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兩天後的傍晚,姜如藍拖着一只小巧的行李箱,跟在蕭卓然身後,快步走入候機大廳。與之前計劃不同的是,此次去往H市洽公的不只有他們兩人,出于多方面考量,蕭卓然一并帶上了羅妃和池然。
兩個半小時的行程,說長不長,姜如藍穿着一身輕便的T恤牛仔褲,從随身的雙肩背裏取出一本書,便在座位上坐下來。蕭卓然坐在外側的座位,瞟了一眼她手裏的書,說了句:“有這個時間不如閉目養神會兒,飛機上看書傷眼。”
姜如藍淡淡一笑,眼皮都未擡:“蕭總盡管放心,這次行程的相關資料我準備得很充足,不會有問題的。”言下之意,她借搭飛機這段時間看會兒不相關的書,是不會影響工作質量的。
蕭卓然沉默片刻,才低聲道:“你非要這麽說話嗎?”
“我怎麽說話了?”
羅妃和池然所在的位子離兩人不遠,機艙裏又十分安靜,大概是怕被旁人聽到,蕭卓然說話的語調比平常低許多,卻也因為這樣要顯得溫柔許多:“那天把你送到診所,醫生是怎麽說的,你不也聽到了。上一次你食物過敏很嚴重,身體還虛,情緒不要太激動,不然很容易再暈倒的。”
姜如藍的手指輕輕滑過書脊,垂着眼睛說:“如果是覺得我可憐,才這樣關心我,那就不必了。”
蕭卓然沉默片刻,才說:“如果我說不是呢?”
姜如藍的眼睫輕輕一顫,摩挲着書的手指也戛然停住,就聽蕭卓然低聲說了句:“如果我說我現在有一點兒喜歡你,你願不願意試着接受我?”
自打與這個人在丹麥重逢以來,姜如藍曾經設想過無數次他對自己親近的畫面,是皺着眉頭訴說他這一年多來的難言之隐,還是像從前那樣把她緊緊抱住說他一直都在等她能找來。蕭卓然帶給她無數個意料之外,否認自己就是魏徵臣,卻讓她通過面試進入卓晨工作,不阻止她大口吃下會喪命的食物,卻能在第一時間把她送進醫院搶救……而現在,他依舊不承認他就是魏徵臣,卻敢當着她的面,看着她的眼睛,以蕭卓然的身份對她說喜歡?
過了初時那陣睖睜,姜如藍幾乎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眼底又不争氣地泛起熱熱的水霧。這個男人,到底該說他太深情,還是該罵他太薄情?如果他夠深情,怎麽忍心一年多不跟她聯系,又怎麽舍得在與她重逢之後像個十足的陌生人那樣對待她;可如果說他薄情,他卻能以嶄新的身份對她訴說着心底的喜歡?
蕭卓然黢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她,一邊低聲說:“昨晚你說得對,我是不願意看到你跟別的男人接吻,在酒吧看到你跟之前那個餐廳服務生在一起,我會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頓。我也不知道這種感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之前沒有說,是因為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
“你還不願意承認你就是他?”姜如藍徑直打斷他的話。
蕭卓然臉上卻是神情一僵,看着姜如藍的眼神裏,甚至透露出一股惱羞成怒的情緒來。他微傾過上身,一條手臂撐住座椅扶手,将姜如藍整個人環在懷抱裏:“你這意思,如果我不承認就是他,你就不答應我的追求?”
姜如藍被他說得一愣,就感覺眼前一片暗影投下,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唇上被人輕輕碰了碰:“不試試看,怎麽知道我比不上他好?”
姜如藍徹底蒙了。她向來知道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眼前這種情形也是她從來未曾設想過的。一直以來,她都希望他能承認他就是魏徵臣,即便不承認,她等得起也耗得起,更陪他玩得起。但她從來沒想過,他會以蕭卓然的身份對她說喜歡,這甚至讓她有了一瞬間的茫然,會不會她真的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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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話音剛落,蕭卓然的唇再次落了下來,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的觸感,軟軟的,帶着讓人眩暈的熱度。先是唇的含吮,再是齒的啃齧,而後是唇齒交融的火熱……有那麽一瞬間,姜如藍幾乎以為親吻她的就是魏徵臣了。她還記得他們兩人間的第一個吻,潮濕冰冷的別墅,下着大雨的深夜,還有緊緊環抱着她的手臂。她記得當時一吻結束,他的手臂幾乎要勒斷她的腰,兩人額頭相抵,他說話的時候,熾熱的吐息淺淺吹拂過她的唇角,她記得他說:“不反抗,就是喜歡。讓我親,就是我的人了。”
溫熱的吻沿着臉頰到了耳畔,姜如藍慢慢睜開眼,就見面前的男人擡起頭,那雙熟悉的桃花眼閃耀着潋滟水色,她聽到他說:“看來你不讨厭我的吻,這是不是意味着,你願意試着接受我?”
“不好意思先生,這是那邊的小姐讓我拿給您的。”身穿藍色制服的空姐站在一邊,目光略略錯開,顯然剛剛目睹過兩人的親密舉動。
蕭卓然從空姐手中接過便箋紙,姜如藍掃了一眼空姐手指的方向,瞬間反應過來,遞紙條的應該是羅妃。
蕭卓然掃了一眼,便将紙條重新塞回空姐手裏:“幫我扔掉。”
“那位小姐說要等您的回答。”
“你告訴她,我知道了。”蕭卓然的回答依舊簡潔。
“好的。”空姐答了一聲,朝着羅妃和池然所在的座位走去。
蕭卓然轉臉,看向正在翻書的姜如藍:“不好奇她紙條上都跟我說了什麽?”
姜如藍只輕聲說了句:“他不會像你這麽無聊。”
“嗯?”蕭卓然湊近姜如藍的臉頰,眼底浮現淺淺笑意,“那如果是他,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做?”
如果是他……姜如藍翻書的手指微微停頓,曾經不是沒有同事或者工作上邂逅的女性對他表示過好感,畢竟他是那樣出色的一個男人。她不在身邊的時候,自然無從得知他是如何處理這種事情的;她在身邊的時候,魏徵臣無論以哪種方式拒絕,事後都不會用這種事來逗她。記得有一次,是她按捺不住主動問他:“為什麽不接受安娜,她看起來火辣又性感,談吐得宜,人也聰明。”
那時他們兩個還不是情人關系。魏徵臣的回答是:“有工作牽扯的女人相處起來太麻煩。而他,最怕麻煩事。”
可最後,他偏偏挑上了她這麽個大麻煩。
這樣想着,姜如藍不覺就露出一抹笑容,一旁蕭卓然目光灼灼地看着,見此也不生氣,伸指捏了捏她的臉頰:“想到什麽了,笑得這麽甜?”
姜如藍偏過臉,問:“蕭總不反對辦公室戀情嗎?”
蕭卓然有些玩味地看着她笑:“如果是你的話,應該不會太反對。”
捧在雙手間的書“啪”的一聲合上,姜如藍微笑着輕吻上他的唇瓣:“那就照你說的,試試看吧。”
她倒要看看,這次他又想玩什麽花樣。
無論怎麽折騰,他都是她心底認定的那個人,因為她的認知和記憶不可能出錯,因為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想再跟他錯過。
六七月份的H市,正值一年中最美麗的時節。不僅有聞名遐迩的濱海風光,還有着最新鮮的海鮮和熱鬧的啤酒節。四人抵達H市時,已經臨近晚上九點。将行李放在酒店,池然便開車帶幾人到最近的濱海餐廳用晚餐。
蝦爬子、蚬子、扇貝,還有多寶魚,做法是最簡單的清蒸或爆炒,因為足夠新鮮,吃起來的味道鮮美非常。幾個人一人一瓶啤酒,就着習習晚風,一餐飯吃得格外飽足。
“蕭總,明天七點起床會不會晚?”羅妃端起一份冰制的甜品慢慢吃着,一邊問。
蕭卓然是幾個人中最早吃完的:“明天上午我和小姜去廠房。池然、羅妃,你們兩個負責跟M&X公司的人接洽。”
“M&X公司的人說明晚在H市有一個晚宴,就在H市最著名的空中花園。”羅妃微挑着眉,說:“蕭總,看廠房的事要不要改天,我聽說廠房在H市遠郊,從那邊回城要兩個多小時,如果再趕上堵車……”
“我有分寸。”蕭卓然簽過單,拿起一邊的西裝站起身,“池然,你送她們倆回酒店,我有點兒私事要辦。”
老板都站起來了,其他三個人自然不好多坐。五分鐘後,羅妃和姜如藍一前一後上了池然的車,蕭卓然則打車離開了。
回程的路有些擁堵,羅妃轉過頭,朝着坐在後座的姜如藍眨了眨眼睛:“小姜,老板要去哪兒你知道嗎?”
姜如藍慢慢眨了眨眼,神情十分迷茫:“啊?”
羅妃又扭過臉看池然:“哎,某人不是自誇卓晨第一百曉生嗎?來八卦一下,咱們老板這是幹嗎去了呀?”
池然嘿嘿一笑:“哎,羅大美女,你這話就說錯了。員工守則第一條是什麽,可以八卦公司上下所有人,但絕對不能八卦老板私隐。你覺得哥傻嗎?”
羅妃撇了撇嘴:“平時還真看不出來有多聰明。”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智若愚。”羅妃還要再說,池然反過來噎了她一句,“怎麽,羅大美女什麽時候對咱們老總私生活這麽感興趣了?”
“誰說我對老板私生活感興趣了!我這是——”
“你沒聽剛才boss說,是去辦‘私事’。”池然着重在“私事”二字上加重咬字。
羅妃一咬牙,一揚脖:“怎麽着,我就感興趣,不可以嗎?”
“嘿,不愧是總助啊,這氣勢……”池然一副小生怕怕的樣子,“不過說真的,羅妃,你要是想追老板,估計還得費點兒勁兒。”
“你的意思是……”羅妃凝眸看着池然。這兩人在前面聊得火熱,好像壓根兒就忘了後面還坐着個人,姜如藍也不在意,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剛劃開手機屏幕,就見一條短信進來。陌生的號碼,手機顯示號碼來自B市,內容不過寥寥數語,卻讓姜如藍整顆心瞬間提了起來。短信裏寫着:想知道他到底還是不是他嗎?
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個問題,可在姜如藍看來,這條短信分明就是沖着她來的。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她回B市的事,統共也就那麽一兩個人知道,而這一兩個人,盡管熟知她和魏徵臣的過往,卻也都以為他死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蕭卓然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會問這個“他到底是不是他”的問題。
到底是誰,知道她跟蕭卓然的相逢,了解她內心的糾結,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弄到她的手機號碼……要知道,如果是一般人要查,根本是查不到她的任何異常信息的。他們這些從特殊部門退役的人,直到死亡的那一天,都要接受組織的保護,同時也是一種變相的監視。
車子裏的冷氣開得很足,姜如藍卻因為大腦飛速的運轉和種種猜測,驚出了一身冷汗。前面池然接連叫了兩聲,姜如藍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一擡頭,就見車子已經停在酒店門口。羅妃已經不耐煩地拉開車門下了車,池然也從駕駛座轉過頭,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想什麽呢,小姜?”
姜如藍搖搖頭,池然歪着頭打量她:“怎麽了,身體不舒服?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姜如藍彎出一抹笑:“你去停車吧。我有點兒累,先睡了。”
電梯裏,又一條短信傳來,相同的號碼,這次的內容是:怎麽,這就怕了?這可不像曾經的丁一啊……
姜如藍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看過去,目光接觸到“丁一”那兩個字時,只覺得一陣涼意沿着腰椎蔓延上來。這兩個字,有多久沒有被人稱呼過了。這個世界上,知道她叫這個名字的,還有幾個人?
好在電梯裏沒有其他人,姜如藍在情緒失控的第一時間猛地擡起頭,望見電梯門上自己的臉,模糊的鏡面讓人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扭曲,臉色蒼白得好像失血過多的病人,那雙眼睛裏閃爍着的神情……姜如藍狠狠打了個冷戰,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有畏懼了?
過去一同執行任務的同事曾經這樣評價她,心思夠細,手段夠狠,最令一些前輩刮目相看的,是她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外出執行任務的三年間,她單獨完成任務共有十一次,每一次都以最小的犧牲換來最大的勝利。或許正是因為看到了她性格和行事上的優點,魏徵臣才會從她入行後半年起,就經常選擇跟她搭檔任務。
可那個曾經讓無數同侪前輩不敢小觑的丁一,那個曾經能讓魏徵臣放心依靠、并肩作戰的丁一,現在竟然因為兩條短信就亂了陣腳,甚至還開始有了畏懼之心。姜如藍狠狠咬住下唇,不可以這樣,無論他承不承認自己是魏徵臣,她都已經認準了這個人。那麽在兩人沒有徹底說開前,她就一定要保護他周全。無論發這兩條短信的人是誰,掘地三尺,她也要把他揪出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羅妃抱着手臂站在外面。姜如藍看到她手裏的拉杆箱,一時不解:“Rose姐,你這是……”
“我不習慣跟人同住,來之前我在飛機上跟boss說好的。”羅妃晃了晃指間的門卡,唇間揚起一朵妩媚的笑:“剛好十五樓有房間,所以今晚就不跟你一起住啦。”
姜如藍點了點頭:“晚安。”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瞬,姜如藍看到對方眼中閃耀的光芒,還有唇角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其實這段時間以來羅妃的種種作為她都看在眼裏,那麽明顯的心思,甚至今晚池然都當面提出來了,她又怎麽會看不明白?無論是從前的魏徵臣,還是如今的蕭卓然,異性緣都是那麽好。姜如藍不是不介意的,否則也不會有意無意間跟羅妃明争暗鬥,可是經過之前那次食物過敏住院,她也慢慢想通透了。她不在的這一年多時間,蕭卓然身邊來來往往的異性不會少,據說之前也換過許多個助理,能坐上這個位置的,想來樣貌手腕都不會比羅妃差多少。可那些人不還是都沒能留下來?那個人在公事上的态度一向分明,有用的,留下;沒用的,趁早滾蛋。所以羅妃能順利轉正留下來,一定是工作上有過人之處,而不是私人關系上與蕭卓然有什麽牽扯。
如果當着她的面,羅妃還能跟蕭卓然生出點兒什麽來。那也不是羅妃多有魅力,而是她自己太廢物。而如果蕭卓然會被這麽輕松拿下,那他也就不是真正的他,以他的心思頭腦,絕不是簡簡單單就被美色糊弄的糊塗蛋。
這樣想來,再面對羅妃時,姜如藍的心緒也就不似從前那般難安了。
門卡劃過房門上的感應器,發出“叮叮”兩聲異響。姜如藍皺着眉頭将門卡翻過來,又試了一次,依舊打不開。
心裏似有所感地升起某種異樣感覺,姜如藍握住門把手,向內推門。就聽“咔噠”一聲,房門竟然直接推開了。
姜如藍面色瞬間冷了下去。反手将門卡塞進牛仔褲的後兜,左側小腿微擡,眨眼間便摸了把瑞士軍刀握在手裏。另一手繼續推門,不出所料,房間裏一片黑暗。從明亮的走廊進入黑暗房間的前幾秒鐘,一般人在視覺上會很難适應,前幾秒甚至幾十秒都可能會看不見任何東西。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在這方面自然不一樣。姜如藍眼都不眨,進入房間第一時間将門板往後狠狠一撞,門後沒人。
标準雙人間的房間并不算大,統共二十來平米的地方,幾乎可以一目了然。雙層窗簾布拉得密密實實,兩張單人床上鋪着雪白的床單,床下是不可能藏人的。推開衛生間的門,門後、馬桶、洗浴間,空無一人。姜如藍皺着眉頭快速轉身,她的感覺也告訴她,房間裏此刻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人。可那門是怎麽回事?
插好門卡,打開燈,酒店的房間內鋪着深酒紅色的地毯。繞過靠門的第一張床,看清地毯上鋪着的東西,姜如藍瞬間倒抽一口涼氣。紅到極致的花朵,花苞緊實,氣味芬芳,在兩張單人床之間的地毯上鋪了密密實實的一層,怪不得她一進房間就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兒……是味道!
花被人剪掉了枝和葉片,其餘什麽顏色都不留,比地毯還要濃醇的紅,比最陳的酒液還要讓人暈眩的味道——達拉斯玫瑰,哥倫比亞最著名的玫瑰花,每個女人最愛的花朵,卻也是……她和魏徵臣心中最深的痛!姜如藍緊緊咬着牙,才控制住牙齒打戰的沖動,緩緩蹲下身的同時,那種似有若無的味道充溢鼻腔,姜如藍雙眸圓睜,伸指撚起一朵玫瑰,花瓣顏色熱烈得如同情人的唇,上面還帶着點點清澈的露珠,就好像剛被人從外面花園摘回來那樣新鮮、純淨,可那花朵上還沾染着點別的味道。姜如藍感覺到自己指尖的濡濕,也一早就嗅聞到那不單屬于花朵的味道,指尖的嫣紅,地毯的潮濕,以及漸漸擴散到整個房間的怪異味道,那是鮮血混合着玫瑰的氣味,那是,某個人再度歸來的宣告!
“達拉斯·莫拉斯。”既熟悉又令人陌生的名字滑出唇際,姜如藍再度打個寒戰,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什麽事物能令她不寒而栗,除了她摯愛之人的死亡,就是這個人的再度複活。
魏徵臣當年為什麽會中槍墜崖,丁一為什麽會在半個月後退出組織,部門裏所有參與進那個案件的人全部對此三緘其口,甚至後進的學員,都不知道曾經他們有個為組織立下戰功無數的丁一學姐……所有的一切,都只因為一個名字:達拉斯·莫拉斯。
這個名字對于在都市生活的平凡人來說,或許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異國名姓,可對常年游走在黑白兩道的邊緣人士來說,卻無異于來自地獄的聲音。
傳聞中他在十七歲那年用半間卧室的炸藥弑父,随後便占有了他的親生姐姐,并通過當地的法律手續娶她為妻。他是銀三角地區最惡名昭彰的毒枭,是自從20世紀末起毒品界最讓人膽寒的傳說,也是南美地區打擊販毒組織成員們最頭疼的存在。
她一直以為他死在那一天山崖邊的槍戰,組織內部的所有人也是這麽認為的。可現在想想,魏徵臣當年中槍墜崖都能撿條命回來,達拉斯又怎麽會那麽輕易死去呢?那具千瘡百孔的屍體應該是早有安排,當地警局的法醫和相關人員也是可以買通的,造出一份虛假的驗屍報告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這樣一步步想下來,姜如藍只覺得冷汗涔涔,當年因為魏徵臣的死,她整個人都處于瘋狂邊緣,因為長期難以入眠,精神抑郁,甚至幾度出現自殺行為,最後還是當初把她領出學校的學長把她救了過來,并一手幫她辦好離職手續。所以她并沒有仔細推敲當年那場槍戰的案情,更沒有好好考量達拉斯當年的種種行為。如果達拉斯真的沒死,不僅那個案子要重新立案調查,她和蕭卓然兩人也要被組織列入監聽範圍,因為那個人一旦歸來,第一個要幹掉的就是當年的魏徵臣和丁一!
手機鈴聲響起的聲音,吓得姜如藍一個激靈,手指上沾着鮮血,快步走到衛生間想要沖洗掉血漬,打開燈才看到鏡子上的血紅色字體: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歪歪扭扭的字體,确實是達拉斯特有的書寫方式,盡管哥倫比亞當地的官方語言是西班牙語,當他來了興致的時候,就喜歡用左手書寫法語。當年組織內部的人收集了大量此人的資料,其中就包括他寫給自己親生姐姐的情書,以及閑暇時摘抄的情詩。優美的法語卻用來表述這樣令人作嘔的話語,再想起房間地毯上滿滿的玫瑰花和鮮血,姜如藍只覺得胃液一陣翻滾。即便是與達拉斯一樣的販毒者,也會對這個人充滿恐懼的原因是,他不僅是個唯利是圖的野心家,更是一個喜歡操控他人情緒的精神變态。他在布蘭科郊區的一間別墅擁有超過400平的地下刑訊室。拷問背叛者和敵人,不僅是他用來威懾他人的手段,更是他平生幾大嗜好之一。
姜如藍強忍着作嘔的欲望,從背包裏掏出手機,劃開屏幕,手機那端傳來蕭卓然的聲音:“睡了嗎?”
姜如藍輕輕吐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還沒。”
“在做什麽?”
“剛在床上躺了會兒,準備洗澡呢。”姜如藍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滑過指尖,讓她的情緒多少平複了一些,“你回酒店了?”
“嗯。我有些話跟你說,我去你的房間?”
擡眼的瞬間,又看到鏡子上的紅色字體,姜如藍一邊吸氣一邊說:“我都要睡了,是很重要的事嗎?”姜如藍知道他的房間在十五層,生怕這人說着就坐電梯上來,頓了頓又說:“還是我下去吧。”
說完這句話,姜如藍直接挂斷電話。撕了卷紙沾着水,飛快擦拭着鏡子上的字跡,姜如藍忍不住再度深呼吸,這個變态,紅色的字體不是鮮血也不是油漆,他居然用了女人才會用的口紅!
鏡子好清理,地毯上的玫瑰花和鮮血就沒那麽好弄了。姜如藍只能撥通前臺電話,借口是朋友惡作劇弄髒了房間地毯,并且保證會徹底賠償酒店清理甚至替換地毯,這才趕緊下了樓。
蕭卓然換了一身休閑服,白色T恤凸顯出這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見到姜如藍下來的時候還拎了包,不禁莞爾:“你這是打算今晚在我房間過夜?”
姜如藍一開始還沒明白過來,反應過來之後,已經被人拉進房間。房門應聲落鎖,肩頭被人以手掌緩緩摩挲,後背緊貼着冰涼的木質門板,面前是蕭卓然朝她緩緩湊近的面龐。房間裏燈火通明,她一直都知道面前這個人生得好看,在這樣的光線裏細細瞧着,只覺得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含着無限深情,唇角微微翹起的弧度,只是這樣看着,就讓人打從心底裏覺得溫暖。常人或許都怕他面無表情的模樣,而她始終記得當初問起時,他解釋的原因。上學時因為模樣生得俊美,總是被高年級男生欺負,女孩子也總在背後對着他指指點點。其實長大之後就明白,無論是女生間的竊竊私語、偷偷關注,還是男生裏的排擠和欺侮,愛慕也好、嫉妒也罷,都是出于對他樣貌的另一種肯定。可那時的蕭卓然還是個小小少年,從小又沒有父母親人教導,自然是不會明白這些的。直到二十幾歲的年紀,他仍舊會因為旁人的注目而心生厭煩,并且毫不掩飾地把這種厭煩表現在臉上。所以他不笑、寡言,公事上總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甚至有時會故意做出皺眉或者痞笑的浪蕩模樣。在旁人看來無往不利的相貌優勢,在這個人心裏卻是寧願從沒有過的沉重累贅。
蕭卓然望着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伸出食指撫了撫,問:“想到什麽事了,這麽好笑?”
姜如藍擡手攬住他的肩膀,踮起腳,主動吻上他的唇:“沒有。”如同清早曦光裏鳥雀輕輕地啄食,姜如藍親了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個個的輕吻。
蕭卓然原本扶着她肩膀的手向下移,攬住她的腰,手掌收緊,将她整個人帶進懷裏。平日裏冷冰冰的男人此時難得有了點兒火氣,将人摟得更緊,同時在她再次輕輕落吻的時候,狠狠親了回去。
綿長,又火熱。蕭卓然的吻跟這人平時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無論是從前的放浪不羁,還是如今的持重謹慎,若是讓旁人想象他吻人的姿态,總不會想到他會有這樣溫柔纏綿的心思,這樣珍而重之的态度。姜如藍也不是不驚訝的,從前這人親人的時候總攜帶着一股子世界末日般的狠勁兒,欠缺技巧不說,又急又兇的樣子十足要把人生吞了一般,每每都會把她吓得眼淚打轉……才一年多不見,居然有了這麽大長進?姜如藍越想不對勁兒,越覺得不對勁兒越來氣,她這一年多為他吃不好睡不好,他卻在B市吃香喝辣招秘書,這種吻法,究竟是跟誰練出來的!
“嘶!”蕭卓然松了唇,不用看都知道,嘴唇被這丫頭咬破皮了,“你屬貓的啊?”
姜如藍歪着頭靠在他肩膀上,氣息不穩地回了句:“過去你也沒少這麽叫我……”
“叫你什麽?”蕭卓然挑起眉毛,略一彎身,就把人抱了起來,“小野貓?”
突然被人打橫抱起來,出于保持平衡的本能,也會緊緊摟住對方的脖子。姜如藍咬着唇有點兒懊惱,笑得跟只狐貍似的,是有多得意她主動摟他?
哪知道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行動上占了便宜,嘴上也不消停:“你這樣子,是挺像貓的。平時看着不知道有多乖,其實主意大着呢,又愛勾人,又不好哄。”
姜如藍橫了他一眼:“我什麽時候勾引你了?”
“那天送你回家,你拽着我衣服不讓我走,洗完澡還穿那麽少出來……”蕭卓然越說,嗓音越低,抱着人坐到床邊,伸手撩着她耳邊的頭發絲,一邊貼着她的耳朵輕聲說,“還說不是勾引我?”
姜如藍瞪圓了眼睛:“合着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蕭卓然“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在她耳垂上輕輕吻了一下:“玩笑話而已,這也聽不出來?”
姜如藍不是沒發現,每每她提起過去,這人雖然沒有像過去那樣徑直否認,但也從來都不會正面回應,總是巧妙地避開從前不提。可他願意主動開口提出交往,也願意與她恢複從前的親密關系,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在默認他就是從前的魏徵臣,只是出于某種原因,不願意現在就跟她相認?
姜如藍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坐在床邊:“說吧,有什麽事?”
蕭卓然說話的調子很慢,仿佛是含了笑,又帶着某種漫不經心的意味:“沒事就不能找你?”
姜如藍轉過臉看他,蕭卓然卻已經站起身,桌上擺着一瓶粉紅葡萄酒。蕭卓然一邊倒酒,一邊說:“剛剛M&X的古秘書給我打電話,說明天的行程有變動……”
“他們是什麽意思,不想好好談?”姜如藍皺起眉毛,即便她入這一行沒多久,也知道M&X是有名的大公司,事先訂好的行程臨時取消,這是在玩釣魚還是另有所圖?
蕭卓然端着酒杯走回來,遞了較少的那杯給她:“別緊張。是沐錦天要過來,他前天到的B市,明天早晨六點的飛機來H市,所以明天咱們不用急着去看廠房,先見見這位M&X的新任總裁。”
粉紅葡萄酒盛在半透明的磨砂杯子裏,淡淡的粉紅色,如同日暮時分天邊的雲彩,色澤淺淡,口感溫軟。姜如藍默默啜了一口,才說:“這種事,你應該跟羅妃商量。”
蕭卓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這麽可憐的語氣,我能理解為你是吃醋了嗎?”
姜如藍擡起臉龐,也不知道是因為兩人剛剛的擁吻,還是因為酒氣熏染,白潤的皮膚上染着淡淡緋色,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眼瞳澄淨,仿佛兩面小小的純淨湖泊。蕭卓然這樣俯身望着,能從裏面看到自己兩個小小的倒影,那樣專注又澄澈的眼神,仿佛她的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姜如藍就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說:“公是公,私是私,公司層面的事,該怎樣就怎樣,我不會為這個無理取鬧。”
蕭卓然抿了一口酒,伸指刮了下她的鼻尖:“我怎麽聽着,這話好像還沒說完?。”
姜如藍看着他的眼睛,彎起唇角淺淺一笑:“不過如果boss說希望我跟着一起,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畢竟整間公司,老板最大,我也不認為自己在工作上會比她差。”
蕭卓然搖搖頭,喝完最後一點兒酒,用手揉着她的額頭:“誰要以為你是個乖乖巧巧的,才是真傻。”
姜如藍站起身,他只給她倒了半杯酒,現在竟然覺得頭暈沉沉的。蕭卓然也看出她的不适,忙扶住他的肩膀:“怎麽了,頭暈?”
姜如藍搖了搖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沒事。你這酒該不會下了迷魂藥吧,我才喝一點兒就覺得暈。”
蕭卓然一拍額頭,語氣裏有一點兒懊惱:“我忘記你現在身體還虛着,而且這酒也沒什麽度數……”蕭卓然扶着她坐下來,“我去給你倒點兒溫水。”
手機鈴聲響起,是酒店前臺打來的:“請問是姜小姐嗎?客房打掃說地毯比較難清理,可能要整塊換掉……”
“我知道,給你們添麻煩了,不好意思。一共要多少錢,我會賠償。”
前臺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為難:“這個之前您就說過了,我們知道。問題是現在正好趕上H市旅游旺季,我們沒有多餘的空房了。”對方頓了頓,又用試探的語氣問道:“您應該是跟您的朋友一起吧,剛才有位羅小姐訂下了15樓的一個房間,您看要不您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