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輪班護士很快就趕過來了。
“恐慌發作,”護士判斷道。她顯然對裴鯉有點成見,挑剔地看了他一眼,“剛急診開的藥呢?鎮靜類,阿普唑侖或者氟西汀。”
季琛仍在大口地呼吸,肩膀劇烈起伏着。他微弱地搖了搖頭。
裴鯉倒是想起來什麽。他右手衣袖被季琛抓住了,便用左手別扭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了幾個小瓶在手掌裏擺開,遞到季琛面前:“是這個嗎?”
還沒等季琛回話,護士先皺眉了:“是家屬嗎?有沒有護理常識?他現在這樣你放心讓他選?”
裴鯉平白挨了一頓嗆,卻也沒法發作。
護士替他找到了阿普唑侖,倒出藥片遞到了季琛面前。季琛還拿不住杯子,裴鯉便用左手把杯子湊到他嘴邊,小心地喂給他。
護士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見季琛沒有進一步的症狀就離開了。裴鯉右手袖子還被季琛抓着,只能保持一個別扭地姿勢倚在床邊,等季琛捱過這一陣。
隔着衣袖裴鯉都能感覺到季琛的顫抖。
但季琛甚至不接受他的觸碰。
季琛在此後的一刻鐘裏漸漸平複下來,并在注意到身側熱源的瞬間迅速松開了手。
“對不起、我——”季琛想為自己的失态道歉。他還有些喘,應激性的淚水盈滿了眼眶,折射着窗外的月光,“麻煩你了……對不起。”
裴鯉沒說話。逆着光,季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見他繃緊的肩膀。裴鯉還穿着西裝,襯衫的扣子系到最高,領帶的條紋隐沒在陰影裏。季琛記得,裴鯉的這種形象一般而言只出現在畢業式和重要談判上。
更深的內疚淹沒了他。
“你,你也該回去休息了。”季琛說。他的目光在病床周圍游離了幾次,最終還是堅持看向裴鯉:“我沒事的。”
裴鯉的聲音十分僵硬:“我不覺得這叫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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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琛感到羞愧。他解釋道:“我請個護工就可以了——”
“護工就夠了?”裴鯉打斷道。
季琛頓了半秒。他想不出這句話有什麽問題。他想要裴鯉,非常想要。但這是錯的。一通電話還可以解釋為無意,可從深圳千裏迢迢飛到北城的那張機票徹底地暴露了他的自私。他渴求的嘴臉甚至令自己惡心。
季琛嗫嚅道:“是的,我在深圳也是請護工——”
“你在深圳也住院了?”裴鯉再次打斷。
這樣頻繁打斷他的裴鯉強勢而陌生。季琛緊張地抓緊了床單。他不喜歡談論他的病,但如果裴鯉想要知道的話,他會揀出合适的部分。
愧疚在逐漸淹沒他。但倘若同樣的愧疚能把裴鯉綁在他身邊——
季琛開始了艱難的解釋。他隐去了在裴鯉家發生的一切,磕磕絆絆地講道:“我……在深圳發作過一次,住了院……兩個多月。但那次比較嚴重。現在不會——”
裴鯉剛剛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別說了。”
裴鯉的手有點抖,季琛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錯覺。
裴鯉站起來,替季琛把被子拉到胸口,然後将手臂繞過季琛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低聲道,“不想說就別說了。我不會走的。”
季琛被裴鯉整個抱在懷裏。那個承諾助長了他心中的期望和恐懼,陌生感如鏡花水月般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無限的愧疚。他從頭到尾都是個錯誤,從深圳回北城更是錯上加錯。
可他甚至想繼續把裴鯉綁在他的錯誤之中。
季琛忍不住鼻酸:“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裴鯉騰出一只手揉了揉他亂糟糟的短發,“別趕我走,除非你跟剛那個護士似的嫌棄我。”
“我沒有——”
“我知道,”裴鯉捏了一把季琛的臉。消瘦的臉頰令他有些難受,“我怕你不知道。”
裴鯉發現懷裏的人僵了一下,然後一雙手試探着抱上他的背。季琛把臉埋在裴鯉的胸口,肩膀輕微地顫抖着。
裴鯉覺得這不是個壞征兆。
他耐心地扮了一會兒猴面包樹,直到季琛收回手,很不好意思地轉開了目光。
“睡嗎?還是我們聊一會兒?”
裴鯉問道。他不知道阿普唑侖是什麽,但藥瓶上有別名“佳靜安定”。他估計那個藥有助眠的效果。
季琛為這個問題緊張起來。
裴鯉猜測那是因為他只有在深圳的半年可以作為談資。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季琛忽然變得這麽敏感被動。先前還只存在醫生口中的病症切切實實地通過季琛展現在他面前,裴鯉必須承認他沒有經驗。
但他有耐心。
裴鯉清了清嗓子,扯開了話題:“我們在春節前出了新app——”
他看見季琛的眼神放松下來,不知是因為感興趣還是因為逃過了話題。裴鯉也不是擅長聊天的人,他搜腸刮肚地講故事,連陳彤旗告白失敗的糗事都拿過來當談資了。
季琛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他只是專注地看着裴鯉,表情柔和。
不是以前那樣開懷的笑容,季琛只是平和地看着他。而裴鯉意外地發現這似乎也不錯。
季琛在半個小時之後困了。他沒有說,但裴鯉能看出來。他讓季琛躺好,仔細地掖緊被子,又清了清嗓子。
季琛從被子裏探出頭看着他。
裴鯉莫名地有些緊張。他本來打算等季琛睡着了再說,可季琛剛剛的表現那麽像是與他認識五年之久的故人,裴鯉不想瞞着他。
他從口袋裏掏出處方單,朝季琛揚了揚手,佯作随意地問:“我可以看嗎?”
沒等季琛拒絕,裴鯉故作輕松地打趣道:“就是怕那個護士又批鬥我。不看也沒事。”
季琛驚惶地張大了眼。裴鯉幾乎想為那個表情收回自己的話。
但季琛沒有拒絕。
他抿緊嘴唇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