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姜如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穿好衣服的,她在蕭卓然極度不解的眼神中瘋了一般裹上襯衫和褲子,扣子拉鏈弄得亂七八糟,蓬頭亂發壓在他身上,把他整個人翻過來,手指飛快摸索過他的後背和腰,又趴到他身上研究他的小腹和大腿內側的肌膚……
蕭卓然單手撫着額頭,無奈到了極點:“如藍,你就是想要再來一次,也沒必要——”
“你到底是誰?”姜如藍嘶吼出這句話的時候,一雙眼瞪得凸起來,眼白整個充血,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下落,整個人看起來簡直跟瘋了沒兩樣。
蕭卓然被她吓得一愣,剛想坐起來,就被姜如藍一把又摁了回去。
姜如藍坐在他身上,一雙手狠狠扼着他的脖頸,臉上的表情恨不能将面前的人抽筋扒皮了:“你是誰?你說,你到底是誰?”
男人和女人的力氣原本相差很懸殊,否則之前姜如藍也不會幾次被他禁锢得動彈不得,可此時兩個人的情況好像整個對調過來,姜如藍一副徹底豁出去的樣子,爆發出來的力氣連蕭卓然也扛不住,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失了先機,這會兒身上坐着個九十來斤的成人,脖頸又被人緊緊掐着,連呼吸和講話都困難,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姜如藍也發現了這一點,略微松開一些力道,全身卻漸漸抖了起來,一雙手也顫抖得根本控制不住,很快指甲就把蕭卓然下巴和脖頸那裏都刮出了血痕。
蕭卓然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看向她的目光不知道怎的就顯出幾分諷刺來:“怎麽了,現在才發現我不是他?”
姜如藍此時哪裏聽得了這種話,閉着眼嚷出一嗓子:“不許說!”
“姜小姐,你還真是矛盾,上一秒在樓下熱情得好像恨不得我當場上了你,下一秒進了房間卻能把自己僞裝得性冷淡一樣。”蕭卓然不說則已,一張嘴就毒舌得要命,“我還以為是什麽貞潔烈女,其實還不是早就被人玩過了,這會兒你又跟個瘋子似的糾結個什麽勁兒?”說着,他翹起嘴角笑了笑,“你要是有這個體力,倒不如我們再來一次?”
姜如藍松開手,就是一巴掌。打完人,一雙手依舊顫得要命,倒仿佛她才是被人掌掴的那個人。張嘴說話的時候,嘴唇也顫抖得不能自己,幾次都咬到自己的舌頭,一邊講話,一邊嘴唇就沾着鮮血的顏色來:“你怎麽能這樣說我,你為什麽要這樣說我……”過去她公事上有失誤,他會罰她跑圈打沙包,會讓她整夜倒立不睡覺,或者幹脆跟她在格鬥場打上一架,卻從來不會在任何場合說她一句重話。私底下,兩人也不是沒有吵架的時候,可他曾經是怎麽說的來着?
他說,我怎麽會舍得罵你,傻丁一,我怎麽會舍得說你一句不好。
他說,他不舍得對她說一個“不”字。可這次兩個人剛一重逢他就說:對不起小姐,你認錯人了;他說,他不舍得說她一句不好,可自打兩人重逢以來,他會在公司當着羅妃和其他人的面,說她翻譯有的地方壓根兒不過關;他說,他壓根兒不舍得罵她一句,可他剛剛指責她什麽,諷刺她不要臉地勾引他,笑她早就被人玩過了,罵她性冷淡,說她人盡可夫……她的魏徵臣怎麽可能舍得這樣對她,她一早就在想,如果他真的是魏徵臣,為什麽會在重逢之後舍得這樣欺負她。她替他想了千百個理由,她為了鼓勵自己給他找了無數個借口,拒絕去想這其中種種不合理的地方,把自己當成鴕鳥埋在自欺欺人的沙堆裏,就是不願意去多想一點,就是不敢去面對那個足以讓她整個人崩潰的真相——她的魏徵臣,早就死在一年半前的那場事故裏。
她愛的人,早就死了。
姜如藍的眼淚漸漸幹了,哭聲從大轉小,看着人的眼睛卻血紅依舊,嘴唇上還沾着點點血漬,臉頰卻蒼白得要命,她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臂,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抖。
就連前一刻還在出言諷刺的男人,仿佛都覺得眼前這一幕看着刺眼,皺着眉頭別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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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藍無聲地笑了,她到底在不甘些什麽,掙紮些什麽,她的男人,早就死在一年半前的那場事故裏,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事實,唯獨她不願意相信。不僅不願去相信,她還差點兒因為這個精神失常。她在國外的療養院住了整整半年,那期間她甚至出現了精神性的視覺退化,嚴重的時候跟那些真正失明的人沒什麽兩樣。那六個月,她是怎麽活過來的,即便到了現在她都不願想起。她熬了那麽久,等了那麽久,不甘心了那麽久,自欺欺人了那麽久,是為了什麽呢?
她到底是不敢面對魏徵臣已經死了的事實,還是膽小怕事不敢直接了結自己?她曾經說過的,如果魏徵臣不在這個世界上,那丁一也沒有繼續生存的意義。她曾經發過誓的,只要有證據能證明,魏徵臣真的已經死了,那她不會多活一刻,她會以任何可以實現的方式了結自己的生命。可她都做了什麽?見到個跟魏徵臣長得一樣的男人就抱着對方不放;明明人家已經多次說明自己不是他,甚至找了自己的朋友作證,她卻跟個瘋子似的緊緊扒着對方;人家勾勾手指,她就想都不想地貼上去,人家只是問了句可不可以,她就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這就是她愛魏徵臣的方式嗎?這就是她篤定魏徵臣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堅持嗎?這就是她多活一年半的時間,對魏徵臣救她那一命的回報嗎?
眼前這個男人剛剛罵她什麽來着?那些詞她聽一次就覺得刺耳難堪,可此時此刻,她多希望再來幾個人像他這樣狠狠地罵醒她。
一個夢,她做了一年半的時間,可她剛剛已經醒了。
原來眼前這個蕭卓然,真的不是她的魏徵臣。
走出酒店的時候,天早已經黑得徹底。這一晚的天空沒有一絲光亮,後院的街燈很高也很亮,可以看到天空中密布的厚實雲朵,姜如藍癡癡地仰頭望着,這樣的天氣,該是要下雨了吧。
之後果真下起大雨來。
姜如藍在雨裏站了許久,回到酒店大廳的時候,全身從裏到外都濕個通透,牛仔褲緊緊裹着腿,每走一步都很沉重,好像綁了十幾斤的沙袋。她看到前臺服務員驚訝的面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狼狽,可她已經沒有一絲多餘的力氣,去找借口敷衍,去顧及自己的顏面,所以她只是擡手抹了把臉,簡略說:“我是沐先生的客人,麻煩給我開間房,費用記在他賬上。”
那服務員點點頭,操作過電腦之後,取了門卡對她說:“小姐請這邊走。”
服務生幫她開的房間在較低的樓層,房間也沒有之前那間大,但她一個人住是綽綽有餘了。房間裏依舊是古色古香的裝潢,床上挂着月白色的紗,姜如藍關上門,好像全身的力氣都失掉了,靠着門板慢慢坐下來,其實她的生理期今天只能算勉強結束,經血并沒有走得特別幹淨,下午那種情形,她會同意發生關系,一方面是被達拉斯的突然襲擊攪亂了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出于長久以來對那個人的想念和眷戀。她為了那個人,連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但凡他提出的要求,她怎麽可能說得出拒絕?
可等待她的結果是什麽,是對她癡心妄想的諷刺,還是對她貪生怕死的懲罰?姜如藍把頭埋在膝蓋上,整個身體蜷成一個團,小腹那裏好像有一把刀來回在絞,連喘息都覺得吃力,連緊緊抱住自己都好像是一件很難的事……她慢慢倚着門躺了下去,身下的瓷磚應該很冷吧,可她已經感覺不到了,心徹底死了的人,還能有什麽知覺。
醒來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裏,姜如藍都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全身上下好像被碾過一樣,肌肉酸痛的要命,只是扶着門坐起來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她都完成的很艱難。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左右轉轉頭,頭更是疼得讓人恨不得直接昏死過去。姜如藍扶着額頭,曲起雙腿,她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是感冒了吧。又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終于攢足了力氣站起來,掙紮着走到床邊,給前臺打了電話。
沖過一個熱水澡出來,精神依舊不見好,姜如藍裹了一床被子,縮成一團躺在床上,已經是下午四點來鐘了,也不知道怎麽就睡了這麽久,或者說是昏了這麽久比較恰當?前臺的服務生很快送了感冒藥和湯水過來,還體貼地留下了退燒貼以及一整套換洗衣物。姜如藍把退燒貼貼在額頭,前後也沒有經過多長時間,嗓子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捧着一大杯熱水,把幾樣藥依次吃下去,又灌了一大碗姜絲紅糖水。嘴巴裏殘存着紅糖特有的粘稠感,姜如藍抱着被子,“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活了二十五年,最後在她生病時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的,竟然是一間酒店的前臺,而這個前臺的服務,還是某個在她生命中完全不相幹的男人用錢砸來的。已經臨近第二天傍晚,蕭卓然應該早就離開了吧。看着架勢,沐錦天很可能從昨天下午離開,就一直沒回來。那她現在又算怎麽個情況,在一個稱不上熟悉的男人手底下打工,現在又跑到另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包下來的酒店裏養病。姜如藍越想越覺得可笑,她過去是吃過不少苦,遭了不少罪,身體裏存着三顆子彈上過手術臺,也從時速超過120邁的車子不要命地跳車大玩生死時速,可她人生中從未有過如此不堪的時刻。如果從前的遭遇只是讓她承受肉體上的痛楚和精神上的打壓,那麽昨晚的種種,可以說,蕭卓然在她心尖最柔軟也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捅了一刀。她的尊嚴,她的堅持,她一年半以來的精神支柱,被那個男人冷嘲熱諷的幾句話毀滅殆盡。
她恨蕭卓然嗎?她更恨的是自己。
直到現在,她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固執地堅持蕭卓然就是魏徵臣,或許她從一開始就瘋了吧。感冒藥和消炎藥的雙重作用,讓她窩在被子裏昏昏沉沉,其間幾次醒過來,又迷迷糊糊睡過去,最後徹底清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時分。
姜如藍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
電話裏先是一陣沙沙的電流聲,緊跟着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小姜,我和池然找你都要找瘋了,Boss這兩天忙得不見人影,剛又打電話說讓我們趕緊找你……”
姜如藍撐着額頭,閉着眼聽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原來是羅妃。
對方唧唧喳喳說了好多,最後深吸一口氣,說:“就這樣,我不管你今天下午去哪兒,都折騰什麽,今晚九點你準時出場就行,不然Boss肯定會削死我和池然的。”
“在哪兒……”她聽了半天都沒聽到對方說地點,難得羅妃也有這麽不穩當的時候。
“咦,我剛沒跟你說嗎?”羅妃也有點兒蒙了,“哎呀,不管了,那我再說一遍,今晚九點,H市煙羅山。聚會的別墅在半山腰,你記得讓司機把車子開上去,那裏有停車場。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要是選擇步行的話可能宴會結束了你還沒走到。”
“我知道了。”姜如藍應了一聲,盡管她沒想明白蕭卓然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還會讓人找她,但去一趟也沒什麽損失,更何況現在這個時機不太妙,她和蕭卓然在明,達拉斯那夥人在暗,而她還沒跟組織取得聯系,即便蕭卓然不是魏徵臣,她也不能放任無辜的人再被牽扯進陳年舊事。
在床上躺了将近兩天兩夜,姜如藍起床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不适應,四肢僵硬動作遲緩,就連腦子都跟着慢了幾拍。洗過澡出來,她才想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兒。這兩天她不見人影,蕭卓然不找她,這部奇怪,可她在楓國酒店這件事,就只有蕭卓然和沐錦天知道,如果蕭卓然沒有告訴羅妃,沐錦天也沒有閑到去跟國內一個小公司的秘書主動聯系,那羅妃又是怎麽查到她在這兒的?
換句話說,如果事情真如她講的那樣,是蕭卓然讓她來通知她晚上出席宴會,那蕭卓然大可以直接告訴她,打楓國酒店的前臺,叫她趕緊做準備就行了。哪有人明知道她在哪兒卻偏不說,又讓手底下人四處去搜尋她的行蹤,即便蕭卓然這個人是有些別扭,但他犯不着在公事上這麽迂回處事,浪費時間。
羅妃的話前後矛盾,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在說謊。那她為什麽要在一件并不嚴重的小事上說謊,換句話說,她千方百計找借口騙她出席晚上的宴會,目的是什麽?将整件事翻過來掉過去想了許久,又把認識羅妃以來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姜如藍漸漸得出一個讓人感覺毛骨悚然的結論,羅妃,恐怕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
時間還算充沛。姜如藍換好前臺前一天送過來的衣服,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臉色蒼白,眼睛也腫腫的,一副被男人抛棄之後哭了兩天兩夜的模樣。所幸她這兩天在感冒藥的作用下一直昏睡,看着精神欠佳,其實整個人算是歇過勁兒來了,唯獨吃得少了些,這會兒覺得全身沒力,一大部分原因是餓的。
打電話叫前臺送一些食物過來,服務員來敲門時,推着的餐車上還挂着一只黑色雙肩背包。那個服務生看着眼熟,姜如藍想了一會兒才記起,前兩次過來拿門卡還有送藥的也是這個女孩兒。女孩兒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白淨淨的,笑容很親切:“姜小姐您好,這是之前一位先生退房時留下的,說是您有需要的時候就拿給您。這兩天您一直沒叫客房服務,我們也沒敢打擾。”
姜如藍接過背包,知道女孩兒口中的先生就是蕭卓然,便點點頭:“謝謝。”
吃東西的空當,姜如藍一邊給手機充電,一邊翻看裏面的通訊錄,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最下面的一個手機號碼。手機那端的鈴聲響了三聲,才被人接起,男人的聲音溫和而克制,即便許久沒有聽到,也不覺得陌生:“喂,是丁一?”
姜如藍“嗯”了一聲:“是我,好久不見。”
電話那端的男人似乎輕笑了一聲:“這可不像你會問候的話,怎麽樣,在B市生活得還習慣嗎?”
“我現在H市。”姜如藍頓了頓,才說,“端木,我遇到了點兒麻煩……”
被稱呼作端木的人沉默片刻,說:“我聽說,你找到他了?”
“不是他。”姜如藍說得很慢,好像每個音節都是仔細斟酌後才講出來的,“我之前,認錯人了,他不是魏徵臣。”
“你确定?”端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質疑,“丁一,如果你想找組織幫忙,從我這兒你就不能想着蒙混過關,你要知道,如果他當年沒死,達拉斯的案子我們很可能就可以——”
“我知道。我要說的事就跟達拉斯有關。”
“什麽意思?”端木的聲音這次是徹底警醒起來了。
“我來到H市之後,事情就有點兒不對勁兒。”姜如藍的語氣也有點兒沉重,“我好像被達拉斯的人盯上了,我入住賓館的第一天,就有人在我房間地毯上擺了一地的玫瑰花,還浸了鮮血。鏡子上也用口紅寫了法文,第二天我換了一家賓館,可房間裏依舊有紅色的達拉斯玫瑰,我還在這家酒店的後花園看到一個人影,我覺得……”
“你覺得什麽?”
“我覺得……當年達拉斯很有可能沒死。”姜如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怦怦跳得很快,幾次都幾乎跳到嗓子眼兒,連保持正常呼吸都覺得艱難。
對方也聽出她的不對勁兒,連忙安撫:“丁一,你冷靜點兒,不過是一些玫瑰花,還有寫在鏡子上的法文,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喜歡達拉斯玫瑰,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愛寫法文。”頓了頓,對方還是問:“鏡子上的法文寫的是什麽?你說在酒店後花園看到一個人影,你覺得像他?”
“端木,當着明人不說暗話,你跟我老實說,難道當年你就沒有懷疑過達拉斯的死嗎?你不覺得他死得太容易也太蹊跷了嗎?還有那份屍檢報告,簡直就是完美無缺,你不覺得所有事情都太湊巧了嗎?”姜如藍越說越激動,“如果魏徵臣沒有死,達拉斯還會死于爆炸?你剛才分明就懷疑徵臣還活着,如果你連他的死都懷疑,為什麽就不能再想得遠一點兒,去調查一下達拉斯當年的死因和屍檢報告呢?”
“丁一,”端木嘆了口氣,“你先冷靜下來,我之所以不想跟你談這件事,是我們所有人都不願意當着你的面提起這件事,也是因為只要一提起……你就會激動。”
“我沒有辦法不激動。”姜如藍的聲音聽起來弱弱小小的,好像一個孩子,下一刻就要委屈得直接哭出來。
“我懂。”端木說,“我懂。丁一,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舍不得他,他是個真正的英雄,我們所有人都很尊重他。”
“那就好好查清楚當年發生的一切!”姜如藍根本無法控制聲音裏的顫抖,甚至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我到哥本哈根之後就不再聯系你,也是因為……無論我再怎麽控制,只要見到你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會忍不住想起他。端木,我謝謝你當初幫我料理所有事,我進了療養院,所有人都放棄我,只有你每個月都會抽出一天去探望我,陪我聊天,給我念書,我是真的感謝你。可我現在求求你,就當是為了徵臣,你去查一查當初的事,好不好?”
這一次,電話那端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端木才說:“你之前接觸到的那個男人,真的不是他?”
“不是。”姜如藍這一次回答得斬釘截鐵,“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是,但他不是。”
端木長嘆一口氣:“好。我幫你查。”
“謝謝你——”姜如藍飛快拭去眼角溢出的淚滴。
對方卻在她話未說完的時候,重新把話頭接了過去:“不過這次調查的結果出來……你要答應我,無論結果是什麽,你逗不要再插手。”
“好。”
或許是姜如藍答應得太痛快,對方苦笑着說:“每次聽你答允得這麽痛快,我都覺得沒好事。”
“我答應你,這次調查結果出來,無論是什麽,我都會接受。”姜如藍慢慢說,“這些事情,我本來也不想再插手,不過如果真如我所猜測,端木,那就不是我插不插手的問題,因為對方已經鎖定目标、下定決心要纏上我了。”
“我會派人保護你的安全。”端木的聲音聽起來很有安定人心的感覺,“你現在展氏楓國酒店?”
“嗯。”姜如藍輕聲道,“端木,我懷疑一個人有問題,你幫我查一查。”
“好。你說。”
“她叫羅妃,跟我在同一間公司,也是卓晨的員工。時間段上也很巧,她跟我同一天進的公司,這次來H市出差,也有她的份。”
“我會讓人去查。”端木說,“你就安心等結果。”
“謝謝你,端木。”
端木語氣平淡地說了句:“應該的。我派過去的人最快也要今晚抵達H市,中間這段時間你注意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
“先挂了。”
挂斷電話,姜如藍看着桌上的食物,感覺胃口比之前又盛了幾分。風卷殘雲了一番,又喝了一大杯水果茶,之後便起身開始收拾東西。距離晚上九點鐘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姜如藍一邊整理思緒,一邊陸續撥通幾個電話,一切準備妥當,差不多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
H市有幾處很有名的商業街,姜如藍是第一次來,并不熟悉情況,只能依照網上查到的信息讓司機先去距離市中心最近的一處。剛走進一家店,手機就響了起來,接起來,又是羅妃:“Ruth嗎,你現在在哪兒啊?”
姜如藍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一邊翻看着靠門口位置衣架上的衣服,一邊回答道:“我剛從酒店打車過來,靠近H市中心的那條街,叫什麽來着……”
“雨花石路?”羅妃的聲音瞬間提高了一個音階,“我就在附近,你是不是打算挑晚上參加宴會的衣服?你等等我啊,我這就過去……”
姜如藍只微微沉默了下,就笑着應下來:“好啊,我就在街頭這家店,店招是天藍色的,很醒目。”
羅妃語氣雀躍地挂掉電話,姜如藍的心情卻怎麽都輕松不起來。這麽巧,她才進市中心,對方就打進電話來,如果不是她多心,那麽這一次,達拉斯那邊鋪的網可是不小。
不到十分鐘,羅妃就風風火火地趕了來,上身綴銀色亮片的無袖小衫,下身搭一條水藍色的及踝長裙,纖腰款款,行走間一雙美腿的輪廓若隐若現,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又妩媚。羅妃手臂上已經挂了幾個購物袋,推門走進來,先後摘掉墨鏡和太陽帽,一邊用帽子扇着風一邊說:“哎,曬死了。北方的天氣一進六月份就沒法活了!”
店員在姜如藍的示意下倒了水端來,姜如藍徑直把兩杯水都接過來,淺笑吟吟:“說起來,我都不知道Rose姐你家是哪兒的,看你皮膚這麽好……家是南方的?”
羅妃一愣,從姜如藍手裏接過杯子,端到唇邊,又停住:“這水怎麽是溫的,你們這沒有冰水嗎?”
那店員有點兒為難地搖搖頭,“我們的飲水機制冷這兩天壞了……”
“女孩子家家的,總喝冰的也不好。”姜如藍白潤的面容始終含着溫溫的笑,“Rose姐,你不是教過我,女人啊,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是身體最要緊。”
羅妃滿不在乎地一笑,一擺手,道:“我哪有你那麽嬌氣,天這麽熱,還不讓我喝冰的,還怎麽活!”
姜如藍喝了一口水,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Rose姐,你今天火氣不小,一上來就要死要活的。”
“那是你不知道老板這兩天把我和池然逼成什麽樣了,又跑廠房又見客戶,美方那幾個人煩得要命,一句中文都不會說,還總是讓我帶他們去有中國特色的地方。你說這是H市又不是B市,哪來那麽多的文化古跡,我上哪兒給他們找那麽多古代的玩意兒去!”說着,羅妃摸到供客人休息的沙發,一屁股坐下來,一面受不了似的搖搖頭。
“這麽辛苦啊……”姜如藍輕輕地感慨了句。
“是啊。我跟池然兩個人都禁不住那些客戶纏!”羅妃好像終于逮着人傾訴了,抓着姜如藍的胳膊大吐苦水,“你說你這兩天到底去哪兒了?你要是能早點兒回來,我們倆也不至于混這麽慘。你可是咱們公司的中流砥柱,明明來之前老板說過,這次行程的全部翻譯工作都由你負責的!”
“我這兩天生病了,一直住在酒店。”姜如藍有些歉意地掃了她一眼,又問,“Boss沒跟你說我在哪兒?其實前天我們倆是一起去那裏的,後來好像有什麽急事,他就先離開了。”
羅妃只是非常短暫地愣了愣,如果不是姜如藍問話時一直緊緊盯住她的臉,眼都不眨一下地不肯輕易放過她的任何細微表情變化,那短暫的楞神是根本看不出的。幾乎只是轉瞬間,羅妃就擺了擺手,擰着眉說:“別提了。昨天我就問老板,小姜怎麽沒跟您一起回來,結果老板說不用我們管,又交了一大堆工作給我,緊接着就跑得不見人影。聽池然說好像是跟M&X的總裁一起出海了還是怎麽的……”
“出海?”
“是啊,H市的港口出去就是大海,前天晚上不還下雨來着嘛,據說這兩天出海風景會很美。”
“那怎麽沒帶上你和池然一起去?”
“哎喲,我的大小姐,你是真沒看到我跟池然這兩天忙成什麽樣!”羅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伸出食指點了點姜如藍的腦門,“今晚這個宴會,那幾個老外也會過來,到時讓你親自上陣體驗一把。”
“那你後來是怎麽知道我在楓國的?”
羅妃用看怪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你還真以為我找遍H市大小酒店賓館挨個問你的名字啊,當然是問老板的。”羅妃一邊說着,一邊從手提袋裏拿出一件裙子,“一開始老板也不想管,非急着挂電話,後來我就說,您好歹也給我提供點兒線索,不然H市這麽大,我又人生地不熟的,您讓我上哪兒撈小姜去!”
“說得好像我這兩天盡出入不良場所了。”姜如藍微微笑着調侃了句。
羅妃瞥了她一眼:“我不這麽說,老板哪能吐口。來來,你看看這條裙子好看不?我剛在隔壁那條街花588塊人民幣買的,值不值?”
姜如藍也知道,不能逼問得太狠,只能就坡下驢,順着她的話說:“是牌子貨?”
“必須啊,不是牌子我還上這兒買來!”羅妃啧了一聲,“是去年夏天的款,所以打三折,我上身試穿來着,大牌子的剪裁就是不一樣。”
姜如藍拎過裙子一角,摸了摸料子:“穿着應該還挺舒服的。就是會不會有些透?”
羅妃雙手抻着裙子舉高,對着陽光照來的方向看了看:“應該還好吧。我試的時候沒覺得會走光啊。”
姜如藍垂着眼眸,沒有動,放在身後的拳卻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攥緊。紫色的衣服舉這麽高,即便是街對面店鋪裏的人也能一目了然看得清楚吧。她是想用這種方式告知對方什麽?目标已經控制住,還是被鎖定的目标已經在懷疑她的身份?
“後來老板就說,既然你手機打不通,那就打酒店前臺試試,你很可能還在楓國沒有走。”這次姜如藍沒有問,羅妃自己就先說了,“再然後前臺就說你确實沒退房,我就找到你喽!”
“聽起來真心酸。”姜如藍朝她擠了擠眼,“對了,池然呢?”
羅妃翹起嘴角,笑得頗有些不懷好意:“池然被一個富姐看上了,說不定過兩天就跟着人家遠走高飛了呢!”
“不會吧……”印象中,池然家裏好像還有點兒錢的,以他的家庭背景還有性格,應該不至于被人包。
羅妃哈哈一笑:“反正有個有錢的女人看上他是真的,具體倆人怎麽發展的我就不知道了。”
“Rose姐都不介意?”
“介意什麽?”羅妃不解地看她,“你是說老板派給池然的工作比派給我的工作量小?”
姜如藍也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為,你跟池然……”
羅妃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直接捶了姜如藍肩膀一記:“瞎想什麽呢你,池然比我小兩歲半将近三歲的好嗎?我這輩子最不可能談的戀愛就是姐弟戀!”
“咦……那蕭總……”
“他跟我同歲。”這句話羅妃接得飛快,一面還側過臉用眼角瞟她,“說真的,你對老板……是不是也有意思?”
姜如藍此時還在揣摩羅妃到底是敵是友,說的話問的問題主要是為了試探對方反應,而不是關注對方回答的內容本身,所以被她這樣一問,也愣住了。羅妃見狀也撇了撇嘴:“我就知道……”
“就知道什麽?”
“你也喜歡他啊。”羅妃把手裏的裙子疊了疊,收進袋子,攏着裙擺站起來,“不過也不奇怪,咱們公司那些已婚的未婚的,就連上周那個剛大學畢業來的小周,都對咱們老板垂涎已久……”
提起蕭卓然,姜如藍很難忽略心頭的那抹不自在,以及更深處的難和不平,可自打前天接受了他不是魏徵臣的事實後,再度提起這個人,她情緒上的起伏好像比從前小了許多。畢竟,那只是跟魏徵臣毫不相關的人,也是不應該跟她有更多牽扯的人。認定他就是魏徵臣時,見到他會心動,想起他會悸然,思及過去會滿腔不平,對比現在會心有不甘,因為她在拿一個男人的過去和現在作比較,她也在拿他過去的愛和現在的愛作比較。可是現在,她知道他不是。那麽這個男人是好是壞,是情深還是情淺,又跟她有什麽關系呢?
即便她跟他有過那樣的一晚,可現在每每回想起,沒有暧昧也沒有赧然,心裏滿滿的都是對對方以及對自己的厭惡,甚至對自己的埋怨和怨恨要更多一些。因為蕭卓然并沒有強迫她,過程中也很照顧她的感受,事後會說出那樣的話,大概也是看到她跟瘋子一樣掐着他脖子不放,被她反複無常的态度弄得厭煩了吧。
從頭至尾,蕭卓然的反應都在正常人範偉內,所以她沒有理由更沒有立場去怨恨他,她也沒有辦法把那一晚的事情都推到他頭上。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完成這次的H市之行後,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