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杠上了
? 話說這大俠走上了遙遙還債之路後,心情十分不美麗。
他總覺得自己為着幾錢銀子跑回去,有點慫。
他做的本就是刀頭舔血的營生,生就一副武林上混砍砍殺殺的德行,跟那掌櫃的小本營生應當怎麽也湊不到一塊去。
大俠左右無法給自己找一個心安的理由,如果非要說有的話,就是自己還被掌櫃裱在牆上——他那手字打小他爹都不樂意看,懸那供武林各道人士觀摩,總覺得……很羞恥。
沒兩天路程楚大俠就到了良木客棧,找掌櫃的,掌櫃不在,于是百無聊賴地還坐在二樓的位置,數着手心裏的銀子翻來覆去好幾遍。當他時不時擡頭看到牆上那副大字,又飛快地把頭低下去了。
掌櫃的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模樣的楚大俠,不禁咂嘴,說着江湖人士怎麽都這樣,一回見威風堂堂,二回見本性畢露。
楚大俠自然不知道掌櫃的在想什麽,見人來了,慢條斯理地整了衣袖,不自然地一挎刀锷,掏出那捂熱了的幾塊碎銀塞到掌櫃的手裏。
掌櫃的低頭看了看:“喲?”
“還你錢。”楚大俠指了指牆上的字,并不願意看它,“把它取下來吧?”
掌櫃的一歪頭:“為何要取下來?”
“我給你了你錢,能抵債了。”
掌櫃的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把幾塊碎銀裝好:“楚大俠怎麽看不起自己,你以為你的字幾兩銀子就能買回去了?”
大俠抹了把手心的汗,皺眉。
掌櫃的繼續道:“我現在随便拿出去賣就能上百……前一陣還有酒樓老板出五百兩買,你幾個碎銀就想把我打發了?”
“我不是買,你只要取下來就好了。”
“對我來說有差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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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俠于是又挎着刀锷想了片刻,覺得在理,又問:“那為什麽不賣?”
“我一個月被你們砸壞的東西都有幾百兩,我何必?”
楚大俠又仔細想想,覺出這事不對,又被掌櫃的繞進去了:“這字本來就是當初我錢不夠抵債的,現在我把錢都還了,你理應還給我。”
掌櫃的外頭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從懷裏摸出七八兩銀子,放在他手心。
楚大俠低頭看了一眼,問你這麽是做什麽?
“這是你那天的酒菜錢,我也還你了,你把酒菜還我,咱們兩不相欠。”
“……”
楚大俠覺得掌櫃太不講道理,還說他偷換概念,結果掌櫃地“呵”了一聲,慢悠悠抱着胳膊開始和他講道理。
掌櫃的沒說一句話,他心裏都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自己完全無法反駁,但是仔細想一想又覺得哪裏不對。旁人都是秀才遇上兵能急死個人,到了他這,就成了兵遇上秀才,不怕別的,就怕兵是個根正苗紅的一根筋。
掌櫃的說了一通,到最後自己也是口幹舌燥,幹脆揮了揮手,說算啦算啦,看你大老遠的跑來還錢,也算是個有心的,我也就不怪你了,天色這麽晚,留下來吃飯吧,我請客。
于是大俠就留下來吃飯了。
等吃完飯,掌櫃的又說,算啦算啦,看天色也晚了,你那麽遠跑來還錢也不容易,就給你再免費住一晚吧。
這回楚長柯推脫了,表示自己還有其它事,今天在這已經留了很久了,這就走了。
掌櫃的并不理會他,只是從窗臺上探了個腦袋,又伸出手掌接了接:“天要下雨,你走不遠,還不如明天一早趕路。”
楚大俠表示沒事的,江湖夜雨十年燈,這種事他早習慣了。
“這一路過去都是泥塘,雨水天走不通的。”掌櫃的苦口婆心。
楚大俠有種預感,再給他這麽說下去,以掌櫃的那副歪理邪說,自己又要被強迫自願留下,于是這個時候就不願多話,幹脆提着刀就起身就走。
江湖人的規矩,大多是這樣,性子也比較直快,所以也不存在失禮不失禮的說法。掌櫃的見他二話不說提刀就走,卻是一愣,反應過來後也不攔他,黑着臉讓樓下的小二把楚大俠的馬牽出來,不再阻攔。
楚長柯見掌櫃的似乎是通了情理,牽着馬缰帥氣地橫跨上馬,剛扯回馬頭打算抱拳離開,見掌櫃的已經在後邊光上了門,喀嚓一聲,門闩上鎖。
大俠捏着馬繩,有種被掃地出門的惆悵。
他騎着馬往西趕路,大雨果然一路瓢潑而至,淋得路上的泥塘滿水漬。可恨就在附近連個草木繁盛的地方都不曾有,更別說楚長柯想找個小樹林避避雨,壓根就是沒戲,雨反倒有越來越大的架勢。
他出門這幾個月,從來沒遇過這麽大的雨,渾身濕透不說,臉上全是水,他扯着缰繩沒手去抹,迷了一眼,馬也看不清路,最後不得不停下來。
“見鬼了。”他想。
正在這時,黑暗中他突然聽到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像是箭矢,卻又沒有箭矢破空的速度,而聲音只在一瞬,他轉身的瞬間拔刀,一揚手就割斷了劈面而來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一把鐵鈎,鈎子後頭拴着繩。
是暗器?
緊接着,他就聽到在一片雨淋淋的黑暗中,一聲有氣無力的:“他奶奶的……”
楚大俠持刀,不動聲色。
緊接着那聲咒罵驟然拔高:“他奶奶的!你把鈎子給我割了,我他媽怎麽出去!”
楚大俠八風不動,持刀緩緩巡視四周。
“看腳下!”
楚大俠低頭,一個濕淋淋的腦袋在不遠處的沼澤裏,長發滿面。
良木客棧的門再次被叩響,已經是午夜之後,連掌燈的人都睡得一塌糊塗,所以根本沒人應門。
于是後來就從小聲的叩門到拍門,又從拍門到砸門。
門被從裏到外踹開了,開門的正是客棧的掌櫃:“幹什麽幹什麽,都打烊了,大半夜的給不給人覺睡……”
一睜眼,窗外閃過一道驚雷,照得來人濕淋淋如同水鬼,面如羅剎,身形高大如同兩人疊于一處……
掌櫃的當即就吓壞了,想都沒想反射條件就是一個巴掌,接着就要撲上去打鬼咬鬼降妖除魔,一邊還要喊店裏的夥計一起來。
楚長柯被莫名其妙痛毆了幾巴掌之後立馬騰出一只手,扣着掌櫃手腕不讓他使力:“掌櫃的,是我!”
掌櫃的表示啊啊啊。
慌亂之中楚大俠幹脆扯着掌櫃的手放在嘴邊咬了一口:“是我,楚長柯!”
掌櫃的啊啊啊啊啊。
楚大俠于是大喝一聲:“要打進去打!”
拳打腳踢的掌櫃安生了,愣愣地瞅了瞅他,又瞅了瞅他:“楚大俠?”
“啊。”
“你怎麽又回來了?”
“說來話長,我身上有人受傷,救人要緊。”
掌櫃定睛一看,果然并不是楚長柯身形倍增,剛才顯得體型高大也是因為後頭背着個人。那人似乎是暈死過去了,一頭長發披散下來鋪了楚長柯滿身,所以剛才才會顯得可怖。
掌櫃的雖被驚了一跳,卻也明白人命當頭救治要緊,忙騰開身讓兩人進來,雨水便滴滴答答淋了一路。有雜工領着楚長柯往樓上走幫忙安置人,掌櫃則把夥計叫起來讓準備熱水。
楚大俠好不容易把人安置好,累個不行,剛說歇一口氣就被掌櫃的撥到一邊去,只自顧把那人臉上的頭發撥幹淨了,又用浸濕的熱毛巾把臉上的污泥擦淨,竟露出一張白淨秀氣的臉來。
“女……女人?”掌櫃的歪歪頭。
楚大俠好整以暇地從旁邊探過腦袋來,确鑿似地一點頭:“女人。”
“行啊你,不是說晚上有急事,感情是忙女人的事去了?”
大俠忙擺手,表示是在趕夜雨的路上遇見這人,當時她正陷在沼澤裏爬不出來,估計本想用鐵鈎挂住什麽東西把自己拉上來,結果正巧碰上他,被他一刀把鐵鈎給砍斷了。不過也幸好遇上他,否則現在肯定得淹死在泥塘裏,掙不出。
掌櫃一耳朵聽他說着,一邊小心給人檢查了傷勢,發現除了點皮肉傷,沒有什麽大的傷口。再摸身上,也不發燙。
這可就奇了。
“那她怎麽就暈了呢?”
“我幹的……”
乍一聽之下掌櫃又是驚了一跳:“好禽獸!”
“并不是。”楚大俠一臉英勇就義,目視前方,“當時太黑了,我以為是水鬼……之類的,就一刀給拍了。”
掌櫃的一愣,顯是半天沒反應過來,少頃捧腹大笑,停都停不下來。
“楚大俠,也信鬼神啊?”
“你也怕!”威風堂堂的大俠反舌道。
“哎喲,我還怕血呢!”
楚長柯嘴上功夫總也耍不過掌櫃的,這讓他在這上頭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以至于很久以後才摸出門道裏,自己往往就輸在掌櫃有理有據的歪理邪說來,總能堵得他胸口發悶憋不出個鳥來,所以之後索性學會了閉口不言。
掌櫃的不逗他,眼見着床上的女人有姣好的面容,卻渾身是泥水,店裏頭又沒女人能給她更衣,只得和楚長柯兩人一同合力,隔着亵衣把人弄到水盆子裏去,這才算了事。
可是就算洗幹淨了,弄出來又成了問題,巧的是水盆裏的人這會兒竟自己轉醒了,約莫是還不大清靈,朦胧着看了兩人片刻,倒在盆邊上閉眼又要水。
掌櫃的忙上去拍拍臉蛋兒:“哎哎,別睡了說你呢,自己洗好了上床去。”
這下水裏的人徹底醒了,第一反應噗通拍了一掌水面,淋得兩人兜頭兜臉的泥水,這才頗為驚奇道:“哎,出來了啊?”
掌櫃的總算松了口氣,也不願再跟着女人多糾纏,一抹臉拉上一邊滿臉挂水的大俠往外走。
大俠還很不樂意,一臉在後頭你扯我做什麽?
“女人家洗澡,看瞎你的眼呀?”
楚大俠又皺了皺眉,才想起今晚又沒了着落,雖一身雨水泥水混雜,卻毫不介意地一抱拳:“勞煩借個住處了。”
“你不是要走嘛?”
“本來是這麽……”
“不是要走嘛?”
“但是路上……”
“那你走呀?”
“……”
“走呀?”
“我不走了。”
掌櫃的哼哼笑了一聲:“今、天、沒、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