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潰敗
四個黑色圓點從蠻胡的大陣中騰空而起，在湛藍的天空劃出四道邪惡的弧線，向前南翼國騎兵戰陣的大後方飛過去。如果慕田關的守軍看到這熟悉的一幕，一定會痛苦地閉上眼睛。那些黑色的皮囊，帶來的是難以磨滅的噩夢。
不過騎兵們暫時不知道真相。圓球墜落的地方，不幸被砸中的騎士只是感覺四濺的液體黑乎乎的，還很粘稠，讓身體變得很髒，同時還有一股刺鼻的氣味。
而旁觀的沈從雲，則更驚訝于對方投石機的射程。這四個怪東西飛行了足足有五裏路遠，幾乎将自己全部的騎兵部隊都包含了進去！對方能夠造這樣的投石機，卻一直隐忍不發，這意味着什麽？沈從雲不寒而栗。
南翼國騎兵前鋒距離那道矮牆已經不足五十步了，站在矮牆後面的色目人幾乎同時看到了天空飛過的圓球，那是開始進攻的信號，不約而同地按下了手中青銅管上面的開關——在馬蹄隆隆的戰場上，這是最有效率的命令傳遞方式。
沖在最前面的重裝騎兵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在對方綿延數裏的矮牆之上，上百個龍頭幾乎同時向着斜上方噴出一種黑色的液柱，射程高達數丈，仿佛一條條黑色的長龍，蔚為壯觀。
很快更壯觀的一幕出現了，這上百條黑色液柱，瞬間變成了紅黃相間的火焰長龍，自那道矮牆起數丈內的區域，變成了一片火海！眼前仿佛同時升起了數十個太陽，烈火産生的強光刺得人眼睛睜不開。而滾滾的熱浪，向一陣強風般迎面撲過來，讓人瞬間仿佛置身于火爐之中。
這就是敵人的陰謀！無論是佯裝防守的壕溝，鹿砦，奴隸人陣，還是虛張聲勢的蠻胡騎兵們，都是為這一刻服務的！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在盡量降低重裝騎兵速度的同時，将他們引誘到這矮牆邊，然後接受火焰的噴射！
正在沖鋒的騎兵們仿佛遇到了一堵無形的牆，齊齊一滞。騎手們或者還有鋼鐵般的意志，知道只要沖破了前面的那一道火障，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但是座下的戰馬卻不行。即使蒙上了眼睛，也能感受到前方雄雄烈火帶來的熱浪，動物怕火的本能讓它們集體一個停頓，無論騎士們怎麽使用馬刺，硬是不肯前進一步。
後面的騎兵卻收勢不及，直直地沖上來，巨大的慣性将前面的騎兵繼續向前推動，很快到了火牆的邊緣，被烈焰炙烤的戰馬徹底混亂起來，拼命地了向來路奔回去。
後面的騎兵向前沖，沖面的戰馬向後擠，整個重騎兵方陣很快便擠成了一個疙瘩，幾乎不能動彈。
在距離敵人這麽近的地方停下來，簡直是自殺！密密麻麻的羽箭和弩箭射過來，不斷有人中箭落馬，南翼國引以為傲的重裝騎兵部隊，仿佛手無寸鐵的百姓般被敵人蹂躏着。
最致命的，還是那雄雄燃燒的烈火。在那堵矮牆的後面，矗立着一排小型的投石機。與中原的投石機不同，這些小東西射程不夠遠，載重量也不夠大，但是用來投擲裝着火油的皮囊卻是足夠了。
一個個黑色的皮囊落在騎士們的頭上，爆裂開來，很快變成了烈焰，擠在一起的重裝騎兵們，瞬間變成了一個人人形火炬。
兩軍陣前，仿佛橫亘着一個烈焰地獄，剛剛還在沖鋒的騎士們，則是地獄的主角。遠遠看去，不時有渾身浴火的騎士，在慘叫聲中連人帶馬左沖右突，與身邊的同伴撞在一起，也将火焰快速傳播給其他人。甚至那倒主動落馬準備用打滾的方式熄滅火焰的士兵來說，下場更為凄慘，不但不能将火油燃起的火焰撲面，反而被亂竄的馬蹄踐踏而死。
這個地獄範圍迅速擴大中。前面由青銅管組成一道寬厚而炙熱的火牆，确保南翼國騎兵們不會沖過來；中心則由矮牆後面的小型投石機不斷加注火油，讓火勢越來越旺。而昨日大顯神威的那四臺大型投石機，則将火焰的勢力範圍推到了南翼國騎兵戰陣的末尾。在投擲了足夠多的火油以後，後方的輕騎兵戰陣終于也燃燒起來了。
極少數意志堅定的騎兵，沖過火牆的阻隔。帶着渾身的火焰沖到了矮牆邊，迎接他們的是蠻胡的長矛陣。數個矛尖同時抵住騎手和戰馬身上的铠甲，讓他們不能尺進一步，在原地活活燒死。
火勢越來越大了。除了不斷投擲到場中的火油外，騎士和戰馬本身已經成了火焰最好的燃料。原本無風的荒原也刮起了自下而上的火風暴，以至于矮牆上的色目人由于熱浪越來越将烈，不得不将整條戰線後撤。
看到這一切的沈從雲，眼前一黑，險些從馬上栽倒下來。近三萬騎兵啊！這麽多年來南翼國精心攢下的這麽一點家當，就這麽一把火給燒了！沒有了騎兵的南翼守軍，又怎麽抵禦對方的沖擊！現在蠻胡的軍隊幾乎還沒有損失！
自己這裏已經集中了渾河守軍的精華部分，一旦就此潰敗，方圓千裏之內，将不會有第二支軍隊能夠抵擋也先前進的腳步。也先可以從慕田關這裏，輕松突破陰山天險，進入到南翼國腹地，肆意燒殺搶掠！
沈從雲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或者說，他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混亂的戰局。主帥發呆，手下的軍官們同也是不知所措，戰陣後面的騎兵們紛紛向大營這邊潰敗下來，無論是呼喊或者使用督戰隊都無濟于事，已經處于瘋狂狀态的騎士們只想離開眼前火焰更遠一點，除了将身上的烈火向大營一方傳播外，更帶來了嚴重的恐慌。
同樣感到膽顫心驚的，還有處于勝利一方的也先。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些火焰噴射器會有這麽大的威力！胡人和漢人在打仗的時候也會使用火攻，不過都是借助天時地利順風放火罷了，色目人卻将火使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這裏的色目人僅僅千餘人啊！如果沒有他們，在對方五千重裝騎兵面前，現在痛苦掙紮的應訪是自己吧。這千餘人已經具備了從根本上改變戰争勝的能力！
在自己的心中，色目人是一個一個弱小的民族，懦弱，自私，一盤散沙。即使對火的使用更娴熟一些，也不過是些奇技淫巧罷了。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自己，輕視他們是多少可笑。
自己也曾經查看過他們的使用的武器。就拿矮牆上使用的火焰噴射器來說，主體用青銅制成，在矮牆之下，有一個青銅唧筒，為長管裏的火油提供壓力，使油柱可以噴得很遠。光那一套設備，便涉及到唧筒的密封性，噴嘴的可靠性，以及火油的提煉技術，這些都不是草原漢子們短時間內能夠掌握的。
自己是不是得重新審視一下與他們的關系了？
對南翼國來說，戰場的形勢每一秒都在急劇惡化，現在已經根本不需要火油了，大批的南翼國騎兵被活活燒死，僥幸逃過一劫的騎兵們則轉身狂奔，拼命沖擊着自己的戰線，整個南翼國的大營變成了一片混亂。已經清醒過來的沈從雲下令穩住戰線，卻已經無濟于事。
蠻胡騎兵們終于開始主動進攻了。他們從小心地避開中心戰場的雄雄烈火，向兩側繞過巨大的弧形，對南翼國的大營發現了鉗形攻勢。
兩路騎兵猶如兩把匕首切入黃油之中，連綿數裏的南翼國大營一片狼藉。原來防守的步兵與已方潰敗的騎兵混在一起，根本組織不起有效的防線。而蠻胡突入以後，大肆砍殺，更是讓營內數萬民夫慌忙逃竄。這些前些天沒有上過戰場的平民百姓，看到蠻胡人戰馬馳騁，心頭只剩下了一個心思：跑！
四散奔逃的民夫讓局面變得更加混亂，唯一還有組織性的蠻胡騎兵們，從大營的一邊一口氣沖殺到另一外，一路上留下無數屍體，鮮血流滿了整個營區。
沖出營盤的胡人騎兵們怪叫着，很快又返身沖了回來。被來回穿插的南翼國大營，終于崩潰了，無數的守軍化作了逃兵，向着荒原四面八方逃去。
蠻胡們并沒有急着去追擊。在這樣寒冷的荒原上，沒有帳篷和糧食，單個人很難生存下去。
沈從雲身邊還剩下一支建制完整的部隊，那是尚沒有投入戰場的一支預備騎兵隊，正掩護着主帥從大營的邊緣緩緩撤走。遠處的也先在鷹眼套筒中看到這一幕，卻也無可奈何。自己的騎兵雖然占盡了優勢，但現在雙方混戰在一起，根本沒法及時組織足夠多的人馬去追擊沈從雲。
不過也無所謂了，沈從雲大勢已去。南翼國的主力已經折損在這裏，還有那數不清的辎重，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銷毀，都落到了也先的手中。
或許沈從雲還能夠收集一些潰兵，但已經無力阻止也先前進的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