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苗小青和杜弘将近一個月沒有說話,平時在辦公室都當對方是隐形人,有關苗小青的讨論,杜弘不加入;而有關杜弘的讨論……苗小青也加入不了。
受挫感沒那麽容易撫平,信心也不是短短幾天就能恢複的。苗小青感到奇怪,以前江教授,程然,杜弘輪番打擊她,她咬緊牙關,也能把Kagome晶格算出來,跨進理論物理的大門。而今大家都認可她能吃這碗飯了,她卻疑心起自己來。
J1-J2模型算了一個月才發現錯誤,這給了她極大的打擊。以前她不懂得人和人之間的差距,老板做的東西不懂,她也不覺得厲害。這次她懂了,所有的數據擺在老板面前,他一眼就能看出是錯的。
她算了一個多月,卻什麽都不知道。
這也無法用學生身份去安慰自己,徐浚也是學生,他也能看出不同尺寸變化很大,結果不單調。
她就是不夠聰明。
因此,在重新計算的過程中,缺乏自信的她,并不相信自己分析的數據,算出的結果即使接近,她仍然懷疑可能是錯的。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考慮過轉行,只為着她想做好,能力水平卻十分有限而痛苦。
苗小青的心灰意懶,辦公室所有人都看在眼裏,誰都沒有辦法,他們不是熱血少年,一句雞湯就能讓人走出低谷,滿血複活。
程然更是束手無策,讓她信心潰敗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強者的安慰和鼓勵,聽起來更像是對弱者的憐憫或是嘲笑。
他索性什麽也不說,盡量不着痕跡地去幫她,比如在她睡着以後,回到辦公室,分析她的數據,比較計算結果的準确性。
半夜十二點,他踏進辦公室的時候,沒想到辦公室裏還有人,這個人居然是杜弘,還是坐在工作站前的杜弘。
辦公室裏用得到工作站的,只有做計算的徐浚和苗小青。程然和杜弘的工作是純理論,會用到大量的數學,但是用不到工作站。
杜弘看到他進來,表情先是愕然,而後就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說:“這麽晚還來?”
“來看看她的數據,”程然說着走到桌邊,“你這麽晚還來加班?”
他說的“還來”,是因為杜弘下班從來不超過九點,而程然通常要等到苗小青十點才一起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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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前離開,十二點出現在這裏,那就是來加班的。
這沒什麽奇怪的,做物理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腦子裏會冒出一個idea,通常會立刻進入工作狀态。
奇怪的是,他們這種做純理論的,有了個新的idea,手邊有紙筆就行,根本不用特地跑來辦公室。
杜弘舉起夾在指間的筆,“我來辦公室拿個東西就走。結果筆滾到了桌子下面,剛撿起來。”他說着站起來往外走,“我回去了,你忙吧。”
他走出兩步,又回來抓起桌上的幾張紙。
程然在那一閃而過的間隙,看到紙上的內容,不是杜弘做的數學,而是蒙卡變分計算。
他挑起眉,看向杜弘的背影,見他把幾張紙随手折起來,捏在手裏匆忙地走了出去。
時間一天天滑過,苗小青的程序再沒有算出過奇怪的數值。所謂奇怪,就是看一眼就知道是錯的數值。可有了前車之鑒,即便是看上去沒什麽問題的數值,她也會懷疑,是不是因為大家都沒看出有問題而已?
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算了一半,出來一個奇怪的數值,然後又要去找原因,全部重新計算。
苗小青如履薄冰,每次程序算出新的數值時,她的心髒都顫顫微微地,鼓起勇氣才敢去看計算結果。
臨到學期末,她和杜弘依然把對方當隐形人。
苗小青剛換了個新的參數計算,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她跳到自己的位子撈起手機,看了眼來電話顯示,又立刻回到工作站的屏幕前。
她歪着頭夾住手機,眼睛仍盯着屏幕上的程序,“爸!”
“小草,忙嗎?”手機傳來苗偉峻的聲音。
“還好。”苗小青說不忙,注意力卻集中在程序上。
“我跟你媽媽過年去澳大利亞度假,下個月出發,”苗偉峻說,“你過年就不用回來了。”
“嗯?”苗小青訝然出聲,“媽媽她同意?”
“她一開始确實不同意,不過我跟她說你随後就會去,”苗偉峻說,“所以等我們去了以後,你打個電話跟她說去不了就行了。”
苗小青一怔,随即明白過來,忍住笑說:“我知道了。”
“好了,你先忙吧。”
“好的,您和媽媽注意身體!”
挂了電話,苗小青把手機扔在桌上,看了一會兒,程序沒問題,又回到自己的坐位上開始分析數據。
忙到晚飯時間,苗小青和程然一起去食堂。走到半途,苗小青習慣性從外套口袋裏摸手機,手伸進口袋就愣住了。
“怎麽了?”程然問。
苗小青把身上的口袋摸了個遍,才站直了說:“我沒帶手機。”說着就要往回走。
“吃個飯要手機幹什麽?”程然拉着她繼續往前走。
苗小青站着不動,“不行,我手機設了鬧鐘,一會兒在辦公室裏狂響,影響到別人。”
程然想了想說:“你先去排隊,我回去給你拿。”
苗小青點頭同意,往食堂的方向走。
程然跑回辦公室,在苗小青的辦公桌上沒看到手機,又拉開抽屜翻了個遍,還是沒有。他掏出手機,撥了苗小青的號碼,工作站的桌面上響起手機鈴聲。
他長手一伸,撈了起來,看了眼屏幕,随即眯起了眼睛。
苗小青快排到窗口時,程然趕到了,兩人打了飯菜,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
“手機給我。”苗小青朝他伸出手。
程然掏出手機,放到她掌心裏,在她要抓住時,又突然擡高,讓她抓了個空。
苗小青瞪着他,“你幹嘛?”
程然沒理她,拿自己的手機撥了她的號碼,再把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給她看,“臨時工?”
苗小青心虛地垂下頭,讷讷地說:“那是剛被拉進群組的時候存的,後來一直沒改。”
“我給你少說也打了幾百次電話吧,”程然說,“一次都沒想起來改?”
苗小青拿筷子戳着飯粒,想了一下,擡起頭說:“我看看你怎麽存我的?”
程然把通話記錄調出來,擺到她面前,滿屏的通話記錄都是老婆,老婆,老婆……
苗小青搶過手機,兩秒把臨時工改成了老公,然後盯着他說:“你改之前存的什麽?”
程然不說話了,低頭吃飯。
苗小青斜睨着他半晌,“你根本沒存我的號碼是不是?”
程然咳了一聲,“剛開始當然沒存,開完會以後,存了名字。”
苗小青深吸一口氣,筷子兇狠地插進他的餐盤裏,“知不知道以前每次看到陌生號碼,我都在猜是不是你打來的!!為此我接了無數的騷擾電話,你個混蛋!”
每次看到陌生的號碼,她的心髒就會突然一緊,可接起來後,不是推銷就是詐騙犯。無數次地,期望轉瞬落空。
結果他連她的號碼都沒存。
“你不是存了我的號碼?”程然的辯解很是蒼白,因此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怎麽還會以為陌生電話是我打的?”
“誰知道你會不會換號碼!”苗小青氣道。
程然摸摸鼻子,明明是他興師問罪的,最後又被控訴成一個無情無義的混蛋。
這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即使是忙得連臉都沒空好好洗的苗小青,也還是會翻舊賬。
“那我将功補過?”程然說。
“怎麽補?”
“前幾天跟我老板讨論了一個新的題目,”程然說。
他說的“我老板”,指的是他本校的老板。苗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他說出馬上就要回去的話。
“後來我找江老師也讨論過,”程然說,“他跟我老板一商量,同意給我多續半年約。”
苗小青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陡然站起身,筷子掉到地上,她也顧不上,飛快地繞到程然身旁坐下,“你說真的?”
程然的額頭抵着她,“夠不夠将功補過?”
苗小青也沒管這是人來人往的食堂,捧住他的臉就親了一下,“你真的太厲害了!”
程然眼底閃過黯然,原本想着找到一個兩邊老板可以合作的題目,就可以續一年的,然而江教授再怎麽說也只肯續半年。
還告訴他,做不完的可以帶回去做,最後一年要找博後的位子,無論如何不能再留在這裏,免得耽誤了。
他為此郁悶了一整天。
此時他看到苗小青驚喜得合不攏嘴,像剛發了筆橫財似的,心頭的郁悶又煙消雲散了。
半年就半年吧,總比馬上就要打包回去強。
苗小青立即想到了他們會一起待到過年,說道:“對了,我爸說他過年要帶我媽去澳大利亞過年,我忙到現在才想起來。”
“你去嗎?”程然問。
“不去,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苗小青皺眉說,“我爸一定是想到今年我得去你家過年,所以幫我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程然的神色閃過一絲愧疚,“其實不去我家也沒事,我會跟爸媽解釋的。”
苗小青有些氣餒地說:“也不知道我媽的問題什麽時候能解決,希望這次去度假,他們的感情能修複一些吧。”
“會的,”程然安慰她說。
苗小青垂下頭,心事重重地喂了一口白飯到嘴裏。
媽媽的反對,是他們婚姻中唯一的缺憾。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特別能理解苗小青的痛苦,寫文這個事,雖然是業餘愛好,但是一直都想努力寫好。
我的運氣還算好,剛開始寫文,就被出版商看中,兩年之內出版了5本,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寫的全是垃圾。我的電腦裏至今存着幾年前一篇文的十幾個開頭,都是到5萬字,寫不下去了,那時就産生了一個認知:就是沒有天賦吧。
我怕寫出垃圾,也不能接受垃圾,就徹底放棄了。
過了三四年,突然還是想寫,于是就有了《破雲而出》,中間也是波折,再一次放下。
直到去年,有一個念頭,想寫一個為了事業和追求不折不撓的女性,這次沒糾結太多,就開始寫了。
我不知道這本書自己會寫成什麽樣,也不知道這個人物是不是充滿力量,但是我盡力去寫,這一次的目的,不是寫部好的,文的好壞其實沒法定義。那就寫一部自己滿意的。
給落華生:上面一長段是在回複你的評論,希望我們都會走出“想要做好,卻水平不夠”的低谷。這世上确實有天才,可天才也未必對自己滿意,我們和天才也有同樣的苦惱,人生最難,是自己滿意。
只要做到自己滿意就夠了。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