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平息
? 天下大霧,遠處的山白茫茫一片,此時天邊魚肚白,正是雲霧聚集于山下之時,只隐約露出幾個青色的山頭,薄弱的晨光照進山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天尚冷的緣故,莫名給人一種寒冷的感覺。
山間的小路上,正有兩人騎着一黑一棗的馬緩奔下來,看着還有段距離,不過一炷香時間,兩人就到了山下。山下的村落中房屋鱗次栉比,雖不比京畿之地,卻阡陌交錯,有安和親近之感。
只見棗色馬上的少年勒住了缰,拗着馬缰在原地踏圈,左顧右看了一番,徑直往一處客棧小跑馬而過,後面腰上帶刀的英武男子見了,也連忙跟上。
兩人将馬栓在門前的馬樁上,少年身着水色長衫,抖了抖袖子,看不出喜怒,徑直進去就給櫃臺上扔了一小塊兒碎銀:“上菜,清淡點的,還有熱茶,越開越好,一炷香之後就要離開。”
那店小二哎哎了兩聲,慌忙拉開抽屜找錢,一擡眼那位少年卻已經往客桌走去了,只慌忙喊:“好嘞……那個您的找錢,客官!”
還沒喊完眼前身影一掠,一身黑衣的挎刀男子就到了面前,直接從他手裏拿過找錢,點了點頭:“不好意思。”
店小二見他徑直走到那少年那桌,心知兩人是一道的,也變沒多話,沒一會兒就上了一葷一素,兩萬熱粥,熱茶,看兩人風卷殘雲一樣吃完了,也不說話,談笑,徑直就走了。
“真是奇怪的兩人啊……”店小二撓了撓腦袋。
楚長柯和小刀這麽一上路,直接就到了傍晚,路上只停下來休息了一次,吃了一點東西,小刀也沒怎麽休息,一路上就知道趕路,急着回到聽風樓去,打探菜頭的消息。眼看着天色昏沉,兩人沉默了一路,一前一後,這會兒楚長柯終于是熬不住了,加快馬步上前與小刀并肩:“都趕了一整天了,今夜必然是到不了,前邊就有村子,現在這裏休息一晚上,明日一早再趕路吧?”
小刀不理,只斜過眼看了他一下,表示聽見了,然後繼續趕路。
楚長柯不放松,依舊緊緊跟着他:“你別同我置氣了,如今菜頭在哪裏都不知道,聽風樓上下恐怕也是忙成一團,你現在回去,一定會被其他事纏得脫不開身,哪裏還有時間找他?”
這回小刀總算是答話了:“誰說我要去聽風樓的?”
他這一答,又換到楚長柯愣了:“不去聽風樓,這個方向,你要到哪裏去?”
“我現在去哪裏,都沒什麽關系吧?”
楚長柯就聽不得他說這話,眉頭不自覺皺起:“你現在身子剛好,月叔昨天才說你可以下地,今天就要上馬,身子吃不消。我知道你擔心,但路上若把自己整垮,接下來要找人就很難了。”
小刀終于放寬了馬步,一人一馬漸漸停了下來,遠處孤風平原,殘雲映日,襯着他單薄的身子和有些蕭索的神情,竟憑空生出一股怆然況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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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這究竟是去哪裏?”楚長柯與他這一路來,小刀一直柴米油鹽不進,眼看着這會兒能聽進去點人話了,心中不免大喜,面上卻裝作沉定的模樣,溜着小馬踏上前去,不安地在小刀周圍搭着馬踏,“你去的地方若是進,我們今晚也許能趕到,你也好休息,免得一早就起,對身子不好。”
小刀這一路上硬的更塊石頭似的,楚長柯不由得口氣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小刀一個不高興,就同他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此時見到小刀有放軟的意思,楚長柯心中便如同一塊石頭落了地,可石頭還沒落穩,卻又聽小刀嘆氣:“家都沒有了,還管對身子好不好有什麽用?”
說着眼神閃爍,轉過頭來神情複雜地看着楚長柯:“呆子,不如你我……”
“趕路,我們繼續趕路,前邊的村子不遠了,不論待會兒還走不走,今晚現在這湊合一頓,吃飽了再說。”楚長柯幾乎不敢聽下去,抽氣一鞭子就跑遠了,背影亂七八糟,看上去竟像落荒而逃。
小刀看着楚長柯漸漸跑遠的馬,又一次嘆氣,最後還是撇了撇嘴,抽鞭跟上。
兩人這麽一前一後到了村莊之中,奈何天色太晚,客棧只剩下一間房,小刀便和楚長柯湊合了。
夜幕四合,只剩下一盞燭火昏黃,影影綽綽透出一小撮影子來。小刀早已和衣睡下,躺在最裏面背對着外頭,楚長柯在床榻前遲疑了一下,還是脫了外袍,上了床榻,從後邊面對着小刀的後背,心中不知在想什麽,神思不寧。
“現在能告訴我,我們要去哪裏了吧?”
“去山莊。”
“山莊?”
“找無雙。”小刀的身子動了動,“記得之前她說過他在菜頭身上有下一種粉藥,不論多遠都能找到他。現在還有誰知道菜頭的下落,一定就是她了。”
楚長柯想了想,又問:“你同她可有聯系?”
“聯系,但沒有回信。”小刀嘆氣。
“江湖上出了這樣大的事,鬧的人人皆知,就算無雙那天不在,這會兒應已聽到風聲了吧?如果他真有法子找到菜頭,這會兒約莫已經出發,所以你的書信她自然也就接不到了。”
小刀的身子又動了兩下,似乎有些怕冷地縮緊了身子:“也許吧,但願如此……”
楚長柯頓了一下,随即一只手猶豫片刻,還是搭在了小刀腰上。他能感到小刀沉默地僵了僵身子,但沒什麽反應,這才漸漸圈緊了小刀,将人按入自己懷裏。他感到小刀的渾身肌肉一下子都繃緊了,就像一只有所戒備的小動物。
心中雖有些難過,卻不動聲色,楚長柯收緊手臂,感到懷裏漸漸暖和,小刀身子也漸漸放松,這才嘆氣:“我會保護你,也會保護你哥,我說到做到。”
“那天在客棧,我中毒的時候,你也曾說過差不多的話。”小刀淡淡道。
楚長柯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是幾人還在城中時,那時小刀中了毒,神志不清,是菜頭将小刀救了出來,楚長柯帶着小刀安頓。那時候小刀清醒的時間沒多少,還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對他動了心思,吻了他說,以後不會再讓他一個人。
原來他是知道的。
原來他早就是聽見的了。
“我……”
“睡吧,真的困了。”
懷裏的身子縮了縮,把頭縮了一半到被子裏,埋着腦袋不再理會他。楚長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随即隔空彈了彈指頭,将火燭熄滅了。
第二天一早,天還是青黑色的,小刀就心急火燎地起床了。兩人昨晚睡得晚,原想怎麽也要到天稍微亮一些時候再走,卻不想小刀醒的這樣早,想是思慮過重,深思不寧導致睡不踏實。一路上楚長柯沒少照顧她,生怕小刀大病初愈的身體會受不了。
那天,身受重傷之後楚長柯馬不停蹄地帶小刀直奔西江月的住處。那本來是致命的傷,卻被西江月三兩下就給醫好了,只說靜養十天,就能下地走路,楚長柯自然是大喜,只是眼前看着小刀大傷初愈就這樣胡鬧,卻偏偏又沒法攔着,心中不禁焦急。
菜頭是小刀的底線,楚長柯知道。只是他從來沒像如今這樣清楚地知道,如果沒有菜頭,那不論他們倆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厚,小刀都沒法子跟他在一起,何況菜頭的事,說白了小刀還在怪他。實際上,若是小刀不怪,楚長柯興許反而會覺得不能安心,至少怪他,就把他當做是自己的,作為家人,沒能保護好家人,是他的失職。
楚長柯現下無能為力,唯一能祈禱的,就是小刀能找到一個活生生完好的,活蹦亂跳的菜頭。可能要等到那個時候,他這一顆心,才能算是徹底地放下了。
三天後,依舊是林間小路上,兩人兩馬,一前一後走着,只是這次沒有急切的馬步,少年臉上也冷得像冰霜,青黑得讓人見到都不敢同他打招呼。而他身後的男人的臉色也不好,目光卻時不時總盯在少年臉上。
前面,緩緩走來一位老人,竹杖芒鞋,半頭花白的發,眼眯成了細細的一條。這會兒和楚長柯與小刀迎面走來,站到一邊定了定身子,想讓馬先過去,小刀卻上前勒住了馬缰:“老先生,想問問路可好?”
耳背的老先生總算把眼睛瞪大了些:“啥……啥?”
楚長柯在小刀身後一抖馬缰上前:“敢問這山間有一處山坳,聽說冬日也有雪梅,很有名,卻不知怎麽走?”
耳背的老人總算聽到了關鍵詞:“哦,山坳,雪梅,那裏,那裏呀……”
小刀和楚長柯朝着老人指去的方向看了看,做了然狀,對老人作了個揖,也不再多話,直接拔馬轉路了。
“等等我,別急。”
“……”
“哎,既然無雙她師傅都說了,八成菜頭就是在山坳中養傷了,怎麽你臉色還是這般不好?”
“你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小刀說着乜了一眼楚長柯,“斷胳膊短腿兒滿臉血的年輕人……這話,不論是說我哥還是說的不是我哥,對我來說都不是什麽好消息吧?”
楚長柯有點為難地抓了抓頭發:“既然是無雙親手安置他,想必定然是放心的,就算十幾天前狀态再怎麽不好,現在恐怕也沒什麽幹系了,不論如何,人活下來是關鍵。”
“承你吉言,要是山坳裏養傷那人真是菜頭,我就同他在這住下了,一切等他傷好了之後再說。”小刀說着加快了馬步。
楚長柯愣了一下,随即也加快速度跟了上去:“那我呢?”
“你?有你什麽事兒?”
楚長柯一聽便急了:“我也在這兒住啊。”
“那要看菜頭願不願意。”小刀淡淡說,随即有些諷刺地看了他一眼,“再說,咱們楚大俠自然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哪裏攔得管得住呢?你就算是回你的刀客堂,也同我沒什麽關系了。”
“小刀,別說氣話。”楚長柯立馬拉下臉來,說着去解自己腰間那口懷人,解下來直接抛給了小刀。
小刀沒反應過來,一時間只得伸手接了刀,擡眼看他,問他這是什麽意思。
“我要是再混蛋,你就抽刀戳我死我,既然江湖上都說,我和這懷人從來不分開,那今日這刀就給你保管,以後你在哪兒,我在哪兒。”楚長柯的目光堅定,眼底似乎有萬千情緒,而他一動不動,只是在林間的影影綽綽中看着小刀。
小刀也在看他。
半晌,将懷人挂到自己馬上:“罷了,你願意跟着,便跟着吧。”
兩人對視一眼,有默契一般一拍馬側,登時朝着梅花山坳的地方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