勸,這知行山裏能喊暮霜仙尊名字又如此溫柔的,唯有掌門邱懷寒。
不過邱懷寒提到同門比試,顧沉砺傷了齊晏……
這段劇情好耳熟,容暮霜頓時想起來是哪段劇情。
顧沉砺在門派比試中奪得魁首,但是最後一場沒能收住力道,誤傷了掌門親傳弟子齊晏,本來這種比試,有些受傷都是正常的,偏偏原主逮了機會就罰顧沉砺。
所以,此刻所有人應該都在主峰千徑峰。
容暮霜再度傳音,學着原主冷淡的語氣,說的卻是:“掌門師兄,我迷路了。”
邱懷寒:“……”
邱懷寒找到容暮霜的時候,他正像一個十分乖巧等在路邊的孩子,邱懷寒搖了搖頭,有些無奈,走近了卻發現那人身上寒氣頗重,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衣袍上,腳邊盡是水漬,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的。
看得邱懷寒直皺眉,一個淨身術将容暮霜身上瞬間變得幹幹淨淨沒有一點水珠。
容暮霜表面一本正經,內心瘋狂喊着,想學!
邱懷寒眼皮都不擡,張嘴訓斥,語調卻沒有半分重話:“你怎麽連淨身術都沒用就跑出來了,寒氣入體可不是小事。”
容暮霜此刻身子不冷了,幹爽得很,輕快道:“沒事。”
說完覺得有些不對,假裝抿着唇,冷淡地說:“無妨,去千徑峰吧。”
快,帶他去看主角,也不知道劇情已經到哪兒了,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邱懷寒一拳打在棉花上,每次說什麽容暮霜都不聽,無奈地嘆了口氣,拉住容暮霜走了幾步就到千徑峰了。
容暮霜眨了眨眼,移形換影嗎?想學!
他随着邱懷寒飛身落在亭臺上,俯瞰下去,白石磚瓦的圓臺上跪着一道玄色身影,那人傲骨铮铮,雖然跪着,卻跪得筆挺,身上的衣袍被抽成了條狀,破碎的貼在身上,與殷紅的血跡粘在一起。
容暮霜注意到他底下跪着的圓臺凹凸不平,細看下去竟是雕刻而出的圖案,似乎是條龍,那人跪在中央,四肢被底下抽出來的鎖鏈束縛無法動彈,但實際上,即便沒有鎖鏈,他也提不起多少力氣了。
原文中暮霜仙尊因為見主角身世凄慘卻天賦異禀,心性堅定可在亂世安身立命,于是收了主角顧沉砺為徒,顧沉砺滿心以為會被他師尊另眼相待,不用再遭受颠沛流離之苦,結果得到的卻是原主的懷疑。
原主因為痛恨龍族與魔族勾結導致生靈塗炭,在主角徒弟身上察覺到龍族氣息後便對主角徒弟起了殺心,幸虧當時掌門邱懷寒與醫修阮當歸趕到,驗明顧沉砺并非龍族,可原主對龍族之事過于偏執,依舊懷疑顧沉砺與龍族有關,于是成日裏因為一些小事對顧沉砺非打即罵,次次都有将顧沉砺置于死地的意思。
此事鬧的不大,沒有多少人知道顧沉砺如何招惹了暮霜仙尊,只知道暮霜仙尊極其厭惡這個徒弟。
容暮霜想到這搖了搖頭,感嘆一聲,造孽啊。
現如今這爛攤子都得他來收拾。
而顧沉砺雖說受盡門中弟子冷眼,被原主時常懲戒,但修煉絲毫沒有落下,反而進步飛快。
顧沉砺将所有在知行峰受到的痛苦都在他被迫成為魔尊後盡數還給了原主,讓原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這裏容暮霜就抖了抖,小說結局沒寫完,暮霜仙尊這個反派的結局倒是安排的明明白白。
容暮霜在心裏做了決定,他要活,他要趁主角徒弟沒黑化之前抱緊大腿,改變主角的黑化之路,也改變自己的結局。
圓臺底下是一衆知行山的弟子,圍了一圈對着上面指指點點。
一個胖乎乎的弟子抱臂冷眼看着圓臺上的人:“活該,讓他傷了齊晏師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貨色!”
旁邊的其他弟子附和他:“他一個被逐出內門的弟子,讓他參加門內比試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他怎麽敢傷了掌門親傳弟子的?”
“哼,不就是修為高了點,贏了門內比試真以為自己就是修仙界第一人了?我呸,還不是被暮霜仙尊罰得去了半條命。”
“你別說,我看暮霜仙尊這一次大有打死他的意思。”
小胖子搖頭,看着臺上的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嫌棄:“暮霜仙尊哪一次罰他不想弄死他,我告訴你們,暮霜仙尊對他這個弟子厭惡至極。”
“那為什麽不幹脆直接逐出師門呢?”
小胖子朝千徑峰努了努嘴:“你以為暮霜仙尊不想嗎?暮霜仙尊都已經将人逐到外門了,是掌門勸阻,再加上顧沉砺自己不肯下山,暮霜仙尊便也找不到理由将人逐出師門。”
“哼活該,暮霜仙尊都沒教過他什麽,他修為漲得這麽快,一定有問題!”
……
衆人見邱懷寒帶着容暮霜趕到,那白發仙尊臉色十分難看,周圍的氣場大有把人壓死的意思,連忙紛紛噤聲,低頭行禮:“掌門,暮霜仙尊。”
衆人不敢擡頭,卻能感覺到掌門邱懷寒身後之人氣質出塵,清冷卓絕猶如雪山之巅的霜雪,唯一入眼的雪白衣袍上十瓣蓮紋如有實質,仙人飄然而過,留朵朵蓮花眨眼消散。
刑罰還在繼續,圓臺上兩個弟子握住鞭子,輪流朝跪着的人甩去,一下一下抽在身上,容暮霜都能聽到鞭子甩起來的破空聲以及落在□□上的悶響。
那鞭子也不是普通的鞭子,上面布滿了倒刺,竟是荊棘鞭,打在身上連皮帶肉都能撕下來。
容暮霜看得連連皺眉,邱懷寒見他臉色難看,以為是覺得罰的不夠,連忙勸道:“暮霜啊,失手打傷同門這事可大可小,但齊晏既然并無大礙,顧沉砺你罰也罰了,就饒了他吧,再打下去,恐怕要打死了。”
亭臺上有兩個座位,但容暮霜并未坐下,他緊緊盯着圓臺上的人。
當書中虐打主角的情節就這麽赤/裸/裸擺在他面前,心中波濤洶湧,雪白的圓臺上此刻被顧沉砺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順着那龍紋雕刻蔓延開了。
容暮霜從來不知道,人體內有那麽多血可以流出來。
容暮霜看着,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近乎透明。
若說原本他打的抱大腿的主意,那此刻親眼所見顧沉砺被虐打,只剩下心疼,好好的孩子,跪在血泊裏一聲不吭,倔強又心疼。
“住手。”
或許是他聲音太輕,也或許是他聲線有些顫抖,圓臺上的兩名弟子并沒有停下。
容暮霜不知道的是,圓臺離亭臺太遠,需得用靈力傳音才能讓弟子們聽到。
“啪”
又一聲落鞭聲清晰傳入容暮霜的耳中,令他心中一抖。
容暮霜白皙如玉的手指逐漸收緊,整個人細細顫抖起來。
他能感覺到圓臺中央的人氣息微弱,奄奄一息。
而他,明明可以救。
為什麽不停手,停下來啊!
容暮霜眼前一晃,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一般翻出亭臺,直接從上面飛身而下,落在了圓臺上。
他銀邊白袍一揮,兩邊揮舞着荊棘鞭的弟子應聲倒飛出去。
白袍翻飛,銀發輕揚,那人如神祗翩然而至,落于染血龍紋之上,睥睨衆生。
“我說,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