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姜如藍閉着眼背靠車窗而坐,克拉坐在副駕駛的位子,車子引擎啓動的那一刻,他轉過頭看了姜如藍一眼:“丁小姐趕了一夜山路,也該累了。缪加,把車子開快點兒,早點兒到,好讓丁小姐早點兒休息。”
負責開車的男子咕哝了一聲,講的并不是官話,而是哥倫比亞當地的土語。
大概是順利完成任務的緣故,克拉顯得很興奮,一雙狼一般的眼睛熠熠閃着光:“丁小姐放心,克拉向來講信用。只要你這一路上都乖乖的,那小子一定能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
“那就謝謝了。”姜如藍扯了扯嘴角,卻沒有笑。她的面容看起來是清秀又乖巧的那種,即便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也會讓人禁不住覺得溫潤可人。可她此時的臉部線條卻有着難得一見的冷硬,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說話的腔調懶懶的,別有一份讓人如坐針氈的迫人氣勢。
克拉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這個斜靠在座上的中國女人,一晝夜的逃竄奔襲讓她看起來分外狼狽,象牙白色的裙子皺巴巴地貼在皮膚上,脖頸、胳膊,甚至臉上都沾着泥沙,依稀可以看出不少細小的擦傷,一雙手臂毫無警惕地垂在身體兩側,她好像真的倦極了,懶散地靠在車窗上,沒有任何反抗的打算,說話時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仿佛覺察了他的打算,姜如藍突然睜開眼睛,克拉被她的眼神看得一震,那是沒有任何情緒的雙眼,不是冷漠,也不是平靜,而是完全沒有任何波瀾,仿佛機器人一般看着他。姜如藍盯着他看了幾秒鐘,說:“有吃的嗎?”
顯然克拉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愣了愣,才答:“有。”
“給我一份,還有水。”姜如藍說完這些,就又閉上了眼睛。
克拉皺眉盯着姜如藍打量片刻,才命令開車的男人:“停車。”
車子正在下山,前一晚才剛下過暴雨,泥濘的黃土路一經暴曬,原本的車轍印形成深深淺淺的溝壑,這樣的山路,無論上山還是下山,都不太好走。開車的人用土語解釋了兩句,把車子又往前開了一小段路,才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
從始至終,姜如藍連眼皮都沒擡一下,這讓克拉感到很滿意。他朝着開車的男子擡了擡下颌,示意他到後備廂取食物和水過來。
上車之前,姜如藍的手機和瑞士軍刀都被克拉的手下搜了出來,此時就放在車子前的操縱臺上,克拉掃了一眼那把瑞士軍刀,手剛伸過去,就覺一道淩厲的風破空而入,即便他一向反應敏捷,到底也快不過子彈,更何況車內空間狹小,前後不過眨眼工夫,克拉就被一顆子彈擊中太陽穴,連一聲嗚咽都來不及發出,脖子一歪,身子傾倒朝着駕駛座慢慢倒了下去。
子彈破窗而入的聲音,姜如藍自然也聽到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彎下腰去,卻感覺車子左側的車門被人從外暴力打開。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彎曲下去,就被站在車外的人大力拖了出去。姜如藍扭身想看,眼睛卻被來人用布條一類的東西迅速蒙住。不等她多作反抗,那人将她攔腰一抱,扛在肩上,大步流星開始狂奔。四周不時傳來機槍掃射的聲音,男人的慘叫聲,以及肉體摔倒在地面的沉重聲響。很快,姜如藍感覺到自己被一把扔了下來,身體下方的軟墊很好地起到了抵抗沖擊的作用,故而她并沒有被摔得太疼,她應該是被人扔進了一輛車裏。
車子啓動,疾速奔馳,姜如藍原本是躺倒在車子後座的,車子猛地發動引擎,她的頭和身體也跟着向前,狠狠撞在駕駛座的椅背上。開車的男人仿佛才意識到這一點,吹了個口哨,大笑着說:“美人兒,我只是綁住你的眼睛,可沒連你手腳也捆了,你自己倒是扶着點兒啊!咱們這可是在逃命呢!”
大概是為了躲避後面的追擊,車子開得左搖右晃,山路也颠簸,姜如藍摸索了半天,頭又連着磕了好幾下,才勉強扶着椅背坐了起來。手剛伸到後腦的繩結,就聽前方開車的男人“啧”了兩聲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把那塊布條扯下來。”
姜如藍側耳傾聽,她總覺得這個男人說話的腔調有些熟悉,那種咬字微微卷舌的習慣,她一定在什麽地方聽到過,而且就是在不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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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雨點砸在兩個人身上、車窗上,以及腳下荒草叢生的土地上,姜如藍看不到自己身處的情景,不然恐怕更要愣住。這是一間林間的小木屋,木屋建造得結實整潔,走進去才發現,內裏布置得井井有條,爐竈桌椅等物一應俱全,并非一般人以為的那種護林員季節性居住的簡陋住所。
天空的烏雲很快壓了過來,這處樹木生長得很是茂密,擡起頭都望不到天空,眼下看着更是黑壓壓一片,偶爾滑過幾道閃電,只讓人越發覺得黑暗壓抑。姜如藍眼睛上的布條被取下時,有那麽一會兒時間,她以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吓得整個背脊都弓起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下了一跳,見她雙眼直愣愣看着前方,瞳孔放大,臉上的表情是木住的,卻掩飾不住內心深處的驚駭。男人很快有了猜測,站起身走了幾步,打開房間裏僅有的一盞小燈。
頭頂的燈泡灑下一片黃黃的暖光。姜如藍緩緩擡起頭,看着那個挂在繩子一端,微微晃動的電燈泡,視線緩緩下移,落在那個一路抱着自己狼狽逃竄的男人臉上……
“你到底是誰?”這是姜如藍第三次問這個問題,面對着這張并不算陌生的臉龐。深藍色的眼瞳,棱角分明的臉,以及那一頭在燈光照耀下接近銀色的金發。日式燒烤店裏的男服務生,酒吧裏與她偶遇的混血男子,他自稱“秦厲”,每一次的出現仿佛都是偶然,現在想來,卻仿佛沒有那麽簡單,尤其在酒吧與他邂逅那次……姜如藍眯起眼睛,她的背包并不是被其他人拿走的,應該是他和那個酒保一唱一和,把當時心情不佳的她耍得團團轉。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她的背包裏除了少量現金、兩張銀行卡,其餘就只有U盤和手機比較重要了。U盤裏有蕭卓然他們這次前來H市談合作案的種種細節,她的手機裏……靜如蘭猛地睜大眼,幾乎是懷着恨意地盯住眼前的男子:“是你把我的手機號和行程透露給達拉斯?!”
秦厲微微一愣,随即便綻開笑容:“藍,你還真是聰明。”
姜如藍的目光幾乎要刺穿他的眼睛:“你把我從達拉斯手中搶來,想跟誰談條件?”
秦厲笑着,幾乎要嘆息了:“怪不得他們都說,女人太聰明不是一件好事。”一邊說着,他晃了晃手指上纏繞的布條,“你讓我有點兒後悔把這東西解下來了。”
姜如藍冷笑:“所以你要麽現在殺了我,要麽放我離開。”
秦厲搖搖頭,從腰間取下一雙锃亮的手铐,微笑着道:“別躲。這房間可是我好不容易收拾出來的,打起來肯定要毀掉不少東西,我會生氣,我這個人一生氣,可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姜如藍全身緊繃,任由男人将她一只手铐在床頭的鐵欄杆上,出言諷刺道:“你一個人殺出重圍,也不管你那些兄弟的死活,怎麽,不急着把我帶給你的首領領賞嗎?”
男人彎身看着她,黑藍色的眼瞳裏閃過一絲錯愕,他身上的薄T恤整個濕透了,這樣彎着身站立,把她整個人環繞在臂彎裏,手臂和胸膛的肌肉拱起,肩膀越發顯得寬厚,脖頸下方露出大片鎖骨,如同一對飛翔的羽翼,俊美的面容上帶着一絲困惑和不解,更多的是男人某種原始的野性和壓迫感。若是換作一般的女孩子,被一個長相英俊身材一流的年輕男人這樣圈在懷裏,多數早已紅了臉頰、心跳如鼓。可姜如藍全然沒有這種心思,她只是本能地嗅到一股陰謀的氣息。眼前這個男人,在不知不覺間融入她的生活,不聲不響地盜走她的手機,把她的行程收入掌中,還能從達拉斯三十來號手下那裏把她搶出,帶到這間小木屋,不論這個男人屬于哪一方的勢力,他的心思和勢力都不容小觑。
秦厲卻将她的緊繃和警惕理解為了女人本能的緊張羞澀,不由有些得意,他朝她眨了眨眼,站直身體。他應該在這間木屋生活了有段時間,靠門的大缸裏盛着滿滿的水,他随意舀起一壺,放在爐子上。不一會兒,房間裏就充斥着煤炭燃燒的氣味,燒水的水壺也發出細細的鳴叫聲。秦厲背對着她,坐在一張行軍凳上,手裏拿着一把刀,也不知道在削什麽東西。
姜如藍眯眼盯着他手裏的匕首看了一會兒,房間裏的光線實在太暗,秦厲又背對着她,想看清楚他手裏東西的模樣着實很費勁兒。秦厲卻若有所感地微微停下手裏的動作,說:“這把刀不錯。”
這便證實了姜如藍的猜測,她立刻坐直身體,說:“把刀還給我!”那時魏徵臣留給她的為數不多的遺物,若不是遇到危急情況,她壓根兒不舍得拿出來用,隔段時間還要塗一些專用的油保養,哪能容得一個陌生的男人拿着這把刀胡亂削東西!
“用完了就還你。”秦厲淡淡回了句。
“你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生存還能沒有刀?”這種話殺了她,她都不會相信,姜如藍的語調很冷,“我說了,把刀還給我!”說話間不小心掙動了手上的铐子,發出一陣冰冷的金屬碰撞聲。
秦厲深吸一口氣,手裏東西往地上一甩,轉過身目光灼灼看着她,“這個地方不屬于我,是我一個手下提供的。為了救你我損失了七個弟兄,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是達拉斯那些手下是什麽貨色,想必姜小姐你比我清楚得多,就是能活着回來,缺胳膊斷腿是免不了的,若是被活捉回去,那更是生不如死。我知道這把刀是你的,用完我自然會還你,但是為了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你最好還是別那麽多廢話!”
姜如藍這才看清楚他扔在地上的東西,那是幾根又粗又長的樹枝,大概有三根手指攏在一起那麽粗,一米來長的高度,過去曾經聽一些老兵講過,在山林裏就地取材給人設陷阱,最好的材料莫過于質地堅硬密實的樹枝,挖個一米寬高的坑,上面覆着樹葉枯枝,僞裝成跟四周草地沒有區別的土地,靠這招能撂倒不少人。
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相觸,誰也不肯退讓半分,仿佛誰先收回視線誰就先認輸一般。最後還是秦厲一聲不吭地轉過身,重新坐在凳上,又開始削樹枝。過了好一會兒,姜如藍才輕聲說了句:“有吃的嗎?”她實在太渴也太餓了,經過暴雨沖刷的河水髒得厲害,她缺少必要的濾水工具,也沒有那個閑工夫,一天一夜沒喝過一口水,更別說吃的東西,這會兒整個人漸漸放松下來,就覺得喉嚨又燒又癢,肚子也空得要命。
“這裏的水必須燒開了才能喝。”秦厲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等會兒我給你倒。罐頭盒壓縮餅幹在床上的背包裏。”
水開後,他給姜如藍倒了一杯。姜如藍接過杯子,一邊吹一邊小口地喝着,水咽下去從食道到腹腔只覺得一路燒下去,可她實在太渴了,多一分鐘都不願意等。就這樣一連喝了三杯水,終于覺得嗓子不那麽難受了,才從背包裏摸出一包壓縮餅幹。這東西看着不大,吃到肚子裏會整個發起來,過去他們在外出任務時沒少吃,有時連着吃十幾天,到最後見到樹葉都恨不得揪下來放嘴裏嚼嚼,沒辦法,只因為壓縮餅幹的味道實在太淡了。小口小口地和水吃着,吃完小半塊,姜如藍就把餅幹袋子折好,放在一邊,盡管只有一小塊,但是胃裏很快就會覺得飽脹,同時提供給身體的熱量也足夠大,很快她就覺得暖和過來。
姜如藍攏緊身上的薄呢子外套,蜷起身子靠在床頭,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正飄着某種奇異的香味。姜如藍睜開眼睛,只覺得一雙眼睛酸脹得要命,擡起頭一看,卻發現木屋的窗子大敞,窗外的天已經蒙蒙亮了。不過夏日裏天亮得早,約莫也就五點來鐘的光景。姜如藍搓熱雙手捂住眼睛,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坐起身來的時候才發覺了不對勁兒,她的手铐不知什麽時候被解開了!
身上搭着一條毯子,地上還放着一雙小碼的男子行軍靴,床腳的地方放了兩雙厚實的棉襪,一身夏季穿的迷彩服。姜如藍只猶豫了片刻,就飛快脫掉裙子,換上秦厲為她準備的衣服。T恤穿着還比較合适,褲子的腰圍和長度明顯不是給她這樣身高的女人穿的,衣服的原主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所幸還有皮帶可以紮緊褲腰,襪子穿了兩雙,靴子也勉強能挂住腳了。換好衣服,走到門後,用水瓢舀起一勺子水,就着窗臺飛快洗漱着,臉上還沾着水珠子睜不開眼睛的時候,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秦厲推門從外面進來,見到眼前的情形,什麽也沒說,掀開鍋蓋,撒了一把菜葉進去,又從一旁的木桌下拉出一只紙箱,撕開幾袋方便面下進鍋裏。
姜如藍低頭一看,嚯,山蕈、青菜、罐頭牛肉、魚罐頭,還有幾塊金黃色的面餅,怪不得香味能把她從夢裏熏醒!秦厲掃了她一眼,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搪瓷缸子,另一手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雙樹枝削成的筷子,飛快夾起多半碗面條,缸子往桌上一放,另一手捏着鍋子的耳朵,一口氣倒進多半碗湯,筷子遞給姜如藍:“吃吧!”
姜如藍接過筷子,有點兒不好意思:“那個……”
秦厲摸了摸後腰,又摸出一雙一模一樣的樹枝筷子,一指手裏拎着的鍋子:“我就着這個吃就行了。不夠的話待會兒再煮一鍋。”
面條只是稍燙一下就撈出來,青菜也是,只有蕈子煮了很長一段時間,湯裏的香味都是拜這些山珍所賜,罐頭肉和魚味道鹹鮮,吃起來很有滿足感,青菜脆爽,面條筋道。連日來精神緊張身體疲憊,盡管之前在酒店吃得也很不錯,可那時心裏總覺得隐隐不安,山雨欲來的未知恐懼攫住了整顆心髒。後來,先是徹底弄清楚蕭卓然和魏徵臣沒有任何關系,再又知曉了達拉斯的用意和羅妃的真實身份,一番忙命逃竄的驚險之後,在這間山林隐蔽之下的小木屋裏,反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踏實。不去想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不去思考身邊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和用意,也不去想端木的人到底何時能來救她,達拉斯下一步的行動又會是什麽……什麽都不想,只是專注地好好享受這餐飯,許久未曾有過的安心,仿佛劫後餘生的慶幸,又好似是破罐子破摔的無所謂,這一餐飯,姜如藍吃得格外香甜。
秦厲吃東西很快,不到三分鐘,一鍋面條就風卷殘雲一般進了肚子。姜如藍發現這個人無論做什麽都很快,削樹枝,做飯,收拾鍋子,換個時間場景,觀賞一個如他這般外貌的男人當着自己的面做家務,或許會是一件讓無數女人大感自豪的事情。缸子裏的湯剛喝了一口,就聽外面傳來一聲震天的響動。秦厲動作一頓,悄聲放下鍋,拿過一旁的抹布擦幹淨手上水漬,一邊從後腰拿出軍刀,塞到姜如藍手上:“收好。”
姜如藍沉默地看了他兩秒,接過軍刀牢牢攥在手心。
剛剛外面傳來的聲響,應該是車子翻倒的聲響,秦厲飛快收拾了自己全身上下,姜如藍看到他往小腿塞了一把手槍,腰間挂着一根昨天就削好的樹枝,樹枝的前端很尖銳,如果使用得當,這種武器要比匕首的殺傷力大得多,套好一件防彈背心,他舉着沖鋒槍破門而出。
前後不過十幾秒鐘,姜如藍剛把匕首藏好,就見秦厲氣勢洶洶地奔了進來。看到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殺意,姜如藍心裏一涼,果然,秦厲一臉陰沉走到面前,張開手臂就朝她攻了過來。
姜如藍低身躲過,彎着腰就地一滾,就想朝外跑去。奈何房間窄小,靠近門的地方又放着一張凳子,姜如藍翻身的過程中手掌正好絆在凳子腿上,行軍凳徑直朝她臉上砸下來。姜如藍只能反手去擋,但是起身逃跑的動作因為這個意外就慢了,秦厲“哼”了一聲,抓着她的頭發一把将人撈起來,一條手臂大力将她雙手挽在身後,用之前的那個手铐拷了起來。手槍的槍口抵住她的太陽穴,另一手扣住她的脖頸,推着她向門外走去。
一時間,姜如藍也猜不透他前後的态度為何相差如此之大,只能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問:“是達拉斯的人?他抓了你多少兄弟?”其實這種猜測也有漏洞。從昨天的行動來看,秦厲盡管心痛自己的人員損失,對于把她從達拉斯手裏搶走卻能堅決執行到底,如果這次來的真是達拉斯的手下,想用秦厲的人跟姜如藍一命換一命,秦厲壓根兒不可能态度強硬地把她押出去。
還是說,秦厲通過一些途徑了解到達拉斯想從她這兒換取一件東西,所以才想盡辦法擄了她來,用來跟達拉斯談條件作交換。老實說,對于前一天克拉口口聲聲說首領想要的東西,姜如藍并沒有什麽思路,她離開組織已經将近十八個月,當年達拉斯一案的諸多信息資料也随着他們這些核心人員的離去徹底封存,她壓根兒想不透達拉斯有什麽東西能在她這兒,還需要這個心思缜密的變态費盡心思地安插間諜在她身邊,還小心翼翼地設了個局把她騙上山。
秦厲押着她走得很快,山上絆腳的雜草和樹根很多,好幾次姜如藍都險些摔倒,還是秦厲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提起來。很快,姜如藍眼前的景致就清晰起來。不遠處不知道被什麽人放倒了一大片樹木,空出有半個足球場那麽大的空地,兩輛黑色雪佛蘭商務車停在空地上,姜如藍一眼就認出,這是組織公開參與一些刑事偵緝案件時的專用車輛。車子最前方站着三個人,兩男一女,那個女人姜如藍并不陌生,正是跟端木同一年進入組織、并在魏徵臣失蹤後頂替他坐上那個位子的新任領導,盧西亞。這個女人已經有三十六七歲的年紀了,可是保養得很好,褐色卷發,精致面龐,金棕色的緊實肌膚,看起來跟五年前姜如藍第一次見到她時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只是眉眼之間的精幹更勝從前。站在她身邊的男人就是端木了,他還是慣常打扮,一身白色唐裝,衣服上繡着一根姿态亭亭的綠竹,銀絲盤扣,整個人看起來如同一個三四十年代大家族出來的公子哥兒,無論面對多嚴峻的場面,都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這麽多年來,姜如藍唯一一次見到端木失态,或者說,讓組織上下所有人情緒震動,大概就是當年魏徵臣中彈墜崖的事了。姜如藍的視線向左移動,看向站在端木另一邊的男人,與他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姜如藍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穿着黑色T恤,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雙桃花眼黑而深邃,薄唇輕輕抿出一個弧度,看着她的眼神,是她熟悉的溫度,帶着某種隐而不發的熱烈。
“魏徵臣……”剛叫出這個名字,姜如藍就仿佛被吓到一般,搖了搖頭,倒退半步,“不是,你是……蕭卓然。”
身後,秦厲嗤笑一聲,抵着她太陽穴的槍口壓得更緊了些:“在場的都是知情人,藍,你這麽演可就沒意思了。”
兩人的身體貼得極近,即便隔着防彈衣,姜如藍也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心跳,正在一點一點地加快。這個外表強悍的男人,只身一人對着面前的三個人,也不是一點兒都不畏懼的。姜如藍剛想開口,就見對面端木對着她微微搖了搖頭,動作很細微,但是憑兩人相識多年的默契,姜如藍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盧西亞率先開口了:“澤熙,你不要一錯再錯。”
姜如藍聽到盧西亞對秦厲的稱呼,微微一怔,只覺得這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到底在什麽地方聽過。就聽盧西亞又說:“當年的事你做錯了,認下來,組織不會不給你補救的機會,畢竟這麽多年大家都是一起……”
“你可以閉嘴了。”秦厲嗓音冷硬地說,“事情我已經做下,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你們今天要是想讓她活命,就給我一條活路出去。”
“你明知道這不可能。”蕭卓然開口的時候,語氣跟平常在公司時大相徑庭,那種浮在表面的漫不經心,以及內裏那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冷酷和強勢,甚至連嗓音都微微有了改變。姜如藍直聽得眼皮兒一跳,情不自禁地擡起頭看向他,卻見蕭卓然的目光一直盯視着她身後的男人。
“呵……”秦厲輕笑一聲,槍口在姜如藍的太陽穴頂了頂,另一只手從她的肩膀挪開,改為在她頸側摩挲。幾乎只是眨眼之間,他的兩指之間就多了一枚刀片,短且窄,在日光的照耀下閃着薄冷的光,夾在指尖不會被人輕易覺察,一旦出手卻可一擊即中。這手段在場幾人都不陌生,對面的三人臉色瞬間都有了改變。秦厲的目光從右向左,一個一個地看過,最後停留在蕭卓然的面上,那夾着刀片的手指輕輕一拂,姜如藍潔白的脖頸上就出現一條極細的紅線。
蕭卓然的臉色只在一瞬就沉了下來:“說出你的條件。”
秦厲微微一笑,深藍色的眼瞳裏某種光芒一閃而過,這一局他賭贏了:“我說過了,放我離開,帶着這位美麗的小姐一起。”
“直接說你想要什麽。”蕭卓然目光森冷地直視着他,那樣的目光,仿佛他在看的已經是個死人。薄薄的唇輕輕開合,說出的話卻斬釘截鐵,“你想拿她去跟達拉斯換什麽,這幾年來,你不停為達拉斯做事,到底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麽?”
秦厲的眼神只有一瞬間的黯然,很快便又恢複如常,他望着如同三劍客一般擋住他去路的三人,慢慢地說:“盧西亞,所有人裏,就你最擅長搜集情報,這世界上還有你想知道卻還不知道的事情嗎?”
盧西亞藍色的眼瞳直直望着他:“澤熙,是你不給我們幫你的機會。”
“你知道是怎麽回事?”蕭卓然仍然盯住秦厲的一舉一動不放,說話的語氣卻多了一股質問的味道,“端木,你也知道?”
端木沉默片刻才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為什麽不說?”
“這件事是目前的最高機密。”端木的臉上閃過一絲尴尬,“蕭,你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的人……”
“不是你們的人,卻還要為你們做事,給你們擦屁股,放任我的女人身處危險之中,端木磊,盧西亞,你們兩個還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蕭,你冷靜一點兒。他在這個當口提起這件事,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三個——”
“盧西亞,你總是那麽自以為是!”秦厲不屑地冷笑道,“你知道為什麽你混了這麽多年,直到魏徵臣墜崖,組織又考核了你八個月才讓你坐上這個位子嗎?因為你自私、小氣,做事瞻前顧後,還總是喜歡挑起同伴間的矛盾。像你這樣公主病又玻璃心的神經質女人,早就應該滾回你老子的小白屋,過你千金大小姐的日子去!別在所裏禍害我們這些勞苦百姓了!”
盧西亞一張臉漲得通紅,半天才擠出一句:“古澤熙,你這個……雜種養的!”
“閉上你的臭嘴,老子現在是在跟你談條件嗎?”秦厲毫不掩飾對她的鄙夷,疾言厲色地說;“端木,你總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說穿了你不就是想明哲保身、左右逢源嗎?當年魏徵臣失蹤,是誰不敢當着領導的面多說一句生怕惹上一身腥的?不要說魏徵臣,我看你就連我手裏的這個小毛丫頭都比不上,至少她還有一身膽色!”
相比盧西亞的氣急敗壞,端木的面色平靜依舊,他沉默了幾秒,才說:“古澤熙,每個人都有他的難處,不處在我的位置上,你也沒有資格對我的抉擇評頭論足。或許我在工作中是有一些處理不得當的地方,但跟你相比,至少我還有做人的原則和底線。”
“換了是你,你會放任你心裏最重要的人被那種東西折磨至死?”秦厲的眼睛裏已經染上血色,臉上的神色幾近瘋狂,捏着刀片的手指也微微顫着,“你那麽愛你妻子,如果換作是她,你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
端木一臉沉靜:“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她。如果救不活,我會把那些害她的人千刀萬剮,然後陪她一起死。”
秦厲聽到這個答案的瞬間愣住了。前後不過一兩秒鐘的時間,但也足夠了,潛伏在草叢中的狙擊手一擊即中,子彈破空而出,擊中了秦厲的後腦。秦厲的身體微微一繃,端木手裏的刀片在同一時間斜飛出去,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直取他捏着刀片的兩指。姜如藍只覺得脖頸一熱,那兩根手指無聲切斷,順着她身上的迷彩T恤滑了下去,溫熱濕滑的血噴了她一臉一身。
秦厲的身體無聲倒了下去,潛伏在後方和兩旁的三名隊員一齊上前,将他的屍體擡了下去。蕭卓然三步并作兩步上前,看着愣愣站在原地的姜如藍,走到近前,卻不敢再多上前一步,因為他清晰地看到姜如藍眼底的恨色。那種恨,讓他打從心底裏升起一股寒意,想要解釋,卻發現無論說什麽都顯得多餘。
盧西亞的臉色漲得通紅,一邊指揮着三名隊員對屍體擡入車子後備廂,一邊揮了揮手,說:“魏徵臣,半山腰還有一輛車,你帶着你的女人趕緊離開H市。”
魏徵臣,或者說蕭卓然,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一動不動站在姜如藍面前。他看到她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好像初春清晨草尖上那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又仿佛某年盛夏他跟人一起在森林裏打獵時驚鴻一瞥的小鹿。從很久以前,最先讓他關注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那是絕大多數成年人不會有的明亮眼眸。每每注視着她時,總會被她那雙眼帶起一股年少肆意時才會有的激昂和沖動,那樣幹淨的雙眼,仰起頭望着他時,裏面盛着兩個小小的倒影,仿佛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仿佛全世界他是她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
可是現在,這個曾經讓她義無反顧、能為之生也能為之死的男人,殘酷無情地欺騙了她,也利用過她。蕭卓然發現,自己竟然一句話都講不出,甚至看到她落了淚u,手指伸出去,指尖離她的臉無限趨近,淚珠滾下,剛好沾濕他的皮膚,也在同一時間淋濕了他的心,他連正大光明地為她擦淚都不敢。
“你們兩個要是想……”盧西亞站在車門邊,皺着眉頭想要趕人。
“你可以閉嘴了。”端木從手裏甩出一張調遣令,“現在負責達拉斯這個案子的最高指揮是蕭卓然,我作為副手無條件服從他的所有安排。屍體你開車帶回去,怎麽走流程你應該很清楚,另外三個人原地待命,聽候長官調遣!”
“是,長官!”那三名隊員立正行了個禮,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了。
盧西亞看完調遣令上的全部文字,雙手抖得厲害,看向端木的眼光恨不得射出兩枚釘子來:“你……好,端木……你真是好樣的!”
端木壓根兒看都不看她一眼,朝那三個人擺手:“一個人去把古澤熙全身上下檢查一遍,你們倆,去那個小木屋裏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線索。動作要快,不要耽擱盧西亞警官接下來的行程。”
“是。”那三人得了命令,行動很快,負責搜身的那個士兵只用了三十秒,就将秦厲全身剝個精光。而後又用一條毯子将人裹好,蓋下車子後背廂,朝盧西亞行了個禮:“報告警官,檢查完畢,您可以開車離開。”
盧西亞直到驅車離開的前一秒,眼睛還死死盯着端木。車頭掉轉,貼着黑色貼膜的車窗搖下,露出盧西亞黑雲壓城般的面容,她挑起嘴角朝端木一笑,用西班牙語說了句:“端木磊,你一定會後悔的。”
端木這次竟然也轉過頭,朝她微微一颔首,用中文回了句:“謝謝你的贊美。許多人都曾經這樣說過,他們後來的下場,你是知道的。”
盧西亞恨恨一咬牙,踩動剎車,黑色雪佛蘭七拐八扭地沖了出去。
端木轉過頭,看到一語不發面對面站立的兩人,咳了一聲,才道:“蕭,如藍,這裏不安全,有什麽事等回到城裏再說?”
蕭卓然仿佛也才回過神,試探性地伸出手,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