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烈日炎炎,聒噪的蟬鳴聲被幾扇落地窗無情地隔絕在外。
周沫肅冷着一張臉,黑亮的眸子冷冷地掃着急得渾身是汗,卻始終不發一言的新人,道:“既然給不出解釋,會議結束你可以直接去財務部領工資走人了。”
“散會!”周沫站起身,臉上依舊無甚表情,餘光卻将幾位參會老員工的不屑神情盡收眼底,“李峰,回去寫份報告,将你們銷售部的規章細則重新拟定份新的給我。”
不再看他們演戲,周沫走出會議室,進了電梯回辦公室。
“周總,這是昨天的項目合同,法務部已經審批蓋過章了,請您過目。” 助理跟在周沫的後面走進辦公室,彙報道。
周沫瞅了眼,擡手揉着太陽穴,“先放這兒,我一會兒看。”
辦公室的門被從外面緊緊合上,周沫向後靠在座椅背上,長籲了口氣,與那些元老級別的人開會就像是打一場仗一樣累人。
剛剛會議室的那夥人都是跟着她父親一路打拼過來的,對于她這個晚輩的領導,他們向來是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心裏揣着不服氣,私下卻裏沒少利用職權便利吃回扣。這些周沫在接手周氏集團時,便早有發現,但根基深入泥土已經有些年份,若想要連根拔起,勢必要傷筋動骨。
更何況,周父那個老古董礙于多年的老友面子,也未必同意周沫這麽做。
周沫皺着眉扶額,思緒萬千。
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周沫坐直身體,掃了眼屏幕的備注,冰冷的臉頰這才現出點笑容。
“喂,萱萱,找小姨什麽事啊?”
寧采萱是周沫的外甥女,姐姐周颍生下女兒便開始着手自己的舞蹈事業,照顧女兒的事便落在了周沫的身上。孩子可以說是周沫一手帶大的,自然也跟她最親近。
“小姨,跟你說件事。”
對面語氣有些小心翼翼,周沫聽出了不對勁,“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我……”女孩兒支吾了兩聲,道:“我給一個女孩兒寫情書,被林教授抓到了,讓我叫家長。”
Advertisement
周沫微怔,叫家長這種事不是小學或者初高中才有的事嗎?怎麽大學了還流行叫家長?況且……
“小姨?”寧采萱等了幾秒,見沒有回音,便又喊了聲。
“恩,在呢!”周沫收攏思緒,“你這也不算早戀啊,寫情書而已,怎麽還驚動了教授?”
“我給她女兒寫的情書!被林教授發現了。”
“……”
周沫不怒反笑,“你這是在老虎的嘴裏拔牙,找死啊!”
寧采萱氣壞了,跺着腳要挾她,“我不管,林教授讓叫家長,你必須去。而且不許告訴我媽,否則我就告訴她你故意把相親對象氣跑的事。”
得,還要挾上了。唇角輕揚,周沫對着手機寵溺一笑,“你也就在我面前能耐,有本事找你媽厲害去呀?”
“哎呀,我這不是知道小姨最疼我了嗎?小姨最……”
“少拍馬屁了,地址時間發給我。”
***
下午四點,結束了商業會談,周沫直接開車趕去大學城。
“萱萱,我到了,你在哪兒呢?”
寧采萱已經在校門口等候她半個鐘頭了,她每隔五分鐘看下手表,生怕周沫遲到。林教授做事嚴謹,對時間也把控的相當精準,她最不喜歡遲到的人。
一次實驗課,有同學遲到了五分鐘,林教授直接沒讓他進實驗室,課後還補了份說明。
寧采萱急得雙眉緊皺,忍不住四處張望。
一輛鐵灰色的帕拉梅拉穩穩地停在跟前,寧采萱三步并兩步跑到駕駛座旁抱怨,“小姨你怎麽才來?都快遲到了。”
“我開完會就趕過來了,還不夠快啊?”
因為A大不讓外來車輛入內,周沫找了個空位停車。她今天穿了套黑色西裝,內搭白色V領襯衫,露出雪白的肌膚。沙茶色長卷發自然披散在右肩,搭配上正紅色的口紅,知性、幹練。
她腳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被寧采萱拉着往實驗樓跑。
“瞧你那緊張的樣子,在家小霸王一個,怎麽在老師面前就蔫了呢?那個教授是老虎,能吃了你啊?”眼角餘光瞥見外甥女紅撲撲的小臉兒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緊張的,大汗淋漓,周沫忍不住笑她。
“我不怕她吃了我,就怕她把你吃了。”反正要見她的人又不是我,寧采萱瞪了眼還有些幸災樂禍的小姨,暗暗咬牙,你就盡情地笑吧!待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十五分鐘後,兩人來到了實驗樓三樓,寧采萱拉着周沫站到欄杆處等林教授下課。
“這不是還沒下課嗎?”瞥了眼緊閉的教室門,周沫擡手看了眼腕表,抱怨,“慢慢走也能來得及,害我穿着高跟鞋跟着你在校園跑,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小姨,白疼你了。”
寧采萱彎腰扶着膝蓋粗喘了幾口氣,解釋,“我這不是怕遲到嘛!林教授不喜歡等人。”
“我還不喜歡等人呢!”在公司從來都是下屬等她的份兒,什麽時候讓她等過別人。周沫心裏有氣,聲音便止不住升高了幾分,吓得寧采萱連忙捂她的嘴,“你小聲點,當心被教授聽到。”
周沫一把拍開寧采萱的手,瞧着她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免對那個林教授多了幾分好奇。
五分鐘後,下課鈴聲響了。寧采萱蹭的一下竄到周沫的跟前,拽了拽她的袖子,小聲嘀咕,“林教授出來了,我不打擾你們聊了,先走了哈!”
話落,寧采萱人已經跑遠了。
周沫白了她的背影一眼,偏頭看向教室門口。只見一個女人抱着幾本材料從裏面走了出來。
周沫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掃了眼,一件潔白的襯衫,黑色高腰包臀裙,簡單、樸素,衣扣從腰腹一路扣到領口,不放過任何一個。再往上是修長的脖頸,沒什麽挂飾。素顏,五官倒是挺精致,秀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框架眼鏡,平添了幾分疏離感。
從頭到腳散發着禁/欲的氣質。
周沫對老師素來沒什麽好感。上小學那會兒,她因為被綁架過造成了心理陰影,見人不怎麽敢說話。上課老師提問問題,喊她起來回答,她沒吱聲,老師罵她笨得像豬一樣,還說她智力有問題。
從此,她成了班上的笑柄,小朋友總拿老師的話來嘲笑她。
“林教授,您好!我是寧采萱的小姨。”及時收攏了思緒,周沫上前一步主動伸出了手。
“您好!”林教授薄薄的紅唇輕抿,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低垂着眼睫瞅了眼她伸出的手,象征性地握了下,便抽了回來。
冰涼的感覺剛傳到指尖,便消失殆盡。
像靜電。
周沫也沒在意,只是餘光瞥見她收回的手在另一只手裏的紙巾上輕蹭了兩下時,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這女人,不僅肅冷,還潔癖。
周沫第一次被人嫌棄,心裏有些不好受,偏偏對方是寧采萱的老師,這火掩在心裏,出不來,卻也只能忍了。
“您跟我來辦公室吧!”林瑜希的聲音很好聽,清脆、幹淨,跟她的人一樣,透着絲絲清冷。
“好!”
兩人轉身出了實驗樓,期間遇到走在校園裏的學生,紛紛禮貌地沖林瑜希點頭。周沫在一旁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清淺的弧度,沖着學生颔首回應。
鼻尖萦繞着淡淡的清香,不甜不膩,清清涼涼的,倒是讓人有幾分喜歡。來之前,周沫了解到這女人已經39歲的年齡,根據自己對于老師教授的印象,想來近40歲的女人,臉上多少會有些歲月的痕跡。但林瑜希不一樣,她皮膚白皙,眉目清冷,卻有着不符合她年齡的一種清秀。
只是周身又比尋常清秀的女孩子多了幾分莫名的韻味,周沫在心裏想了一圈,才确定,那是女人味兒,成熟女人的氣質。
辦公室裏沒其他人,房間不大,卻也幹淨明亮。一盆綠蘿擺放在窗前,辦公桌被擦得纖塵不染,電腦旁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裏面泡的是胖大海。
“您請坐!”林瑜希指着她面前的凳子示意周沫坐下。
周沫剛一落座,林瑜希便将一封信遞到了她的面前,周沫知道,那是外甥女寫的情書。
“我今天是以一個家長的名義約見您,耽誤了您的時間,我很抱歉,但寧采萱與林珊的事情,我想我有必要跟您溝通一下。眼下,我并不贊成她們兩個戀愛。”
從見面到現在,這是林瑜希說的最長的幾句話,周沫端坐着聽着,眼神未曾從她的臉上移開。
林瑜希被對方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撫了撫鼻梁上的鏡框,避開對方的眼神。
“為什麽呢?”周沫挑眉,眼神中透着不解。
林瑜希抿了抿唇,似有難言之隐。她的女兒不是沒戀愛過,那是在林珊高中時期,青春期的女生撞見帥氣又熱情似火的男生,心裏難免多了幾分異樣的情愫。她作為媽媽,也曾糾結過要不要管,經過激烈的思想鬥争,林瑜希還是決定給予女兒一定的空間,只要把握好分寸,她不會過多幹涉。
只是,她沒想到,男孩兒會在高三那年移情別戀,年輕人的愛情來得迅猛、熱情,去得卻也潇灑、絕情。那是女兒的初戀,懵懵懂懂地深愛着一個人,卻忽然被抛棄,林珊一時無法接受,卻不願意與人傾訴,便尋了短見,若不是林瑜希發現的及時,她的女兒可能已經離開了她。
至今,林珊的手腕上還有一道疤痕,觸目驚心地提醒着她當年放任女兒的決定的錯誤。
“林教授這樣做,我回去很難跟孩子交代。”周沫瞧出點端倪,卻也不逼問,堪堪道出自己的想法,“她們畢竟已經步入大學,有了自主選擇的權利,包括愛情。我理解林教授想要保護女兒的一顆心,但您将她保護得再好,總有一天,她需要離開你的庇護,獨自闖入社會。你護得了她一時,終究護不了她一世。”
周沫的話似是戳痛了林瑜希的心,她猛地擡眸,金邊框架眼鏡後面,那雙清冷的眸子裏似是揉進了幾分痛楚和無奈。她低垂着眼睫,猶豫半晌,才緩緩地開口,“我已經失去過她一次,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
林瑜希聲音很小,但周沫離得她很近,一字一句清楚得落入耳中。看着林瑜希低垂着頭,單薄的肩膀倏地松垮了下來,像是剝去了那層厚厚的保護殼,暴露出最本真的她,像其他母親一樣,面對着孩子,終有幾分無可奈何。
周沫忽然對這個母親産生了幾分同情,甚至對她的家庭生出幾分好奇。
她在商場打拼這麽多年,有些人,一個細微的表情,她多少也能瞧個通透。
林瑜希在學生眼裏,雖是個不茍言笑,清冷得不可靠近的教授。但在生活中,她卻也只是一個母親。
只是……她的丈夫呢?看着自己的妻子承受這麽多的壓力,就沒想過要替她分擔一些嗎?
還是,她是一個單親母親?
***
與林瑜希的談話,周沫點到為止,剩下的需要她自己消化,做出改變,別人幫不了,也無能為力。
天邊的夕陽一點點地藏進半山腰,只餘下淡淡的一抹餘晖。
從辦公樓出來,周沫一個人走在校園,望着一張張充滿青春活力的面孔,不禁感嘆時光的飛逝。
曾經,她也曾擁有過這樣的青蔥歲月。但轉眼間,自己已經35歲了,不比那個林教授年輕幾歲。自從接管周氏集團,她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每日幾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也正因為如此,談了不到一年的相親對象便吹了。
或許是沒有太多的投入感情,周沫倒也沒覺得有多傷感。但對方拿着她的錢養小白臉,這點讓她很是氣憤,得知真相的當晚,便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分手。
從此,她看哪個相親對象,都覺得她們是沖着她的錢來的。
被害妄想症越來越嚴重。
坐進車裏,清淺的木質香襲來,周沫忽然想起了林瑜希身上的香味,清清涼涼的,沁人心脾,不似酒吧裏的那些胭脂俗粉那麽強勢,她的香淡得讓人留戀,清新得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如果她不是總冷着一張臉的話。
發動汽車,周沫忽而笑着搖頭,自己什麽時候對大學教授感興趣了?老師這個詞在她這兒,從來都是禁忌。
車子駛入車流,好友顧語楠給她來了電話,周沫瞅了眼,按下接聽,還未等她說話,對方便急切地詢問了起來,“周大老板,今晚忙嗎?出來喝杯酒啊?”
“不了,剛忙完,正準備回家休息呢!”周沫捏了捏眉心,她今天開了兩場會議,親自面談了一次合作商,批閱了幾十份文件,下午又馬不停蹄地趕到A大見那個教授,着實有些疲累了。
“別啊,你來吧!在我的料理店,我有好事告訴你。”顧語楠是做餐飲的,在本城,她開的中餐廳、西餐廳還有日本料理生意都還算不錯,平時與周沫見面時,大都選在她的店裏。
“什麽好事啊?先說來聽聽,我再決定要不要去。”周沫說着,已經打了轉向燈,往顧語楠料理店的方向開。
“給你介紹個相親對象,約在了周六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