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色
很快, 虞姝就明白, 以為有個丫鬟就一路上有人說話解悶的想法,是多麽天真。
并不是所有丫鬟都跟以前的青桃一樣活潑, 整天叽叽喳喳的。
這個金歌,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根本就不主動說話。
一開始, 虞姝聽到她的名字,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那你是不是有個兄弟, 叫鐵馬?”
金歌嚴肅地搖頭:“奴婢沒有兄弟。”
虞姝笑了笑, “逗你的, 路上太悶了, 你跟我說說話。”
金歌:“奴婢不知要說什麽。”
虞姝:“你可以随便說說, 比如你以前主子的事兒。”
金歌:“奴婢不會随便說。”
虞姝:“……”
虞姝心道, 這個丫鬟不得了, 她把天聊死啦!
金歌真的很安靜,她低眉順眼地坐在車門外,也不跟車夫說話, 幾乎就維持着一個姿勢。倒是虞姝有什麽要喊她, 她反應很快。
是個沉默寡言的行動派。
虞姝覺得自己有點無聊,以前嫌棄青桃吵鬧,想要個金歌這樣安靜的;現在來了個金歌這樣的, 她的心境卻已經發生變化,想要個活潑些的。
唉,算了, 路途漫漫,自己還是看看話本子解悶吧。
馬車慢慢地走着,沒多會兒出了瑞州城,走官道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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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姝一開始是出門的雀躍,沒多久就覺得無聊,後來就有點難受了,眼前一陣陣眩暈,紙上原本是有趣的鬼怪奇談,但她慢慢看不進去,感覺字一個個飛起來了似的胡亂轉舞,晃得她難受。
糟糕,是暈車的感覺。
她哀嘆一聲,丢開書,歪倒在軟墊上,抱了個枕頭蔫蔫地趴着,渾身無力,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這個身體,真是讓她受盡了折磨。
雖然虞姝沒有說,金歌還是很快察覺她的不舒服,掀開車簾瞧見她難受的樣子,臉色微變,很快去跟莫先生說了。
虞志南擔憂地跟過來查看,前邊車馬也立刻放緩了速度,派人來問。
莫先生過來一番望聞問切,微松了口氣,道:“虞小姐只是醉車之狀,大家不必擔憂。”
他從醫箱裏取了一味藥丸,讓金歌和溫水喂給虞姝。
虞姝皺眉吃了藥,眩暈的感覺輕了些,但是一股疲倦困頓之感襲來,慢慢松開了眉頭,趴伏在軟褥上,漸漸睡去。
知道她并無大礙,大家才稍稍放心,又繼續起程。
走了半日,前方已是荒野坦途。鎮國大将軍楊峰調轉馬頭,回到第一輛車架旁,低身與燕染交談幾句。
燕染臉色略沉,思索片刻,點了頭,讓他去與虞志南、莫先生等說一句,又讓人牽馬來。
虞志南原本就對兩方人馬一同上路之事頗有微詞,一路都緊緊守護在女兒車旁,堅決不讓不該靠近的人靠近過來。
此時看到楊峰好像領了什麽命令,騎馬走過來,他更是如臨大敵,渾身戒備。
楊峰一看到他的神色,頗感無語,“虞大人,本将又不曾做過什麽過份的事情,你不必如此嚴防死守吧?”
虞志南心道,你是沒做什麽,可你忠心侍奉的那位主心思不單純!他看了看前邊的車架,哼了一聲:“楊将軍沒有女兒,怎能體會下官的心情!”
楊峰不禁啞然。心道自己确實沒有女兒,這一副護犢子的姿态,自然是體會不來的。
楊峰也不與他耽擱時間,告知了殿下将帶他先行一步的消息。
虞志南一聽,立刻放松下來,滿臉笑容道:“殿下京中事務繁忙,先行一步是應該的,本就不必陪下官一家慢行。”他心道,趕緊走吧走吧,別一路惦記着自己的寶貝女兒。
楊峰不再與他多說,轉而又與莫先生道一句,讓他留下陪行。莫先生自然點頭。
交待妥當,燕染跨身上馬,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虞姝的馬車,又看了看金歌和墨雲。而後一揚鞭,帶着楊峰等少數幾人策馬奔騰而去,很快奔得不見了蹤影。
大部分人還是留在隊伍護行。
而虞姝正在馬車微微搖晃之中安然昏睡着,并未察覺隊伍裏少了人。
傍晚,到了一個縣城,恰好可以入城過夜。
他們馬車經過街道的時候,速度更是慢吞吞的,虞姝幾乎睡了一天,醒來就聽到街道人聲嘈雜,還有一陣孩童的哭聲。
她揉了揉眼睛,探頭瞧去,看見個小女孩在牆邊哭,原來她的毽子不知怎麽落到了屋瓦上,人小腿短,取不下來了,只能抹着眼淚,哇哇哭得傷心。
虞姝默默看了會兒,眼睛一轉,掀開了車簾,道:“這孩子哭得怪凄慘的,金歌,你去替她把毽子取下來吧。”
金歌一怔,轉頭看了看那高高的屋檐,又回來看她,眼睛微微瞠大,好像被她的話驚到了。
虞姝還若無其事的,催了一句:“去啊。”
金歌驚疑不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慢慢收回視線,恭聲道:“是。”
而後她也不下馬車,直接站起來一躍,腳尖在馬背上輕點,燕子穿梭般極快地掠上了那屋頂,把旁邊車夫都吓了一跳。
車內,虞姝透過看見這利落的身法,只笑了笑。呵,她就知道。
一行人到了客棧,安頓車馬行囊,開了上房,叫了飯菜熱水,好好修整。
金歌跟莫先生去煎藥了,虞志南到女兒房裏跟她一起吃飯。
吃着吃着,憂心忡忡地提醒道:“姝姝啊,你要警惕那位殿下啊。”
虞姝沒什麽胃口,聽這話就停了筷子,莫名道:“爹爹說的遠離哪位殿下?”
“就是燕氏那位啊。”虞志南理所當然地答道。完了突然有些驚愕地看向她:“難道姝姝不知道他的身份?”
虞姝更奇怪:“為什麽我會知道他的身份?你們又沒人跟我說。”
虞志南一愣。
原來,虞志南以為燕染那邊有人跟女兒說過了。可燕染是不會特地去說自己的身份的,不過他以為莫先生肯定提示過;莫先生以為楊将軍或者虞大人早就告知,他一心醫治病人,又哪裏會說那些題外話;而楊峰也以為虞志南肯定跟女兒說過了。
就這樣,大家都以為虞姝早早明白了燕染的身份,其實沒人說過,她根本不知道!
虞姝是聽到過幾次打啞迷般的“那位殿下”,不過她覺得跟自己關系不大,就沒有探究過。
此時虞志南反應過來,趕緊嚴肅地把燕染的身份介紹了。
虞姝聽得一愣一愣,聽完了有種恍然大悟、豁然開朗之感。
想起從小到大見過燕染的幾次,一幕幕穿珠連線的,就成了如今虞志南嘴裏說的人,她竟然也沒有覺得太震驚。
當時看到還是小女孩兒打扮的他,精致漂亮,又被人追殺,她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只是沒有想到是皇家的罷了。
她不禁有些唏噓,如今他推翻竊國政權,報了家仇國恨,光複燕氏,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怪不得這次他身上氣勢如此驚人,九五至尊,帝王權勢,自然非同一般了。
她又微微蹙眉,道:“看來,往後我見到他,還要下跪行禮了。”
虞志南點頭:“他是天家貴胄,又是板上釘釘的乘龍天子,與咱們雲泥之別,自然是要恭敬而疏遠的。”老父親悄悄上着眼藥。
虞姝不太高興,但也明白封建等級森嚴,只能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姝姝,你那丫鬟,便是那位殿下送的?”虞志南其實就是要來跟她說這個丫鬟的。
虞姝點點頭,神情恹恹的。
虞志南就知道,嚴肅道:“姝姝可要注意些,讓那丫鬟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就算了。畢竟不是知根知底的,還是要防備些,不要與她太過親近。”
虞姝心道,那丫鬟話都不說的,怎麽親近?
她嘆了口氣,突然提醒道:“爹,人家可是武藝高手,耳力敏銳,你說話可要小心些。”
虞志南一皺眉,不太相信:“那丫鬟看着悶不吭聲,笨手笨腳的,會是什麽高手?”
剛說完,一個人影走進來,正是端藥而來的金歌。他們父女在房裏吃飯,門沒上。
金歌看了一眼虞志南,臉色平靜地行禮:“老爺。”
虞志南驚了一下,他根本沒有聽到有人過來的腳步聲,怎麽說來就來了?難道這丫鬟真的是高手,落地無聲?
他臉上頓時有些尴尬,畢竟要真是高手的話,估計剛才自己的話也是被聽到了的。
想到此他老臉挂不住了,話也不記得囑托了,飯也不要吃了,跟女兒說了句好好休息,就匆匆回自己的房間了。
虞姝覺得這爹挺可愛。剛才自己提醒過了,他還要評價人家“悶不吭聲、笨手笨腳”,這會兒被抓包,就溜之大吉了。
金歌并不在意,只把藥端給她,“小姐,喝藥吧。”自從虞姝識破她的身手,她對虞姝倒是多了一份真誠的尊敬。
虞姝收了笑,看着黑乎乎的藥汁,嘆了口氣。還沒吃呢,嘴巴裏已經泛開苦味兒來。
如此曉行夜宿,不緊不慢,走到了第九天,他們一行人離京城不遠了。
對于虞姝來說,她又到了舊地——寧遠鎮。
這是她第三次來了,已然不陌生。鑒于前兩次過了這兒,沒多久就沒有好結果,虞姝就有點坐立不安的。
一下車她就把小黑招來,抱着撸了兩把,看着它綠寶石般漂亮的眼瞳,心裏才稍稍安定。
小黑好像察覺到她的不安,一直在她房裏陪她。
這夜他們要在鎮上過夜的,明天早早起趕路,傍晚就到了京城了。
夜晚來臨,鎮子上慢慢變得靜悄悄的。
子夜時分,客棧悄悄來了人。
得知她已到了寧遠鎮,燕染同樣心神不寧,原本已經回到京城幾日的他,又連夜趕了過來。
夜色中他上了客棧二樓,到了她的房門口,先與黑豹狹路相逢。
黑豹蹲守在門口,發覺動靜的時候有一瞬間的緊繃,看到來人才又放松下來。不過,它一雙碧瞳盯着他看,像是十分疑惑,他為何深夜前來打攪房裏嬌客?
燕染凝神一聽,房裏靜悄悄的,應該睡得安穩,想來這幾日路上奔波,她已是累得很,也不知道瘦了沒有,病情有沒有反複。
他要上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黑豹還杵在這兒,便垂眸看着它,示意它走開。
黑豹渾身皮毛漆黑,與夜色融為了一體,只餘一雙豎瞳在黑暗中發着幽幽綠光,但是一動不動。
燕染皺了皺眉,只得輕喝一句:“墨雲,讓開。”
它聞言腦袋倒是動了動,眼裏幽光閃了閃,還是沒讓開。
屋裏金歌睜開眼睛,眼神銳利地看向房門,又轉頭看了看靜悄悄的床帳,輕手輕腳地下榻,走到房門便發現外面來人。
她松了口氣,輕輕拉開門走出去。在燕染面前跪下,恭聲:“殿下。”
燕染嗯了聲,輕聲問:“她睡熟了?”
“是。”
“在路上的這幾天,她怎麽樣?”
“除了車上眩暈,并無大礙。”
燕染略颔首,松了口氣。頓了片刻,才又道:“我進去看看她,你跟墨雲守着。”
金歌自然是聽命的,墨雲倒是還沒有動彈的意思,反倒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蹲在門前,活生生黑漆漆一尊守門神。
燕染氣笑了,提起腳尖輕踢了踢它。
它這才慢悠悠地起身,流動的暗影一般,往欄杆一竄,也沒聽見動靜,便不見了蹤影。
金歌自也默然退到了樓梯口,既不打擾主子,也好警戒樓上樓下的動靜。
燕染吸了口氣,而後擡手推開門,擡步走進去。又輕輕細細地關好,免得微涼的夜風吹進來,吹病了嬌弱的人兒。
屋裏微光黯淡,只勉強能看見她趴卧在床上,身形細弱,呼吸都是淺淺的。
他眼神不自覺柔軟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墨雲,讓開。
豹豹: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墨雲了,我現在是尼古拉斯.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