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朱煊出了宮門,正要上馬,卻聽到有人在旁叫道:“大将軍。”順着聲音看去,卻是從旁邊一輛馬車中露出半張臉,那人又将車簾扒開幾分道:“嘉有些事想與大将軍商議,請大将軍上車共談。”
朱煊心中有幾分疑惑,便叫人将馬牽走,登上了那輛馬車。車內之人正是淳于嘉,請朱煊坐下之後便開門見山地說道:“謝仁之事,朝臣都不贊同,無奈陛下心意已決,我等無法阻攔。不知大将軍于此事有何打算?”
朱煊想起宣帝那個不吉利的夢,也有些怏怏不樂,卻并未顯露于面上,只含混答道:“陛下心意甚堅,我回朝之後就曾勸過,說此事險些引起衆将嘩變,陛下也絲毫沒有動搖之意。”
淳于嘉嘆了一聲,神色便又難看了幾分:“也不知是陛下是怎麽把謝仁當成女子的,謝仁入城那日他還親眼去看過,竟連男女也分不出了麽?現下連西戎使節都指名要謝仁和親,若讓外人知道他是男子,我大夏的名聲和陛下的臉面都要丢盡了!”
朱煊心有戚戚焉,越發覺着淳于嘉公忠體國,不愧是陪着宣帝造過反的潛邸重臣。
于是他也交了幾分底來:“那日我進宮時,聽陛下說過,他是夢見謝仁男扮女裝……女扮男裝,為他南征北戰,官至衛将軍,所以念念不忘,一定要将人娶回宮中。我還想哪天讓陛下親眼看見他是男子,陛下也就死心了。”
他自己說得也不大确定,淳于嘉沉吟了一陣,愁眉不展地答道:“若是這樣還好,可萬一陛下不嫌棄他是男子……”
兩人各各想起宣帝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的模樣,豈止發愁,簡直就要妒恨起來。自己這一回兩回的還是見不得光的,那謝仁一旦入宮,卻是要光明正大獨占聖寵了!
淳于嘉狠狠咬着牙道:“還是将謝仁送走的好!他不在京中,西戎自然不會把一個普通人放在眼裏,和親之事就此作罷,也省了一番争執。陛下那邊麽……待過幾年,大約心思也就淡了。嘉知道大将軍可以做陛下幾分主,請大将軍當機立斷!”
朱煊被他這番話點醒,腦中倒靈透幾分,想起另一件事來:“依我說倒是先叫陛下知道他是男的好。那日陛下反複說,就因他夢見謝仁是女子,才要娶他,不然就要納徐簡和石闡家的女兒入宮——”
兩人齊齊嘆息起來,恨不得自己化身謝仁,搶了這個入宮的機會。
倒是朱煊因想透了女皇後還不如男皇後,更早一步清醒過來,在車座上拍了一把道:“擇日不如撞日,請淳于大人陪我去臨川王府看看他到底是何等樣人!”
淳于嘉早有心叫借他之力斷了宣帝的念頭,吩咐車駕直奔臨川王府,帶着朱煊登門拜訪。謝仁正在房中讀書,下人便将兩人迎至上房相見。三人厮見之後,謝仁便帶着幾分崇敬之情看向朱煊:“早聽說大将軍風姿卓然,今日一見,竟遠過于所聞。”
朱煊客套一回,便問道:“謝郎在京中住得還合意麽?”
謝仁深深看了他們幾眼,答道:“京中果然不是會稽可比,這些日子,仁已遍見名士英雄。怕是再過不久,就連西戎首領也能見着了?”
淳于嘉眯着眼笑道:“謝郎這裏消息傳得倒快。不知你肯不肯學漢時的昭君一般為國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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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仁猛然站起身來,向着淳于嘉和朱煊深施一禮:“還要請兩位大人相助——謝仁正有此意,只恐陛下礙于人言,不肯送我過去!”
他不肯答應,朱煊和淳于嘉自然要不滿;可他答應得這麽痛快,這麽視宣帝如無物,這兩人心中卻又生出另一種不快來。
朱煊似笑非笑地問道:“謝郎寧願嫁與西戎王也不肯入宮麽?須知西戎王年邁體衰,四個王子正忙于争位,而我朝陛下……”
謝仁微微一笑,揮手打斷了他:“謝仁自幼随東山一位道人習武,旁的不敢說,若皇上遣我嫁到西戎,洞房花燭之夜,将西戎王頭頸折斷,猶探囊取物耳。再要殺那些侍衛宮女更不費力氣,宮中機密要件便皆可落入我手。到時若能順手殺幾個西戎王子更好,若做不成,我便搶了他們的馬逃到草原上,繞也能繞脫追兵。庶幾歸來之時,還能為聖朝獻上一張西戎地圖。”
兩人倒想不到謝仁有這樣的打算,對比自己那點争風吃醋的心思,也都有幾分羞愧之意。朱煊看了淳于嘉一眼,主動答道:“情勢不至于此。哪怕你真是女子,朝中也不會叫你和親的。說來你入宮之事也有些神異之處在內,陛下迷信鬼神,倒委屈你了。”
謝仁笑道:“若不入京,哪得機會見到大将軍和淳于大人?再說,國有賢臣,陛下就是一時被鬼神之說所惑,定也會被各位勸服的。若實在不成,望兩位安排我見陛下一回,我學過幾天道法,倒可試着破解邪祟。”
莫名其妙做了個夢就要娶個男人入宮,還非說人家是女子,這不是邪祟也是邪祟。淳于嘉立時應道:“不錯!前些日子大軍未歸,陛下行耕籍禮時感染了瘟疫,幾乎病重不治——怕是病中體弱,叫什麽東西纏上了,才會硬将謝郎認作女子,還要納入宮中!”
他起身一躬到地:“多虧謝郎一語點醒嘉。大将軍,事不宜遲,你我合該安排謝郎入宮,好叫他為陛下驅邪。”
朱煊思量一陣才道:“不可,若叫謝郎入宮,于他和陛下的聲名必有損傷——此時雖也尴尬,但也比真入了宮強。不如趁陛下出宮游獵之時悄悄接了他,在偏僻處與陛下相見。若陛下知道謝郎身份就作罷最好,若還不成,也好就地設壇做法,替陛下驅邪。”
三人又商議一陣,朱煊和淳于嘉便雙雙告辭,家也顧不得回,徑直入宮求見宣帝,請他挑個日子到禦苑射獵。
宣帝已累得連骨頭都要散了架,坐在禦座上聽他們說話都嫌腰疼。聽說要射獵,便冷笑一聲問朱煊:“大将軍才回京,不去忙公務,就要引着朕玩物喪志麽?還有淳于侍郎,西戎使團等着見朕已有數日,朕這般不務正業只情玩樂,是要叫他們看在眼裏,回去傳到西戎諸胡那裏麽?”
兩人齊聲謝罪。
朱煊心知他這樣煩躁和自己昨夜索需無度不無關系,只默默低着頭承受這番雷霆震怒;淳于嘉卻不知就裏,以為他是還是為了西戎求娶謝仁之事,連忙把這個護身符祭了出來:“這也是謝仁請托,說是想和陛下私會一次,又不願叫旁人知道……”
阿仁要和他幽會,莫不是上回相見時已迷上了他?不對,阿仁應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能是入京之後一直不曾受過召見,心裏着急了。
宣帝心中胡亂思量着,嘴角卻已悄悄上翹了幾分,口風也軟了些:“罷了,反正鴻胪寺也安排了五日後叫西戎使團見識我大夏軍威。朕早上陪使團閱軍,下午正好射獵散心,不如到時就将阿仁召到西郊相會吧。”
淳于嘉連忙答道:“他自然會到,臣等定會為陛下安排好。”
不提朱煊與淳于嘉心情何等複雜,宣帝得知要和謝仁相會,倒是當真高興了許久。上回相見他不曾露出身份,這回……有上回的基礎,阿仁應該也會對他一樣生出情誼的。
明日回宮之後,他還要好生練練射箭的準頭,免得在佳人面前失了面子。
三日之後,西戎使團正式入宮,在垂拱殿觐見天子。西戎正使贊善王弟不知得了什麽急症不能起身,這回入宮,為首的卻是做副使的興宗小王子。
西戎王偌大年紀,一直拖着不肯死,幾個兒子年紀都不小,背後各有母族支持,對太子之位皆是虎視眈眈。藏雲太子這回大敗,也有兄弟們在背後拖他後腿的功勞。
是以宣帝看見這位興宗王子時,也和看見自己國中大将一般,态度極為和藹地把人召到了面前:“王子遠來辛苦了,這些日子在京中還習慣麽?若有什麽不足的盡管告訴朕,朕命宣府那邊想法給你弄來。”
這位興宗王子和藏雲太子也有幾分相似,但他母親是西域公主,所以生得更高鼻深目一些。他恭謹地答道:“多謝皇上關懷,小王在京中一切都好。我西戎這回是誠心想與大夏議和,小王這回來是帶了極大的誠意來,并帶了五個部落族長的女兒和一些西域國家的貴族女子獻給陛下。”
興宗王子一揮手,殿外便走進來十餘個花兒一般窈窕動人的美女,風姿各異。都只穿着薄紗衣裳,娉娉婷婷地站在宣帝面前,看得人血脈贲張。
宣帝仔細盯着那些美人半隐半露的纖腰,終于有了幾分做皇帝的感覺。興宗王子見他對美人如此滿意,連忙說道:“小王對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從無作亂之心。若能與大夏結為兄弟之邦,一定互通有無,守望相助。小王還帶了更多誠意來,請陛下驗看。”
他手下便奉上一張禮單。宣帝叫人接過來看了看,不過是些珠寶珍玩之類,因便笑道:“這樣的東西大夏是不缺的,興宗王子若只能拿出這點珠寶和女人,朕也只好賜下一般的回禮,再請朕的大将軍去西戎和你父親說話。”
興宗王子連忙答道:“這些不過是一般禮物,小王還有一件厚禮要送與陛下。”他又揮了揮手,從殿外又進來一個手下,捧着個三尺見方的木盤,上頭蓋着紅布。
興宗王子親手揭開紅布,露出一個插着各色小旗的砂盤,指着其中一塊說道:“只要小王能當上西戎王,定與大夏永世惠好,永不犯邊,并将朵顏至察罕一帶,”他頓了一頓,目光中露出無限殺氣:“和胡毋藏雲的人頭送與陛下。”
宣帝心中一動,面上卻冷笑了起來:“王子承諾得真是動人。可惜據朕所知,王子手中并無兵将,在西戎王諸子中也未必多受寵愛,你又怎麽能當上西戎王呢?難道憑你這幾句虛無缥缈的承諾,就要朕空耗國庫,發出大兵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