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涯
? 山谷青郁的林間,一股炊煙徐徐升起,在高處融入雲端。
清晨的山中起了大霧,整座山看上去空靈悠美,山谷間有潺潺流水,木屋旁拴着兩匹馬,在晨早的薄霧中打着響鼻,踏着稀薄的馬尿。
兩個人早已起來,在木屋的炭火旁對弈,執白子的少年安然悠閑,而執黑子的男子□□上身,渾身紮着銀針,仔細看像刺猬一般。屋中黑暗,屋外微微堂亮。
“我們到底什麽時候走?”半天,執黑子的男人皺着眉頭問。
少年卻是頭也不擡:“別想。”
“我真養的差不多了。”
這回少年不再與他廢話,手起棋落:“走一個。”
男子看了看棋盤上的局勢,再次萎靡,陷入了懊惱中。少年卻擡眼瞄了一下,笑着下了床榻跪上他那一頭:“來,我給你去針。”
“你什麽時候學的,我怎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得很。”少年顧自低頭一一收回銀針,手中握着小囊,“我雖不懂什麽高深的醫術,但這些年好歹也學過一些雜的,這些都是幫你活絡經脈,暢通血氣的。”
男子的頭發披散着拗在前胸,面色有些發青,顯然是身體還不大好的緣故,仔細看去,不是菜頭又是誰?
小刀少年樣的臉在晨光中被勾勒出一個輪廓,很安靜,過了半晌他給菜頭披上衣服:“我出去透透氣,你先躺一躺,一會兒我也帶你出去散散步。”
他推門出去時,又見到一人赤膊着在院中舞刀,眼見着小刀出來了,手飛快地挽了一個花兒,斂刀入鞘:“起了?”
“起了半天了。”小刀拎起屋邊的木盆,往不遠處潺潺的溪水邊走去,打算打一盆水來,卻聽楚長柯在後邊喊,“春水刺骨得很,你打來給我,我用內力給你熬暖了。”
小刀笑了一聲,背對着他腳步不停:“你當自己是小暖爐?”
菜頭見他接話,喜出望外,□□着上身就跟随而上:“他傷勢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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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七七八八,只是要完全沒有問題,至少還要十天八個月。”
“那無雙……”
小刀微微側頭看他,楚長柯于是就閉了嘴。
十幾天前,兩人順着來桃花坳的小路到了這一處,便找到了在木屋中呼呼大睡養病的菜頭。
那時候小刀剛見到菜頭,愣愣的看了半晌,忽然就跪在地趴在菜頭身上哭了個稀裏嘩啦,把楚長柯吓了一跳,不知小刀竟也會如此情緒激動。那時候菜頭渾身發青,雖說已沒有什麽性命憂慮,卻因為渾身血脈不順積淤于身,渾身脹痛。
小刀這是幾天來每天幫菜頭用銀針疏通血脈,到了今日,身上的腫脹淤青才終于盡數化去。
原來是在那天菜頭掉入水底的暗窟中,果然被卷入了暖流之裏,以至于不被刺骨的冰水活活凍死,但說是暖流,水溫也低的可以,尤其他攢盡一身力氣,順着暗流游了出去,這才保住一命,身上的經脈卻因過久的寒冷而受僵,讓他差點斷送了性命。
模模糊糊間,菜頭感到有人救了他,是他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息,但是那時他已經太累了,辨別不出是誰來救他,他但凡還有一點氣力,就必定會讓來人将小刀也救出來。
可是他沒有,他陷入了長久的黑暗中。
在失去意識前,他聽到誰仿佛在他耳邊說:“一命換一命,我終于不欠你的了,我們兩清了。”
菜頭在醒來之後,甚至小刀找到他之後,始終回想那句胡,卻始終想不出個名堂來。這些天他不曾問小刀和楚長柯無雙去了哪裏,那兩人也便從來不曾與他提起。心中隐隐約約有一個不好的答案,抓心撓肝似的,總沒有宣洩的地方。
再問小刀自己是為何獲救,又是何人救他,小刀一律一問三不知,直到有一天楚長柯無意透露出,山上便是無雙師從的門派,無雙的大長師現就在山上,菜頭這才恍然大悟。
自從知道了真相,他總想方設法套小刀的話,小刀偏偏嘴巴守口如瓶,向來是個難對付的主,後來菜頭急了,他便開始想方設法讓小刀帶自己出去,不論怎麽說,他總該上山看一眼,是否是自己心中想的那個回答。
如果是,那她對他說的那句話,又是怎麽的意思?什麽叫做兩清。
菜頭一天到晚神思恍惚,大病初愈便思慮過重。小刀看到最後,見他身體也沒什麽大礙了,于是坐在床榻邊,面無表情地看着菜頭:“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菜頭登時像來了精神氣兒一樣,轉身握住小刀的手。楚長柯靠在門上,眼睛卻時不時地往菜頭這邊瞄。
小刀依舊是面無表情:“無雙走前同我說了,讓我也轉告你,她要成親了。”
菜頭一愣。
“是世家子弟吧,我不清楚,背景一定幹淨。”小刀說着抽手轉身去做些其它七零八碎的,“她說既是已結婚,同你也就沒必要再見面了。讓你放心,她不會再死乞白賴地跟着你不走。”
過了一會兒,木門吱呀開了,楚長柯坐在不遠處的柴堆上,眯眼看着走出來反身将門掩好的小刀。
“他怎麽說?沒受刺激太大,昏過去吧?”楚長柯打趣道。
小刀卻不願跟他開玩笑,笑了一聲看着他:“是啊,是當初他自己選擇不要,這時候能怨怪旁人什麽呢?”
楚長柯一聽就僵住了,半天才一個蹦跶起來,蹿到小刀身邊,二話不說夾住人直接跳到樹上了。小刀出其不意吓了一跳,驚叫一聲反射條件就打出一拳,被楚長柯穩穩接住,往懷裏一帶,兩人便都靠在了樹上。
“你做什麽!放我下去!”
“都過了這麽久還在生氣,別這麽小氣啊。”楚長柯說着又幹脆蹭着樹幹往下一坐,連帶着小刀也趴在他懷裏。
小刀想掙紮,卻因為重心不穩,乖乖的不敢掙紮,只得把脾氣都發在了嘴皮子上:“你這不要臉的老王八蛋,現在耍賴一套比一套強,合着從來長進的都不是腦子,都不知長進到哪兒去……”
話還沒說完,楚長柯就伸出手按住了他滔滔不絕的嘴:“別呀,惡語傷人六月寒,現在才二月開春,你想凍死我啊?”
“凍死你才好,最好也凍上個十天八個月不能起床還醜個半死,我帶着菜頭早點走。”
楚長柯神色嚴肅地捏住了小刀的鼻子:“撒謊。”
小刀:“撒你媽逼。”
楚長柯:“不許說髒話。”
小刀:“你管我?”
“以前你這麽跟我發脾氣,只有在銀子上吃虧時才會如此。”
“所以?”
楚長柯沖着他十分不要臉地豁然一笑:“所以說明現下我在你心中,已然到了跟銀子一樣重要的地位,我很高興。”
小刀這次竟覺得自己說不過他,被楚長柯氣了個半死,偏偏這樹頗高,兩人的位置又十分不穩,他現在的平衡全憑楚長柯一人穩住,實在不敢輕舉妄動,只瞪大一雙眼,與楚長柯怒目相視。
小卻忘了,楚長柯本就是個情商也不高的人,他這麽一瞪,愣是被楚長柯看出含情脈脈的意思,二話不說就上去叼了,親意愛憐地同他在一處曾來蹭去地親密。
菜頭還在屋內迷瞪着,隐約間聽到碎碎索索一陣聲響,門就被忽然拍開了,聲音之大吓得他一個機靈,登時就清醒了。只見小刀眉宇間似有怒色,雙頰紅撲撲的,眼睛卻很亮。
菜頭餘驚未散:“你凍着了?”
小刀看了他一眼,又吧嗒把門關上了,走到菜頭的床榻邊,背對他坐着,一股腦把案幾上的熱茶都喝完了,微微喘氣,像是一個人在生悶氣。
菜頭暗搓搓湊過去:“他又惹你生氣了?”
小刀不語。
“我看你也不像個生氣的樣兒啊。”菜頭于是把腦袋縮了回去。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原諒他什麽……”小刀坐了好一會兒,輕聲說,“他沒有做錯什麽,但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過不去這個坎。”
“不是過不去吧。”菜頭悠哉哉在被窩裏,雖說話有氣無力的,目光卻一刻不離小刀,“其實你心裏同他沒有那麽多計較,因為知道他是真心的,不圖你什麽,而你自己也是。人會生氣,難過,覺得無可挽回,有時是因為對方做的抉擇讓自己無法接受,從而覺得他并不是發自真心。可如果連你自己都知道,這是自己騙自己,又何必拘泥于那些沒有的事,自找苦吃?”
菜頭大病初愈,少有說這麽多話。平日裏看上去都是氣息恹恹,愛答不理的模樣,而現下忽然說了這麽大一番話,着實讓小刀沉默了很久。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就是覺得……”
“你覺得什麽?”菜頭不讓步,“你的覺得都是錯的。”
“哥……”
“你們倆的事兒,你們自己琢磨,我不瞎摻和,看你們倆這樣知道出不了什麽事兒,到頭來還不是你妥協,他既然已經退步,又何必和自己過不去?”菜頭擺了擺手,一副休說休說,“再說你們倆該幹的都幹了,你可對人家負責啊。”
“我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好不好?”小刀瞪大眼。
“你還是個姑娘不成?”
“……”
菜頭懶得再和小刀說,仿佛對他這不開竅的深思放棄了勸誡,半天只慢吞吞地裹着被子蜷成一團,緩緩坐起來了。小刀當他是要自己扶下床,轉身去扶菜頭,準備帶他出去走走,一擡眼卻對上菜頭無比認真的眼,登時愣了一下。
“你跟我說實話。”菜頭看着小刀,“她還說什麽沒有?”
小刀沉默。
菜頭不禁急切道:“說啊。”
“她說你不愛她,他不怪你,他是真的要成親了。”
兩人相繼又陷入了沉默。外邊的天光越來越亮,透進窗戶,連空氣中的浮游都仿佛看得清晰。菜頭的瞳仁這時候是透明的,裏面似乎有什麽情緒,可小刀看不懂。
“你答應我件事。”菜頭說,“等我傷好了,讓我去找她成麽?”
小刀看着菜頭半天,像是在确認一般,最後只把頭別開:“既然是你們兩個的事,你要找就去找吧,我不攔着。可是到時候要是找不到,搶不回來,可別回來哭鼻子。”
“我像是那麽沒出息的人麽?”
小刀只上下打量一番,睫毛抖了抖,篤定地一點頭:“我看像。”
月底,漫山遍野的梅花謝了,春水滾滾,白雲自山根升起,青天如洗。
菜頭騎着棗紅色的那匹馬,身上挎着小刀給他整理的東西,一身黑衣,束發,一口刀。
當初他遇到無雙的時候,也幾乎什麽都沒有,就是這樣的裝束。
“走了。”他扯了扯馬缰,馬在清晨的寒氣中打了個響鼻,咚咚地踏着蹄子走了,尾巴悠閑地在屁股後一甩一甩。
小刀攏着袖子站在原地,他也高高束起了頭發,換了身打扮,眉目如墨寫,看上去更精神利落。當初少年的身骨漸漸舒展開,有了成年人的挺拔和堅勁。
楚長柯坐在房頂上,他撐着下巴看小刀,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已經不能再用少年來形容他。
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兩人初見時同他锱铢必較,詭計機靈的小掌櫃,也不是路上只會抱怨,跟人撒嬌的賣萌的小刀。他身上有些東西正在蛻變,但最珍貴的那部分,卻将永遠留在他身上。比如他依舊會義無反顧地保護身邊的人,看重的人,也會同平日一樣跟自己插科打诨。
細想一路走來,這些微不足道的變化,連楚長柯都很難意識到,所以當然也不會明白,也有很多的一部分,那都是自己帶給他的改變。
菜頭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早春的濃霧中,小刀朝着菜頭走掉的方向,微微一笑,小聲道:“哥,第一次追姑娘,可別太慫了。”
“想好了?他要是真追到手,無雙可就是你嫂子了。”楚長柯在屋頂上,依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小刀。
“也是你嫂子。”小刀淡淡道。
楚長柯愣了一下,差點沒從屋頂上滾下來。小刀就聽身後噗通一聲,是楚長柯猝不及防跳到了地上:“你……你說什麽?”
小刀轉過頭看着他笑了一下,眨眨眼,有些狹促地捉弄一般,沒再回答他。
“小刀,哎……”楚長柯還想追,卻不料小刀猛地回過神,兩人差點撞到一起去。
“你還愣着幹什麽,我們也出發了。”小刀一臉正直地擡頭看着楚長柯,“東西我都拾掇好了,就在屋裏頭。”
這下反倒換楚長柯懵了:“我們也走?我怎麽不知道,我們去哪兒?”
小刀用下巴往旁邊送了送,楚長柯順着他的目光,順到了只剩下一匹的黑馬上。
“兩個人,一匹馬,還能去哪兒?”小刀背過手,他彎彎的眼中是一汪湖水,只讓楚長柯覺得自己心甘情願地化作了一尾魚。他聽到小刀踮起腳尖在他耳邊道,“自然是天涯海角。”
作者有話要說:
文到這裏就結束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再追,或者喜不喜歡這個故事。
總之寫得很開心,對于精明的小掌櫃和有些嘴笨的楚大俠,我自己也寫得意猶未盡。
但是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希望以後有機會還會嘗試這種寫着開心,讓人看着也開心的故事。
希望有在看的朋友,幫忙留言打分收藏,好讓我知道也是有人在看的,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