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回到辦公室,沒有見到杜弘,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長條的絲絨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只定制的鋼筆。
她又出翻開一張小卡片,執筆寫上:祝前途似錦!
寫完後,她把卡片跟盒子放到杜弘的辦公桌上,回到自己的坐位,繼續提交參數,分析數據。
加班到八點,頭腦開始混沌。她去學校商店買了瓶冰啤酒,走到體育場,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對着天空那輪皎潔的月亮喝着清涼的啤酒。
畢業典禮過後,學校倏忽冷清,好像那麽多的人全都藏起來了一樣。
體育場上沒有了踢球的,跑步的,靜得無聲無息。
苗小青有股悲涼的感覺,盡管程然過幾天就要來找她了,可那股悲涼并沒有被相聚的喜悅沖淡。
辦公室裏只剩下她和徐浚——雖然還有吳繁,可苗小青對他的感情,到底不如在一個辦公室裏相處了幾年的杜弘和程然。
杜弘還是老樣子,如非必要,不跟她說一句話,好像除了損她,他就不會說話了一樣。
苗小青灌了一大口冰涼的啤酒,從牙齒一路涼到心髒。
怎麽說都是同門,他是想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
她掏出手機,撥通了杜弘的電話。
電話剛接通,她就搶先問道:“你是不是已經走了?”不等他回答,她又噼哩啪啦說道,“我不就是扔了你的書,發了一頓脾氣,你怎麽那麽小心眼?你要生氣到什麽時候?我錯了,行麽?我跟你道歉,你能不能原諒我?”
杜弘在手機那邊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你在哪裏?”
“體育場。”
“你等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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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就挂了電話,苗小青瞪着自動關閉的通話界面,以為他正在忙,等會再打過來,心裏罵着“小瘋子”,卻一直把手機握在手上。
等了幾分鐘,杜弘沒打來電話。苗小青看到一個人騎着自行車過來,在階梯前剎了車。
自行車被他推到牆邊一靠,他擡起頭,苗小青借着燈光看清了是杜弘的臉。
她一激動站起來,沖他揮手,“杜弘!”
杜弘手裏提着一個袋子,順着聲音看到她,便垂下頭朝她走了過來。
苗小青第一次注意到杜弘很瘦,身形就像根竹竿,筆直剛正,一如他的性格,寧願折斷脖子,也不肯低頭。
他走到苗小青身邊坐下,取出一罐啤酒,把袋子遞給她。
“你喝酒?”苗小青驚訝地看他一眼,又低頭打開袋子來看,有四五罐啤酒和零食。
“不想喝,不是不會喝,”杜弘打開啤酒,“你聽說過山東人不能喝酒?”
苗小青“噗”地一笑,拿着罐子跟他的一碰,“謝你賞臉!”
杜弘沒說什麽,鋁罐湊到嘴邊,淺淺地喝了一口,把啤酒放在腳邊,雙手搭在膝蓋上,上身往前微傾,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
苗小青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也惆悵地望着前方,“什麽時候走?”
“明天離校,”杜弘說,“回家辦好簽證就走了。”
苗小青晃着啤酒罐,聽着罐子裏咕咚咕咚的悶響。
杜弘垂下頭,仿佛有難以啓齒的話要說,半晌,才悶頭說道:“謝謝你送的禮物。”
“不客氣,”苗小青說,“現在都用簽字筆了,鋼筆就是個留念。”
杜弘轉過臉來看她,突然問她,“你送程然的是什麽?”
“一個水晶夜燈,”苗小青很得意地說,“就是現在很流行的那種,一拍就會亮的燈,我自己做的。”
她以為杜弘會挖苦她兩句,然而他只是垂下睫毛,轉過臉看着前方,什麽也沒說。
“你大概是不挖苦我,就不知道怎麽跟我說話了吧?”苗小青苦笑着說。
“是,”杜弘漠然地說,“不打擊你,不挖苦你,不把你說得很糟糕,很差勁,我确實不知道還能跟你說什麽。”
“你!——”苗小青氣悶,“以後很難見到了,你就連好好告別都不會?”
“苗小青!”杜弘突然叫她的名字,讓苗小青狠狠一愣。他接着說,“程然以前說我跟你很像。我這個人,不會想把什麽都抓在手裏,遇到兩個選擇,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個。你是不是也這樣?”
苗小青認真地想了想,點頭說道:“我是。”
随即她心裏納悶,程然還說過這個?她跟這個小瘋子哪裏像了?
她兀自想着,又聽到杜弘的聲音響起,像山谷吹來的風,輕柔中夾雜着一絲寒涼,“如果有一天,兩個選擇擺在你面前,我希望你放棄的不是自己。”
“什麽意思?”苗小青被他這番話說得摸不着頭腦。
杜弘沒回答她,只是低着頭默默地喝酒。
過一會兒,苗小青突然說道:“我好像還沒報答你的,繼續欠着嗎?”
杜弘把啤酒罐放到腳邊,拿了一罐新的打開。
他的每個動作都很慢,似乎是心不在焉,又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他喝了一口啤酒,才緩緩說道:“那個報答受限條件太多,作廢了吧。”
苗小青難過得說不出話,琢磨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當初說起報答,她當時怎麽說來着?
誰知道你會叫我做什麽?趙敏還叫張無忌逃婚來着。
他後來怎麽說的,大概是不殺人不放火,不違背道德……還有什麽,苗小青卻怎麽想不起來了。
她也沒再多想,也許當初只是句戲言,杜弘這樣的性格,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沒再說話,兩個人寂靜無聲的喝着啤酒。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上那輪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住,體育場的燈全熄了。
苗小青眼前一黑,條件反射般地站起來。
“不是要好好告別麽?”杜弘也站了起來,身體轉過來面對她。
突然的黑暗,讓苗小青極力地張開眼睛。她看到杜弘跨前一步,身高完全籠罩住她,他身上的酒味撲入鼻尖。
他抱了她。
苗小青的身體驀地一僵,她的眼睛因為驚訝,在黑暗中睜到最大,還沒做出反應,杜弘已經松開她,後退了一步。
“苗小青,保重!”
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苗小青怔怔在原地站了很久,杜弘身上的酒味在她的鼻尖一點點地淡去,淡到仿佛剛剛發生的事只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可她的頭腦卻清醒地記着,十點鐘,體育場準時熄燈。
許多年後,苗小青依舊記得杜弘跟她正式告別是十點鐘。
那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同在強關聯領域,他們原本有很多碰面的機會。
學術會議,交流,訪問……無數可以見面的理由。
可在那之後,苗小青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小她兩歲的師兄——
那個高傲,嘴欠,青澀如少年的天才。
作者有話要說:
杜弘這孩子,心太小,太專一,容不下太多的東西,所以也不禍害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