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假酒害人
屋子裏一瞬間變得格外安靜。
屋外吹拂而過的風,挂在檐下的燈籠搖曳,樹葉沙沙作響,宮人們行走時腳步落在地磚。
放在桌上的燭火突然跳動了一下,就好像火光碰着什麽小飛蟲了一樣,炸開一聲一聲輕響。
周圍所有的聲響都變得清晰。
段雲深突然想到佛家說的那句,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心動。
景铄說出那些語句的時候,淡然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的晚膳,但是這些語句一進入段雲深的腦袋,就好像土匪強盜一樣直接将段雲深腦子裏的想法洗劫一空。
現在段雲深腦子裏一片空白,像是根本就解讀不了景铄剛剛說的話的意思。
他說白月光是……誰?
段雲深盯着景铄,盯了好一會兒,然後又好像突然回神似的,把目光給移開了。
段雲深心道,白月光三個字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哪哪兒都不合适。
“白月光”是發生了什麽慘案才要和自己産生聯系,自己哪一塊長得像是當白月光的材料?
段雲深又扭頭看了景铄一眼,幾乎想要确認一下這位傳說中的“殘疾暴君”是不是眼神有問題?
結果目光剛剛和景铄對上,立刻又慫地收回來了。
太不真實了。
太不可信了。
自己每天躺着混吃等死完成一下續命任務,就成暴君心頭白月光了?也沒聽說暴君這種人設裏面還有給添加“純情”屬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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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謀權……不是,謀情篡位這事兒賀珏聽說了嗎?他沒發表點意見?
段雲深又看向景铄,欲言又止。
景铄等着段雲深開口,靜靜看着他。
段雲深:……
段雲深又把自己的腦袋給擰回去了。
他覺得自己現在像是變成了一個被貓扯過的毛線球,蓬松又混亂,明明到處都有毛線被拉扯得漏出來,但是真正的毛線頭卻不知道在何方。
我才是他心頭的白月光?
這是……
對不起,我鬥膽僭越一下,這是……說他其實喜歡我,而是很有可能我是他頭一個喜歡的人?
……怎麽想都沒有真實感好麽?
段雲深雖然一直覺得景铄對自己還不錯,而且也計劃好了掰彎自己了,但是景铄這話還是給他帶來了不小的沖擊。
那感覺就好像自己撿了個有主人的狐貍,它還帶着主人的項圈。自己樂呵呵地投喂加陪伴,心裏想着這狐貍肯陪自己浪跡天涯就很好了。
雖然自己不在意那麽多,但是其實心裏清楚這只號稱自己家養的狐貍其實是別人家的。
結果突然有一天狐貍用爪子把項圈上的名牌翻開,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狐貍說我本來就是你的,從始至終都是你的。
……這這這也太刺激了。
兩世童真,自己這是頭一次被人告白了麽?自己要不要捧着他的爪子說我以後都會對你好?
景铄:“愛妃?”
段雲深聽到景铄的聲音,轉過頭來看着他,有點反應過度,看起來像是一驚一乍的,“……什,什麽?”
景铄:“聽完朕的話,愛妃就不想說點什麽?”
段雲深傻愣愣看了景铄半天。
說什麽?
自己說什麽才比較恰當啊這?
我不敢信?這不太可能?我怎麽成你白月光的?我以後肯定好好養你?
段雲深感覺現在自己大半腦細胞都已經離家出走了,就剩下那麽一小撮還在苦苦支撐負隅頑抗。
段雲深:“咱咱咱們睡吧。”
景铄:“嗯?”
“不是!!”段雲深用實際行動演繹了什麽叫做手忙腳亂,“我的意思是我們休息吧,夜深了,就是睡覺,只睡覺那種……”
段雲深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直面這樣的沖擊,所以開始想着做縮頭烏龜,天塌下來先睡一覺再說。
睡不定睡醒了,自己就想通了。
只不過別人和自己告白,自己接口來一句“咱們睡吧”……
這是何等渣男才幹的出的糟心事啊我的上帝!
算了,真要睡了誰是渣男還不一定呢。段雲深對自己很有數,自己肯定打不過暴君的,只能當躺平的那個。
但是“睡覺邀請”已經發出去了,段雲深欲哭無淚地道,“……就是只睡覺,陛下能懂麽?”
景铄能懂。
段雲深的心情都寫在臉上了,這人被自己吓着了。
不過就本質而言,景铄原本以為自己的心情還挺明顯的,尤其是在面對自己愛妃的時候,近些日子幾乎沒有遮掩過。自己與賀珏這個所謂的白月光也沒什麽暧昧舉動。
這麽一想,單單就段雲深這份遲鈍來說,确實還是挺值得生氣的。
景铄很平靜地給段雲深把臺階拆了,道:“不是很懂。”
段雲深:“……”
你就是故意的我看出來了!
你這個人,良心大大的壞!!
景铄:“愛妃不是說要睡麽?”
段雲深:……
段雲深站起身,不由分說把景铄從輪椅上抱起來了。
景铄在宮裏僞裝做全套,哪怕是身邊沒有外人他也幾乎不會從輪椅上站起來行走,段雲深抱人抱的輕車熟路。
抱着人就把人送床上去了,衣服都不給人脫,把被子扯過來将人一卷,擺在床中央了。
景铄:?
段雲深心道,我讓你“不是很懂”!讓你裝傻!
段雲深坐床邊上,避開景铄的目光,一臉沉重,“我……不是,臣妾,需要先想想,然後才知道怎麽回應陛下。”
段雲深确定了。
這是表白,自己要慎重對待。
第一次被表白呢,自己要好好想一想再回應。
段雲深感覺自己就好像好端端走在路上,然後突然天下掉下來個一金元寶,砸自己腦袋上了。
這時候根本就談不上撿金元寶開不開心,自己先是被砸懵了。
景铄放松自己躺在被子卷裏,語氣依舊是淡然從容的,“想與不想都已經住在朕心頭了,愛妃多想無益。”
段雲深:“……不,我要想個好一點的措辭才能來回應。”
要以後那種以後一想起來就覺得——哇,我當年說的真好!過去一輩子了想起來還能記憶猶新那種。
你懂麽?
沒有戀愛經驗的純情直男的奇怪執念。
只是段雲深完全沒意識到正常人面對這種事說要想一想,基本都是拒絕的意思。
就他的“想一想”,指的是自己要好好準備一籮筐漂亮話的意思。
景铄大概是和段雲深相處久了,這時候居然很神奇地明白過來段雲深是什麽意思了,一邊覺得無奈,一邊又縱容着他。
景铄:“那愛妃好好想一想。”
段雲深:“嗯。”
景铄,“上來睡吧。”
段雲深想了想,又“嗯”了一聲,開始往床上爬。
他又把被子抖開,兩個人衣服都脫了才重新窩進被子裏。
原本段雲深以為今天晚上肯定要睡不着覺了,可是實際上上床沒一會兒就睡熟了。不知道是因為秋末冬初的夜晚冷,還是因為平日裏習慣了,一睡着了就不自覺往景铄那邊貼。
兩個人擠在一處比較暖和,像是冬天抱在一起取暖的貓兒。
說起來,他們兩人睡抱着誰睡完全取決于看誰先動手,比如今天晚上段雲深就是先動手的那個,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手往旁邊摸了摸,摸到了人就翻身過去把人給抱住了。
景铄也睡得還算不錯,段雲深像是一味藥,似乎躺在他旁邊就能百病全消一樣。
在段雲深出現之前景铄總是睡得淺,容易被驚醒,現在有這麽個人躺在身邊,似乎連睡眠都安穩了不少,被段雲深抱在懷裏也沒什麽不自在。
因為第二天一早景铄還要去上早朝,所以醒得比段雲深早,起床的時候特意吩咐了伺候的小太監和小宮女輕着些,也沒吵醒段雲深。
離開之前在段雲深臉上親了一下。
說起來當初在大理寺的第二個晚上,段雲深一直以為自己沒完成親吻暴君這個任務也繼續活着,所以認定這個每日任務是系統忽悠自己的。以至于這些天對每日任務都沒上心,可因為兩個人這些天都呆在一起,他沒上心的情況下,不自覺間也每天都把任務完成的妥妥帖帖。
早朝之上果然有太皇太後的黨羽抖落了王爺和大将軍密會的事,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朝堂亂成一團。
那位官員以自己意外撿到了陳顯安之子陳玉庭為開端,聲情并茂地陳述了自己是如何從陳玉庭口中隐約得知大将軍賀勤是陳顯安一案的疑兇,又是如何秘密動用關系查出了大将軍賀勤擅離職守,說得天花亂墜,仿佛自己是狄仁傑在世。中途被王爺黨還有大理寺的人針對了好幾次,他也沒停下自己那張叭叭叭的小嘴,陳述完了之後,便申請要呈上人證物證。
景铄自然是準了,看過人證物證之後,朝堂上才寂靜下來。
景铄看向景逸,“皇叔可有話說?”
景逸自始至終沒有辯駁,站在朝堂上就跟個看熱鬧的路人似的,絲毫見不到驚慌之色。此時被問到,臉上的神情依舊是溫雅從容的,此時恭敬答,“臣無話可說。”
乍一聽,倒像是冤枉了他但是他不屑于解釋似的。
景铄:“既然皇叔無話可數,那朕便說了——嘉王景逸與大将軍賀勤密會,緣由不明,自今日起禁足嘉王府,不得與任何人接觸往來。即可自邊疆召回大将軍,咱們看看将軍有沒有話說。”
這命令一下,朝堂頓時議論紛紛,過了許久才有個膽子大的王爺黨站出來,道,“賀将軍鎮守邊疆多年,威名震懾八方。全靠大将軍在,才能讓我朝與南渝國的邊界安穩,此時若是召回将軍,那南渝賊心不死,只怕會讓邊疆不穩吶!”
景铄笑了笑,陰寒得整個朝堂都仿佛冷了幾分,“大人這是覺得朕的決定不妥?”
那人猶豫道,“這……”
暴君行事一向喜怒無常,此時雖然是笑着問的,那位大人還是覺察出了不妥,此時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但是立刻就有另一個王爺黨站出來幫他補上,“臣也覺得不妥,請陛下三思。”
景铄:“還有誰覺得不妥,不妨一起說吧。”
朝堂之上,太皇太後黨們作壁上觀看熱鬧,王爺黨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一時也都不敢做出頭鳥,剩下的大多都是些牆頭草,此時自然更是不敢做聲。
除了這兩個膽子大一點的王爺黨,居然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此事不對。
這就是朝廷的棟梁們。
王爺和太皇太後黨争多年,兩邊的人都互相攻讦謀害,早就沒幾個賢良之臣了。
賢良之臣們要不就是爬不上來,要不就是爬上來之後,然後在名為“朝堂”的養蠱場上被別人吞吃了。
景铄笑了一聲,“甚好!來人啊,将這兩位大人拖下去。”
景铄在朝堂上殺人的消息很快就在宮中傳開了。
小茍子聽說之後便開始憂心忡忡。
原本景铄在段雲深的宮裏還算是随和,不過這随和只給段雲深一個人,不會連帶着給伺候的奴才好臉色,所以在其他宮人看來,頂多就是暴君在雲妃殿內殺得人少一點的區別罷了。
此時聽聞前朝殺人的事,小茍子便知暴君還是那個暴君。自家娘娘天天伴君如伴虎的,他這個奴才怎麽放心得下。娘娘雖然看着傻乎乎的沒心沒肺,可是人不壞,小茍子也是個知道好歹的,這時候便開始替自家娘娘憂心起來了。
得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溜到段雲深面前給人暗示,說是暴君心情不好,娘娘待會兒可千萬要注意,莫要說錯話了。
段雲深聽完第一反應是,“為什麽心情不好?朝堂上有人為難他了?”
小茍子:“???”
小茍子一副恨不得哭天搶地的模樣:“我的娘娘诶,您管那瘋子陛下為什麽心情不好呢,他有心情好的時候麽?奴才告訴您,是讓您別招惹他的!”
段雲深看着小茍子這一副馬上就要崩潰的模樣點頭如搗蒜,“好好好,不招惹不招惹。”
他們兩人這頭正說着,外面就傳來了小太監喊“皇上駕到”的聲音,小茍子立刻就低下頭一副唯諾模樣地退下去了——景铄和段雲深兩人一般都喜歡獨處,身邊需要人伺候的時候會再叫他們的。
景铄這時候看起來根本就沒什麽心情不好的模樣,與平時別無二致。倒是看着段雲深打量他了好幾眼,覺得有些奇怪。
段雲深看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有什麽需要自己注意的地方。再加上昨夜那個事情給他帶來的沖擊還沒完全消散,多少有些不自在,便作罷了。
景铄此時也還有別的事情忙——太皇太後為了示好而給他放權,上朝批奏折議事樣樣不落。太皇太後還以為自己是在施恩呢,景铄卻只覺得這些事平白占了他的時間。
不過雖說心中有些不滿,卻也不至于就什麽都不做。太皇太後以為他是在計劃着東山再起收複皇權,景铄此時若是推這些事情推的太明顯,太皇太後也該起疑了。
于是他們兩人随意說過幾句話,便各自分坐在桌子的兩邊,一個批複奏折,另一個翻着游記做注解。
段雲深此時做注解也做的不專心,昨夜景铄把“白月光”三個字鑲鑽了硬套在他腦袋上,他至今還沒給回複呢。
昨夜睡前也想了,今早醒來也想了,實在是找不出該如何說。
昨夜剛剛聽說的時候,他大致上還是處于懵了的狀态,所以除了不敢相信和覺得沒有真實感之外,也沒別的突出感受了。
今天早上醒來,睡了一晚上也沒那麽懵了,心裏這才開始泛出甜味兒來,而且還越冒越多,弄得心裏有種飽脹的喜悅感。
他說自己是他的白月光。
僅僅只是這麽一想,就開始覺得隐約的歡喜。
段雲深活了兩輩子,沒遇上過喜歡的也沒遇上過喜歡自己的。
穿書的時候大概在路上不小心看錯了路标,直接到了“耽美市”,每日任務親親貼貼的,心裏就算是喜歡了也遲鈍地覺察不出來,就覺得躺平了等着自然而然地彎掉也沒什麽不好。
這時候突然被劈頭蓋臉地砸了一兜子傳說中的愛情,整個人傻完了就開始樂,可是樂完了又不知道該怎麽跟人說對方也可以做自己白月光的。
景铄批着奏折還能敏銳地發現自家愛妃以每盞茶三四次的頻率偷看自己。
這麽看着,那心能在手裏的游記上麽?
景铄看着手上的奏折道,“愛妃昨夜說需要想想,想好了麽?”
段雲深頓時心虛,死死把目光黏回游記上了。
景铄明白了,那就是還沒想好。
等到景铄批完了一沓奏折,段雲深那邊的游記還沒翻頁,瞧着簡直就像是魂不守舍似的。
景铄自認對段雲深有所了解,也覺得自己待段雲深确實不同,只是實在不知道這人怎麽到了今天還這幅模樣。
景铄甚至還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平日裏待段雲深太冷了,才導致自己愛妃聽說白月光是他的時候只覺得匪夷所思,完全不敢相信。
這時候奏折批得七七八八,便幹脆擱下了批奏折的朱砂筆,轉而去看段雲深。
段雲深原本走神走的厲害,可這時突然察覺到景铄看向自己了,瞬間正襟危坐,提着筆就準備在游記上寫批注,像上課走神被夫子抓到了的學生。
段雲深下筆如同狗爬,再加上一手簡體字,看起來就好像全部都是錯別字一樣。
景铄:“愛妃錯字了。”
段雲深:……
都說了這是因為咱們的字不一樣!
景铄這時候靠過來,将段雲深手上的游記接過,用朱砂筆在上面将字訂正過來。兩人的字放在一起簡直對比慘烈到有些不忍直視。
段雲深本來對自己一手.狗爬字沒感覺,這時候看着對比簡直想找個地縫自己鑽進去。
段雲深默默羞恥了一會兒,然後自我安慰道,能看得懂就行,字那麽好看能吃麽?
不能。
除了能顯擺什麽用都沒有。
景铄訂正了一個字尚且覺得不足,用朱砂筆在游記空白處寫了“段雲深”三個字,橫平豎直,端端正正,紅色的朱砂明豔,好看得可以直接裱起來。
景铄心中一動,突然道,“愛妃知道朕的名麽?”
段雲深:?
知道啊,不是叫景铄麽?
雖然皇帝的名諱是大忌,但是該知道的終歸還是會知道的。你不知道名字是哪幾個字,怎麽忌諱它避開它?
景铄在段雲深旁邊,又提筆寫了“景铄”兩個字,铄字的繁體與簡體字不同,寫作“鑠”,筆畫多到看着就讓人眼暈。
景铄:“愛妃寫寫看。”
小葵花寫字課堂開課了?
段雲深接過游記,在旁邊老老實實地将景铄兩個字的繁體寫了一遍。
景铄:“難看了些。”
段雲深:……
給我誇好看好麽!
我剛剛很努力寫的好看了,你至少誇句有進步吧!你看看我前面的狗爬字,沒覺得這兩個字長得格外清秀動人麽?!
他們兩人本來就挨着,這時候景铄伸手過去握住了段雲深的手,然後帶着他将“景铄”寫了一遍,寫完又在旁邊将“段雲深”寫了一遍。
景铄的手有些偏涼,段雲深滿腦子想着這暴君是不是穿的太單薄了,根本沒注意手上的動靜。
寫完了之後,景铄看了看,自己帶着寫的果然端正了不少。
景铄收了手,道,“愛妃有空不如練練字,朕可以教愛妃。”
段雲深:“……”
一言不合就嫌棄是麽?我不是你最愛最喜歡的那個寶貝白月光了是麽?
段雲深拿着筆,想了想,無比幼稚地将景铄的手給抓了過來,翻過景铄的手心,在上面落筆,把“段雲深”三個字的簡體落上去了,心道別說是錯別字別說是錯別字別說是錯別字。
景铄果然沒說。
段雲深把游記往景铄面前一推,“寫一遍。”
景铄雖然疑惑,不過還是拿着朱砂筆,寫了一遍。
段雲深在旁邊用黑筆補了“景鑠”兩個字,然後将這頁紙給撕了下來,疊好準備收起來。
景铄突然心中一動,“這東西給朕罷。”
段雲深:?
段雲深把紙遞過去,然後就見着景铄從懷裏拿出一個醜的沒眼看的香囊,将那香囊打開,黃符拿出來,然後将這頁紙放了進去。
段雲深:……
段雲深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甚至已經到了無地自容的地步。
這個香囊是當初段雲深以為宮裏鬧鬼,所以送給景铄裝護身符的,景铄那時候說,非段雲深繡的不要。但是段雲深一個現代過來的男孩子,根本做不來這個活計,于是偷了個懶,讓小茍子去找宮裏的新手繡娘要了個做廢了的拿過來,撒謊自己是新手所以做的難看,然後把護身符塞進去了。
那時候段雲深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把護身符送給景铄帶着,所以其它方面就偷了個懶,這時候看景铄還貼身帶着這個東西,還一本正經地塞了一張廢紙進去,大有拿來做護身符的意思,段雲深感覺自己快要被愧疚感給淹死了。
我随手一送你就随手一手啊!
我自己的都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你這麽重視是想愧疚死我麽?!再說了,這麽醜,不嫌棄的麽?
那頭景铄已經将這新鮮出爐的護身符給收起來了,這時候看着段雲深這幅模樣,自然有幾分不解,“愛妃怎麽了?”
段雲深:……
段雲深在勇于承認錯誤和做縮頭烏龜之中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做縮頭烏龜。
他說不出口,人家珍而重之的帶着,自己怎麽好意思說那東西其實根本不是自己做的。
若是在以前,段雲深可能遲鈍地覺察不出景铄帶着這個是因為自己,可是景铄昨夜都說得那般直白了,自己再為了裝傻而裝傻,就有點不是人了。
段雲深一邊艱難地搖頭說“沒事”,一邊心裏盤算着自己什麽時候把這個東西給景铄換下來。換個自己做的,女紅可能是不成了,自己天賦有限,要不要為他研究一下別的款式?
嘉王景逸禁足,陛下下令召回鎮守邊疆的大将軍的事很快就傳遍了京城,人們議論紛紛,都說暴君徹底瘋了,不把這江山折騰亡了就不肯罷休——嘉王爺多麽仁厚的人啊,待人親和,當年放棄榮華富貴保衛邊疆,暴君居然懷疑他意圖謀反!大将軍鎮守邊疆何等辛苦,對邊疆何等重要,居然說召回就召回。
別說是平民百姓,就連太皇太後黨之中也有人對召回大将軍一事有所顧慮,畢竟邊疆安危不是小事。只是他們利益牽扯,所以才沒有做聲。
全京城由衷覺得此事是好消息的,只怕只有賀珏了,因為此事意味着他恨自己的兄長十幾年,這恨就快要可以了解了。
他兄長賀勤将他推入寒冬的冰湖,凍傷了他的身體底子,讓他拿不動劍挽不了弓。而賀勤卻在擠開他之後,坐上了将軍的位子,領兵打仗萬人敬仰。
這仇很快就可以清算了,那個位子就算自己坐不了,也不會看着自己的仇人坐在上面。
昨天賀珏收到景铄的消息,便将陳玉庭秘密送了出去。
按照約定,陳玉庭只需要扔在北市的一處街口,給他身上穿上一件帶有标志的衣服,就自會有人去接他,其它的物證人證賀珏也在藏住自己的前提下秘密送到了太皇太後黨的手裏。
當時賀珏便猜到此事快結束了,果不其然,今日便收到了宮中的消息。
賀珏心情舒暢,就好像已經親眼看見了自己兄長的下場。
這樣的好事自然想找個人慶祝一下,原本最好的人選應該是景铄才對。畢竟按現在的進展,景铄也快要得嘗夙願了。
只是昨天景铄捎來的信之中,除了交代讓他把人證物證扔出去,還讓他離自己遠點。
賀珏當時哭笑不得,只覺得景铄果然是栽了。
他自然知道景铄捎來這話是因為當初那雲妃宮中的小奴才那戲詞一般的故事鬧的,也沒往心裏去,只是慶祝的事情卻找不得景铄了,便想拉着渡鴉喝酒來着。
渡鴉顧及賀珏的身體底子不好,本是不願意他喝酒,但是賀珏是主子,他非要喝,渡鴉也便硬攔,黑着臉陪賀珏喝到酩酊大醉。
賀珏喝醉了就折騰人,調戲渡鴉不成,就折騰着渡鴉滿京城跑,不是想吃城西果園的果子,就是想吃郊區的河裏的魚。也就渡鴉任勞任怨,半句怨言都沒有。
中途因為賀珏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悅,還讓渡鴉送了一壇子自釀的果子酒進宮給景铄,送就送了,這人借着酒勁兒,還捎上了書信一封。
信上就寫了四個字,“早生貴子”。
渡鴉送了酒,回來又伺候賀珏洗漱,把賀珏放床上的時候,賀珏已經睡着了。
可渡鴉站在床邊舍不得走。
他能覺察出,賀珏并沒有他表現出的那樣歡喜——就算将賀勤拉下了将軍的位置,将他打入地獄,又能如何呢?下一任将軍依舊不會是賀珏,失去的東西就是失去了,複仇只是讓自己已經扭曲的心理找到平衡點,但是并不能療愈曾經的傷口。
因為果子酒和“早生貴子”四個大字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所以渡鴉并沒有偷偷入宮,而是走了程序由宮裏的人一遍遍審核代轉,最後才到了景铄的手裏。
景铄看了“早生貴子”四個大字一眼,然後就随手擱下了。
當時他大概沒想到賀珏的手可能開過光。
至于那酒景铄也沒動,讓送進來的小太監随手擱在一邊。
景铄沒有喝酒的喜好,準确說,他可以稱得上是厭惡喝酒。醉酒帶來的空虛感要比清醒的時候更濃烈,情緒起伏也更大,理智喪失,既容易壞事也讓人心理上不舒服。
但是無奈賀公子送來的果子酒成色實在不錯,放在屋子裏就有一種淡淡的青梅香,酒味醇香混雜,別有一番勾人,所以很容易就引起了段雲深這種美食愛好者。
段雲深也不愛飲酒,但是這味兒和普通白酒不同,聞着實在誘人,征得景铄同意,就把那壇子酒打開了。
天地良心,段雲深真的就喝了兩口嘗了個味兒,但是這世界上有種人叫做“一杯倒”。
而且他也沒想到自己這個身體的主人就是個一杯倒。
一開始段雲深還不覺得什麽,嘗過了就放下了,接着回去研究自己的旅游攻略去了。
研究着研究着,就開始覺得自己臉上發燒身上熱,轉頭想問景铄覺不覺得氣溫有點怪,張口就發現自己好像舌頭有點木了,咬字變得很奇怪。
景铄這時候側頭看了一眼,就發現自家愛妃明顯是醉了,臉色有些紅,眼睛裏朦胧了一層水汽,看得出神智還算清醒——但是景铄的直覺告訴他,很有可能只是“暫時”還算清醒。
景铄:“愛妃喝了多少?”
段雲深已經察覺到自己大舌頭了,盡量言簡意赅:“兩口。”
說完又補了一句,“窩沒醉。”
段雲深真的覺得自己沒醉,就是舌頭有點不靈活,兩口怎麽可能會醉?
景铄:“愛妃要不要躺着?”
段雲深:“不用。”
然後接着去研究自己的地圖了。
很快事情就升級了,段雲深看到地圖上的字開始到處跑,放在桌子上的筆也開始到處跑,反正所有東西沒有一個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的。
段雲深:……
段雲深轉過頭看景铄,驚恐地發現景铄帶重影,有三個。
段雲深慌了,“……怎麽辦,窩可能醉了。”
段雲深上輩子不愛喝酒,但是不代表他沒喝過,所以他對自己喝醉酒了什麽德行很有數。
他,酒品不好。
而且……一般鬧完了之後第二天自己還沒記憶。
雖然已經穿書投胎了,但是前世記憶裏的教訓太過于沉痛,以至于他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他前世高三畢業參加聚會,據說當着同學們的面搶了班主任的假發不還,還非要拿大頭筆在班主任的地中海光頭上簽名留戀,有人錄像發朋友圈,可是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順便一說,他還挺喜歡那個班主任的,但是因為那件事,後來一直沒敢回高中。
段雲深看着景铄束得端端正正的發冠,覺得自己也挺喜歡自家狐貍精的,就是不知道他頭發夠自己薅幾下,他甚至擔心自己一會兒給他薅禿了。
不行,自己得自救!
也得救救暴君的頭發!!
段雲深這時候站起來就要去床上躺着,結果站起來找不到平衡感,景铄看他走路東搖西晃有心扶一下。結果伸手剛剛碰到段雲深的胳膊,段雲深就要歪地上,景铄拉了一把。
可好,段雲深沒歪地上,被他拽了一把改變了摔倒方向,砸他身上了。
段雲深爬起來爪子在他身上亂摸,“砸壞沒有,窩普是故意的。”
景铄才擔心段雲深摔壞沒有,剛剛分明磕到輪椅扶手了,“愛妃?”
段雲深聞言看向三個景铄,愣了半晌,像是在看這人是誰,看了一會兒突然眉開眼笑,“……狐貍,親親。”
景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