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月十五,元宵節。
大慶實行宵禁,但這天例外。
此時天色已晚,街上的人愈發多,人擠人的。河岸邊到處都是放花燈的人,河裏的花燈一盞挨着一盞,多如繁星。
李玄度站在河岸邊上,已經注意那個少年很久了。
少年五官精致,眉眼如畫。一襲廣袖紅衣,頭上既沒帶發冠也沒帶發簪,只一頭長長的黑發高高梳起,額間系着與衣服相同顏色的抹額。當真是鮮衣怒馬,英姿勃發。
少年站在那裏已經很久了,一動未動,像一座雕像。來來往往的人,無不将驚豔的目光投落在他的身上,暗暗驚嘆。
李玄度活動活動站得僵硬的腿,終于忍不住上前搭讪:“小兄弟,可是在等人啊?”
少年沒有說話。
李玄度滿不在乎:“站了這麽久,餓了吧?我這裏有新鮮熱乎的包子,來一個?”李玄度是賣包子的,遇見個人自然要大力推銷。
少年依舊一動不動,要不是他在眨眼睛,李玄度會以為這真是一座雕像。
“遇到難處了?”李玄度一副我懂的樣子,肯定是沒銀子了,“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你我有緣相遇一場也算是朋友。你拿着先吃,等以後有銀子了,再給我,就算不給也沒關系。”
少年依舊一語不發。
“真的不吃?”李玄度又問了一遍,還是未見答複,他終于死心了,把那個包子放在自己嘴裏咬了一口,“那我自己吃了。”
少年忽然用那雙似乎沒有眼白的黑黝黝的大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在。就像一個大姑娘被猥瑣男盯着看的那種感覺,他甩甩頭,努力把這個念頭甩出腦外。
不遠處,有個油膩的中年男人搖着扇子,腆着肚子朝這邊走來。男人周身上下穿的是绫羅綢緞,後面還跟着兩個仆人,看樣子是個有錢人。
他打那邊轉過來時,一眼瞧見了少年,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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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走了過來,滿臉堆着令人作嘔的笑,言辭十分輕浮:“這是誰家的小公子?怎麽在這裏啊?”
他邊說邊将扇子收起,想拿扇子去挑少年的下巴:“跟大爺我……”
李玄度剛要出聲制止,只見眼前寒光一閃,緊接着,一道紅色液體噴湧而出。男人“啊”地慘叫一聲,手和扇子一齊掉落在地上。
仆人們驚恐地看着地上的東西,又看着少年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殺意,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男人疼得連聲慘叫。少年手拿匕首,不緊不慢地朝着他的脖子劃了下去。血光四濺,李玄度離得最近,半邊衣服被濺得血跡斑斑,有幾滴甚至濺到了臉上。緊接着,一股濃郁的血腥氣鑽進鼻裏。
“殺人了——殺人了——”
不知是誰先喊起來,頃刻間,整條街道都亂了,人們四處奔跑,四下高喊。
除了李玄度,不是他不想走,他方才親眼目睹了事情的發生,現在吓得僵在原地。
他的手在攤子前來來回回地收拾着,把包子放進背筐裏又拿出來,拿出來又放進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手裏咬了一口的包子也不知什麽時候落在地上,沾了一層土。
少年俯身将匕首在屍體上擦幹淨,然後慢條斯理地插回鞘中。
李玄度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少年,少年忽然回過頭來,有幾縷長發散落在他的臉上,更增添了幾分邪氣,少年如墨般漆黑的眼珠盯在他的身上,一邊的嘴角緩慢地勾起一個弧度,笑了。
那是一個嗜血的笑容,李玄度吓得當即癱坐在地上。
少年忽然轉頭走進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見。
李玄度急忙将背筐背在肩上,飛快地跑了。
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天子腳下,衆目睽睽之下殺人,更沒想到行兇者會是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年。
李玄度一路跑,一口氣跑到一處民宅前停下。
他摸出鑰匙,将門打開,将背筐放在一旁,從井裏打出幾桶水,兜頭淋下。一來緩解緊張驚恐的情緒,二來沖洗身上的血污。
李玄度沖洗過後靠着井邊坐了一會兒,才算是緩過來不少。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穿着粗布的老婦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瞧見李玄度這副模樣微微有些驚訝:“小李啊,你怎麽渾身濕漉漉地坐在井邊啊?”
“跑得太快了,出了一身的汗,我沖個澡涼快涼快。”李玄度怕老婦人擔心,便将方才發生的事隐瞞了下來。
“就算是熱也不能把冷水直接往身上沖啊,怎麽也得在鍋裏燒一燒,”老婦人便說着便往這邊走,“你也別嫌我這老婆子絮叨,你們年輕人啊就喜歡貪涼,等以後病就都找上了。”
李玄度努力擠出一抹笑:“大娘你說得對,我以後都聽你的。”
“我給你找一套衣服你換上,穿濕衣服多難受啊,”老婦人說着往屋裏走,倒也沒瞧出李玄度哪不對勁來,“對了,你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早?包子都賣完了?”
李玄度道:“沒呢,還剩一點兒,我一會兒再出去賣。”
老婦人道:“也別太急了,賣不了就算了。”
李玄度答應着,等老婦人進了房他又去看那一筐包子,好在沒什麽大礙,還可以繼續賣。他長舒了一口氣,将背筐拿到房裏,去換衣服了。
換好了衣服并沒有馬上出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房頂看,方才那件事給他的沖擊力太大了,他活了這麽久別說見過殺人了,就連殺豬都沒見過。
眼前漸漸浮現出原來的生活場景,他是十天前穿到這裏的。
十天前,李玄度還是個為了美好明天拼搏的大學生。晚上他正在寝室裏看電子書,忽然,寝室樓起了大火,火勢兇猛,發現時便已經控制不住。
他在逃生的路上,看到了一個被困在火場中的同學,便去幫了他,結果錯失了逃生機會,等要再逃,已然來不及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火舌撲面而來,緊接着,前面出面一道刺眼的白光。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再睜開時,已經來到了這裏。
那時天色已晚,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街上,看着與二十一世紀完全不相符的街道和行人,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腦子蒙了。
好在他看過不少電視劇和小說,又仔細想了一下在火場中發生的事情,很快意識到自己是穿了,至于穿到了哪裏目前還不得而知。
李玄度摸摸自己的頭發,一頭短發已變成了長發,就連身上的衣服也變了。
李玄度尚未來得及思索自己現在的處境時,只見遠處來了一群巡防官兵,吵吵嚷嚷着的:“宵禁時辰快到了,都趕緊回去!”
百姓們急忙加快腳步往家裏走,李玄度這才知道這裏竟然是禁宵禁的。他知道,若是在禁宵禁的朝代在外面被官兵抓到,只怕會惹上禍端。
他急匆匆地找藏身之所,好在找到了,那是一個橋洞子,小河不太寬,水并不多,像小溪似的。躲在下面應該不會被發現,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晚上。直到天亮了,有人陸陸續續地出來,他才從裏面出來。
清晨的早市十分熱鬧,各種美食散發出香噴噴的味道,惹得他本來就空着的胃這會兒更餓了。他摸摸全身,上下一個銅板也沒有。
李玄度只能努力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後來,他看到了一個賣包子的老婦人。老婦人的生意并不好,從早擺到晚也賣不出去幾個。眼看着太陽又要下山,李玄度鼓足了勇氣對老婦人道:“大娘,能給我一個包子吃嗎?”
老婦人身上的衣服破舊,長得慈眉善目,聞言拿出一個給了李玄度:“吃吧吃吧。”
李玄度千恩萬謝地接過後,咬了一口,包子早就涼了,其實就算不涼也不見得會比現在好吃。很難吃,李玄度餓了一天了,也不管這個,幾口将包子吞下了肚。
一個包子沒吃飽,他也不好意思再要第二個,老婦人問李玄度:“包子好吃嗎?”
李玄度一時不知道怎麽說,好在老婦人也沒指望他回答,馬上接着說道:“我知道我做的包子不好吃,人老了,可不做這個又能幹什麽呢?”
李玄度好奇地問:“大娘,您家裏還有什麽人啊?”
“哪還有什麽人啊,”老婦人說到這裏重重嘆了口氣,“老頭子和兒子都死了,只剩下我這個孤老婆子還活着。”
李玄度偷偷地打了嘴巴一下,讓你瞎問。
老婦人又道:“小夥子,你這是怎麽了?和家裏人吵架了?”
李玄度連忙編了個理由:“我是逃荒來的,家鄉遭了大旱,逃荒路上家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老婦人看着他:“你也是個苦命的人。”
李玄度并不想多說這事,怕多說多錯,忽然腦袋靈光一現想出個主意:“大娘,我會做包子。不是說大話,我做的包子沒有人說不好吃的。您看這樣行不行?我現在也沒別的地方去,您能收留我嗎?供個我地方住,有口飯吃就行。然後我給您包包子,再幫您去賣,賺的錢都歸您,我一文都不要。”
老婦人沒有拒絕:“你這麽說,那我老婆子不是占了你的便宜嗎?”
“有什麽占便宜不占便宜的,您能收留我,我已經是千恩萬謝了。”李玄度笑笑。
老婦人道:“就算你不會做包子,求大娘收留你,大娘也會同意的。咱們都是苦命人,能幫一把就是一把。”
李玄度笑笑:“那大娘您是同意了?”
老婦人連連點頭:“同意同意。”
李玄度很高興,開玩笑地多問了一句:“大娘您不怕我是壞人嗎?”
老婦人也笑笑:“哪有像你長得這麽好看的壞人,再說了就算是壞人大娘也不怕,大娘家就我這孤老婆子一個人,你能騙我一個老婆子什麽呢?”
老婦人見天色不早了,也不再賣包子了,将包子全都收拾起來,李玄度接過背筐背在身上,與老婦人走了。
回到家裏,天色已經黑了。老婦人打算做晚飯,也不做別的,就吃那些沒賣掉的包子,李玄度忙接過手來:“大娘,我來吧。”
包子熱好後,老婦人也沒舍得點油燈,倆人就摸黑邊吃邊聊。李玄度詢問了一些做包子的材料,餡是蔬菜的,肉也買不起,調料幾乎沒有,連鹽也少得可憐。
好在李玄度認真想了下,想要把包子餡做得好吃,僅靠僅有的東西也不是十分難辦,只是肯定沒有他在現代吃的好吃罷了。做飯這件事,就算是使用相同的材料,相同的工序,兩個不同的人做出來的味道也不一樣。
李玄度想了一下明天的事宜,便開始向老婦人套話。
聊了許久,他才弄明白自己這是來到哪兒了。
原來他穿書了,穿到了火災發生前看的那本書裏。
那本書他看了沒幾頁,僅僅知道這是一本架空古代文,本書叫《暴君》。顧名思義,主角是個殘暴的君主,動不動就砍人腦袋的那種。暴君還有很嚴重的被害妄想症,總覺得身邊每一個人都會害他。一旦懷疑誰,完全不給解釋的機會,直接砍腦袋。
人家穿書,或者是手握劇情,運籌帷幄,或者穿成個身份特別牛逼的人物,怼天怼地。再不濟也穿成個炮灰,能有個名字。只有他,穿成了一個NPC,書中連個名字都沒有的背景板!
李玄度這時還挺興慶自己穿成個NPC的,暴君再殘暴不仁,也和他沒關系。
獲得了這些消息,李玄度心裏踏實了很多。他生性樂觀,比起在火場喪生,穿到這裏也不是件壞事。
加油吧,他一定會在這裏生活得有滋有味。
老婦人叫他睡以前他兒子睡過的房間,李玄度躺在床上,四周漆黑一片,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很久沒有體會過這麽黑的感覺了,現代城市裏的光污染日趨嚴重,就算黑天屋裏關着燈,也是亮的。
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小亮點飄來飄去。李玄度不知道這是什麽,還以為是螢火蟲,他伸出一手點了過去,緊接着,身體仿佛處在一個巨大的黑色系統裏,只有眼前那個像是顯示器的東西閃着光芒。
大屏幕正中間顯示“系統”兩個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着,附贈給穿越者的福利。
李玄度十分驚奇,這就是小說裏寫的穿越者都有的系統?他竟然也有!果然多看小說還是有好處的。
李玄度又伸手去觸碰,大屏幕很快換了另外一番場景,有些像個雜貨鋪,裏面陳列了很多物品的圖片和名稱,只不過都是灰色的。李玄度随便一點,什麽都點不了,只提示着積分不足。
他又研究了一圈,也沒研究出來到底應該怎麽得積分。
他從系統裏退出來,閉上眼睛睡着了。
一夜好眠,翌日起了個大早,開始蒸包子。李玄度将包子餡和好以後老婦人聞着味便連聲說一聞就香噴噴的,做出來的包子肯定很好吃。
李玄度有些小得意,他的廚藝不是吹,有那個自信。他從小是孤兒,被福利院收留長大,吃得一般般不好不壞,小孩子都饞,他都偷偷地到廚房自己琢磨吃的,後來長大了網絡發達,便照着網上的做,一來二去練就了一身好廚藝。
包完了包子,李玄度請老婦人嘗了一個。老婦人吃完後特別滿意,連聲說這下包子不愁賣了。李玄度将包子挑到街上,老婦人在一邊看着,包子的香氣四溢,沒多久就吸引了一個人來看。
李玄度能說會道,直把那人說得不好意思不買,只好買了一個嘗嘗。沒想到吃了一個感覺不錯,又買了兩個說要拿家去吃,有一就有二,不多時包子就賣光了。
老婦人高興得合不攏嘴,李玄度也很高興,和她研究着再采購些食材,多做幾樣包子。他琢磨着,暫時先做包子,等以後手裏有銀子了,再做一些別的東西賣。
思緒漸漸回籠,李玄度翻了個身,剛才那場兇殺案的場景歷歷在目,愈發地清晰,那個少年最後一個笑像是印在腦中一般,甩也甩不掉。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甩甩腦袋,包子沒賣完,還要繼續出去賣。
※※※
少年站在大街上,來着來來往往的人群,仿佛方才的事與他無關。
“陛下——”一個鬓角花白的男子躬着身從後面走來,男子的身型做派不似一般的男子,下巴上留着一圈胡子,若是仔細看去,便能發現胡子是粘的。
少年頭也沒回,眼睛看向街邊:“他和朕之前看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以前的那些人給朕送東西,都是想從朕這裏為自己謀取好處。或者是對朕包藏禍心,想殺了朕。還是頭一次有人僅僅是因為怕朕餓着了送給朕東西。應該殺了他的,沒有人可以讓朕覺得與衆不同。”
喜公公又福了福身:“那老奴這就叫人去辦。”
“算了,還是去查查他。如果是個孤兒,那便是他了,”少年似乎在解釋給喜公公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沒有外戚可以幹政,也絕了某些人想自家子嗣當皇後的念頭!想憑借皇後來控制住朕,簡直是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