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期待與相信
段雲深一時愣住,景铄這态度實在是坦然到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個微笑的表情,仿佛愉悅而快意。
他确實從未後悔過此事。
段雲深:“為什麽?”
景铄:“因為朕開心。”
段雲深:“……”
段雲深這時候特別想抽這暴君幾下,然後扯着他的肩膀告訴他,好好說話!
但是階級壓制告訴他,忍一忍吧孩砸。
段雲深:“她待陛下不好?”
景铄的目光從那個醜不拉幾的護身符上面移開,看着段雲深,微笑的表情尚未褪去,“愛妃這是在幫朕找借口?”
段雲深:“不,臣妾只是聽聞過一些事情。知道這世間有些父母,其實配不上‘父母’二字,有喜男丁的母親往女兒喉嚨裏灌滾油,也有酗酒的父親将三歲的小兒掀在地上踹,……”
景铄:“住口!”
段雲深:……
段雲深立刻閉嘴。
景铄笑容淡了些,看着段雲深的眼神很認真,是提點,也是警告,“母妃确實命喪我手,但是這不代表朕就能容忍別人污蔑她,別将她與那些人相提并論。”
段雲深有些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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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詢問,然後解釋自己之所以這樣詢問的原因,并不是說他就認定景铄母親是這樣的人。
景铄淡淡道:“朕殺了她不過一時興起,與她無關,她待朕極好。”
段雲深:“一時興起?”
哪有無緣無故的一時興起。
在遮掩什麽?
景铄卻适時地轉移了話題,笑着問道:“愛妃拿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朕的确弑母,也無苦衷。愛妃接下來打算如何?”
段雲深:“……”
雖然我不是什麽絕頂聰明的人,但是你也不能拿我當傻子糊弄啊兄弟!
四舍五入你這不就是什麽都沒跟我說?
但是這暴君一副根本就不想開口的模樣,段雲深也沒招,他總不能拿着鉗子鑷子去撬人家的嘴。
再說了,鉗子鑷子也撬不開。
段雲深焦躁得想要瘋狂拔自己頭發。
僵住了。
自己不就是想知道這事兒真的假的麽?感覺像是拿出百米沖刺的勁兒去撞南牆,勢要把牆破了,結果撞棉花上了。軟趴趴的,疼倒是不疼,但是也撞不開,景铄:“愛妃現在想離朕遠些,也還來得及。愛妃既然救過朕,朕自然也可以為愛妃安排……”
段雲深伸出右手,做了一個打斷暴君說話的動作,“陛下您等等,我理一理,我先理一理。”
段雲深大腦常年荒廢,不是鹹魚就是莽,這時候突然需要運作反應有點慢。
他走到景铄身邊,把景铄手裏那個油紙包又給拿回來了——雖然幾分鐘之前,也是他塞進景铄手裏的。
抱着油紙包,在旁邊找了個勉強可以坐的地方,然後坐那兒邊往自己嘴裏塞糕點,邊運轉自己的大腦。
問:自己今天為什麽要冒險來找暴君對質這件事?
答:無意間知道此事,很在意。聽說的那個事情和自己知道的暴君相差太大,自己不想跟着別人一起對着景铄潑髒水,也不想因為聽信謠言而對無辜的人懷有惡意,所以過來找正主對質。
總結:自己想知道景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問:自己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嗎?
答:沒有,跟個蚌殼似的嘴緊的不行。但是從自己的主觀角度來思考,若真是兇狠殘暴地虐殺了自己母親的人,怎麽可能還會維護母親的名譽,不容許別人說他母親半點不好?
而且自己不過是在刺客襲擊的時候救了他的命,他就能對自己态度大轉變,肉眼可見地對自己态度和善不少,這樣的人真的會去殘忍殺死“待他極好”的母妃嗎?
總結:邏輯上很矛盾,這裏面肯定有一個是謊言。
問:在這個前提下,自己傾向于哪個是謊言?
答:……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客觀中立,但是這是很難。一般來說,自己什麽都不太清楚,當然是不帶傾向比較好。
但是……
景铄咬着糕點轉頭看着景铄,發現景铄也在看着自己。
這暴君長得真好看,男版蘇妲己不過如此。
段雲深看向他的時候,景铄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段雲深會突然回過頭來,但是景铄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景铄剛剛盯着段雲深完全是無意識的,甚至腦子裏都是放空的,就只是盯着那人倉鼠似的不停往嘴裏塞吃的。
段雲深把嘴裏的糕點嚼吧嚼吧全咽下去,然後站起身走到了景铄身邊,“想好了,陛下要不要猜猜看。”
景铄:“猜什麽?”
段雲深:“猜我接下來要如何。”
景铄:“朕不猜。”
段雲深拿出油紙包裏最後一個糕點,放到景铄的唇邊。
景铄看着段雲深,段雲深如同白天的景铄那般,用糕點碰了碰景铄的嘴唇,示意他張口。
景铄:“古來殺父弑母的人皆是冷血殘暴,愛妃還不跑?”
段雲深挺實在地道:“臣妾就是想跑也沒辦法,沒了陛下臣妾會死。”
景铄:……
景铄:“愛妃救朕一命,朕也不介意還愛妃一個人情。每天抽出空檔來看愛妃一眼的時間還是有的。”
段雲深要是剛剛穿越過來,這時候簡直要在心裏開心得跳芭蕾了。
暴君這意思分明就是兩個人保持距離,然後他每天抽空過來給景铄續命,別的互不幹涉。
可是他越是這樣體貼,段雲深越是覺得,根據自己的所見所知,他并沒有傳說中那樣殘暴無常。
段雲深不太想跑了,他也說不清為什麽。
可能是因為,剛剛景铄看着他的眼神,總讓段雲深覺得他不想自己離開。
段雲深願意相信景铄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就算景铄什麽都沒說,但是他願意交付自己的信任。
糕點停在唇邊,景铄靜默片刻,然後張口将糕點銜進口中。
景铄那糕點确實好吃。
但是景铄卻品不出香味,複雜的情緒在他心裏醞釀發酵,他仿佛看見一只獵物,分明察覺到前面有陷阱,可是幾經猶豫,最後還是踩了進去。
他忍不住笑了,說不出是嘲諷還是什麽,“愛妃會後悔今日這般選擇的。愛妃也知道朕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你今日不走,以後朕可沒有這般好說話。”
段雲深:“後不後悔臣妾說了才算。”
我覺得你不會讓我後悔的。
段雲深像是一面獨屬于景铄的鏡子。
沒有鏡子的時候,衣冠再亂,自己看不見,自然也不會在意。有了鏡子,就會不自覺地在意,想看一看自己在鏡子眼裏是什麽樣子,需不需要整理衣冠。
這是景铄看向鏡子的第一眼。
裏面的他配不上這面鏡子,但是他強笑着想說自己不在意。
“期待”和“相信”是一種自帶玄學的東西。
當在乎的人說,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我希望你做個好人。
那個人就會在做壞事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心虛和收斂。
與此同時,深夜的嘉王府迎來了一位客人。
此人不是別人,乃是太醫張景之。
張景之是張睿的父親,不久前張睿刺殺景铄失敗,被景铄剝皮,人皮做了招魂幡,屍首送回了張府。
張景之原本是太皇太後黨,曾先後幫太皇太後制藥牽制景铄,現在太皇太後對景铄用的藥便是張景之獻上去的。
原本也算是太皇太後黨裏忠心耿耿的人物。
只是此次景铄殺了他的獨子,還如此折辱,屍身都不全。
老來喪子,何其悲痛。什麽榮華富貴都不要了,就想要那暴君付出代價。
只是太皇太後那邊需要暴君做傀儡,自己一個太醫無足輕重,不能指望太皇太後主持公道。
所以這太醫心思一轉,就到了王爺黨的身上,這深夜就悄悄披着鬥篷來了王爺府。
只接待張景之的卻不是景逸,而是一個看起來一臉倒黴相的書生,看起來簡直像是考了十年科舉年年不中最後只能當夫子糊口的酸儒。
張景之看王爺府如此怠慢,縱使心中不快,卻也不好展現出來。
周不愚陪笑道,“張大人莫怪,您實在來的不巧,王爺确實不在府中。”
張景之看着這人,也沒什麽久坐的想法,只道,“王爺若是回來了,勞煩先生帶句話,就說陳顯安一案,還請王爺罷手,否則遲早引火燒身。”
周不愚:“此話怎解?”
張景之:“陳顯安有個兒子名為陳玉庭,親眼目睹了他父母慘死,且看到了行兇者的相貌。”
周不愚聞言一凜,“哦?”
張景之看着這窮酸的周不愚就心下難受,此時周不愚正色幾分,他反而更難受了。
自己來與王爺說這麽重要的情報,居然就讓這麽個窮酸書生來接待自己。
若不是要讓暴君血債血償只有嘉王這一條路……
張景之:“陳玉庭指認,殺死他父母的乃是大将軍賀勤。”
賀勤與景逸私交甚篤,算是嘉王的左膀右臂。
周不愚一頓,而後啞然失笑,裝傻道,“小兒信口雌黃,大将軍遠在邊疆,他與陳大人無冤無仇的,于理不合。再說,賀将軍與王爺不過是朋友,若真是将軍殺人,王爺也是主張秉公處理的。”
張景之冷笑了一聲,“一個小兒自然沒辦法撼動将軍。只是,若是這将軍本身就有問題呢?陳顯安死的那一晚,大将軍不在邊疆吧?”
周不愚像是被吓着了似的,一副膽兒小怕事的模樣,“張大人這可不敢亂說!非議将軍可是……”
張景之:“先生有空和我裝傻,不如先去将消息告訴給王爺把。勞煩先生告訴王爺,下官願為王爺的大業笑犬馬之勞。”
張景之話說的咬牙切齒,說完便起身走了,周身氣場都散發着一股子怨氣跟不滿。
他這頭出門,那頭景逸便從內室出來。
周不愚苦笑,“王爺非要我接客,看,得罪客人了不是?”
景逸看了周不愚一眼,只道,“去挑幾個人,讓他們将那個叫做陳玉庭的小兒帶到王爺府來,實在不行,就除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