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雲山。
于舒一行正在爬山,親臨其境才知道地形崎岖難以行走是什麽意思。
這座山本來也是游客喜好之處,修有寬敞便于行走的臺階。不過他們是亡命之徒,哪敢走陽關道,只能在楊峰的帶領下走羊腸小徑,樹木茂盛,山石遍布,荊棘藤蔓都成了攔路虎。
馬兒高大體壯,走走停停;小黑倒是身手矯健,上竄下跳,顯出對自然環境的歡喜;于舒舉着劍在前邊不時砍砍削削,倒也輕松。
楊峰這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反倒和燕染落在了最後。
本來燕染是要跟在于舒身邊的,只是自從楊峰來了之後于舒就認為他有了忠實護從,不肯再管顧他了。這會兒山路難走,燕染那個小身板還沒有草高,哪裏趕得上于舒?慢慢就落後了。然後楊峰就忠實地護在了小主子的身邊。
不過這孩子還是太小了,身體太弱了,沒留神還是讓他摔了一跤。
楊峰十分自責,趕緊抱起來,看他小小手掌磕在石頭上劃破了一道口子流血了,忙不疊掏出藥膏給他上藥。
燕染倒是沒哭沒叫,只是把目光投向前邊,發現于舒都不曾回頭看自己一眼,心裏不由得湧起一股失落。
于舒在前邊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卻仍舊目不斜視,面不改色。
楊峰因此目帶譴責地看了一眼于舒的方向,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對小主子嘆道:“世事無常啊,若不是那樣一番動蕩……您又怎麽會落到這般艱難田地?”
于舒當然早就看出來他們兩個身份不一般,瞞着自己也沒什麽,事不關己她才懶得探究。
這時聽到楊峰的話才淡淡說了一句:“世界又不是圍着你們轉的,世事無常才是平常,與其怨天尤人不如盡早适應。”
楊峰被說得啞口無言。他本來只是替小主子不平,哪知道就有了怨天尤人之嫌?
于舒說完也停下了腳步,仰頭看着天邊悠悠白雲,不禁神色恍惚了一下。
她曾經也怨過世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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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出身豪門,父母疼愛,哥哥寵溺,外形更是美麗優雅,人人羨慕,可以預見人生一片坦途。那年正在大學裏享受美好的青春時光,誰知末世突然降臨,然後一切都化為烏有。
末世之後再也沒有什麽坦途了,親人為了保護她相繼去世,曾經引以為豪的美貌甚至成為了厄難的源頭。後來她學會了漠視他人,學會保護自己,整個人由內而外地冷硬起來。
“呼……”
她緩緩出了一口氣。
這些事情久遠地像是幾個世紀以前了,她只有一個很模糊的記憶,甚至自己也不願意回想起來。如今從末世重生到這個世界,比不上現代,卻好于末世,也算是一種新生吧。
這麽一想心裏又輕松了許多。
她回頭看了眼那個眼巴巴的小燕染,心道可別賴着她,她要享受生活,享受美食,逃命就算了反正她也習慣了,可一直帶着孩子算是個什麽事兒?原來這孩子沒親沒故,生命危在旦夕,她出于人道主義才帶帶他,現在他也有熟人足以保護他了,自己就不必瞎操心了吧。
可憐她在末世苦了那麽久,穿來幾天也過的是躲躲藏藏憋憋屈屈的日子。
于舒默默打算好了,等送他們平安上山,讓他們安心在山上強身健體吧,她就不奉陪了,她要浪跡天涯享受生活去!
她已經忍不住暢想青鋒匹馬、醉飲狂歌的美妙生活了!
于是她又回頭催道:“還是繼續趕路吧——不知道你說的那個道觀還有多遠?”
最後這句是問楊峰的。據他說靠近白雲山山頂的地方有個清靜隐蔽的道觀,他們可以去那裏落腳。
楊峰給燕染包紮好了傷口,正要回答,卻發現之前還神态放松到處撒歡的小黑突然渾身緊繃起來,進入了戒備狀态,繼而馬匹也變得有些不安,躊躇不前。
他的臉色也跟着變了。
于舒擡眼看天邊衆鳥驚飛,也發現了不對。
“追兵來了。”她說。
雖然有些意外他們這麽快就追過來,不過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他們是通緝犯。就是不知道這夥人是沖着他們仨哪個來的。
當然不管沖誰來的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蚱蜢了。
“快走!”楊峰臉色沉重,往前辨了一下方向就帶着他們加快了腳步。
這時候于舒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一把拉住燕染跟在後邊。燕染立刻牢牢反握住她的手。
于舒猜測:“是不是我們出鎮子的時候被誰注意到了?”
要只是随便大範圍搜查倒還好,就怕是哪裏得來的确切消息他們就在山上,那恐怕追不到人不罷休。
楊峰臉色不大好,“先往上,與他們拉開距離。我熟悉這裏的地形,一時半會兒他們找不到我們的。”
這時候小黑已經不亂跑了,回到它的主子身邊警惕着。倒是那匹馬體型太大,在山地行走壓根兒不占優勢。于舒後悔把它帶上山了,果斷把它拴在了一棵樹上,楊峰把馬背上的包袱背在了身上繼續走。
然後悶不吭聲地繼續趕路,氣氛莫名緊張起來。
又走了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發現追兵的動靜并沒有消停,而且好像來自四面八方,這只有一個可能,對方人數衆多,而且是篤定了他們在山上,正在形成圍困之勢。
于舒臉色也不好了,“這樣看來,他們從下而上圍困,我們就是到了山頂,也會被他們甕中捉鼈。”
她皺着眉,不忘低頭看看自己身邊的小家夥,看他累得一腦門晶瑩的汗珠,臉上紅彤彤一片,額發更是跑得亂糟糟的,不由得替他擦了擦,一邊問他:“你還好吧?”
“我沒事......”燕染聲音虛弱,緊緊挨着她,目光裏既透着對她的親近依賴,又帶着濃濃的擔憂。是對她的擔憂。
楊峰沉着臉想了想,快速道:“在東側有一處斷崖,斷崖周圍陡峭,無路可走,只有一條隐蔽的通道直達崖內石洞,倒是一個藏身之所,你們跟我來!”
又是一陣東奔西走,目的地卻不是好到達的,因為追兵太多且分散,他們要避開追兵,就沒辦法直走,漸漸偏離了原來的小道,不知不覺走出了茂密的樹林,來到一個寬敞的地方,一座荒敗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從占地面積上看,曾經的建築一定龐大而恢宏,可惜後來應該被放火燒了,殘垣斷壁,雜草叢生,十分荒涼。
于舒感覺手裏握着的小手好像在微微顫抖,垂眼看去,小燕染看着殘垣斷壁的目光黑沉沉的,似乎透着一股難言的悲痛。
楊峰也愣住了,喃喃道:“這是曾經的白雲寺……”
因為離京城近,達官貴人甚至皇親國戚都是來這裏禮佛燒香,後來這白雲寺便成了皇寺,一度香火鼎盛綿延不絕,只是後來……一夜之間整個寺廟的和尚被屠殺幹淨,然後一把火燒了。再後來就是滿地殘垣斷壁,無人問津,雜草叢生,一派荒涼景象。
他震驚之餘,回頭看了眼燕染,眼神不忍,據說太子長女的生母肖良娣也是在這裏被殺的。
在他們齊齊沉默的時候,旁邊草木突然一陣簌簌之聲,跳出來十多個身穿兵服、手持長矛的官兵,将他們團團圍住。這些人不像是追過來的,倒像是提前等在了這裏,守株待兔。
“不好!”楊峰臉色一變,立刻抽刀護在他們身前。
而後一位身穿铠甲、臉色冰冷的年輕将領走上前來,正是秦景元。
秦景元站出來也不說話,只是眼神十分陰沉看着他們幾人,尤其是于舒。
于舒被看得直皺眉,心裏的殺氣一陣陣冒出來,正要忍不住的時候,他語氣複雜地開口了:“沒想到你竟然能殺了我父親,還一路逃到了那麽遠的地方來......”
于舒壓根兒不認識此人也懶得聽他廢話,趁他磨叽趕緊拉着燕染靠近楊峰,小聲道:“趁着人不多,速戰速決!”
楊峰點頭,握緊了鋼刀。又示意燕染不要離開他的背後。
那邊秦景元仍是緊緊盯着于舒說話:“我命人将京城掘地三尺,又親自帶人離京追查,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廢話真多!”
于舒早聽煩了,說完寒光一閃,已經拔劍劈過去。
原本就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她一動,雙方就殺開了。
而她的那把劍,瞬間刺紅了秦景元的眼睛——是這把劍殺了他父親,眼前的是他的殺父仇人!
那十幾個小兵不足為患,雖圍困了楊峰卻不成威脅,殺光他們只是時間問題。秦景元卻有些難纏,而且他只盯着于舒。
好在于舒也算是在屍山血海裏打滾了幾年的人,完全沒有水分的殺招令秦景元既驚又疑,加上龍吟寶劍并非凡品,他一時竟然無法拿下她。
燕染原本乖乖地遠離戰圈,可是守在他身邊的小黑撲咬了一個偷襲的士兵之後,秦景元眼神一閃,竟然把刀舉向了那個孩子。
于舒眼神一變,原本是要躍過去舉刀格檔的,但情急之下踩到的石子滾動,她不由自主身形一歪,整個人向燕染撲了過去。
“哧——”
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皮肉被切開的聲音,也許脊椎也被砍斷了,誰知道呢,總之就是致命的傷了,然後慘烈的痛感鋪天蓋地地湧來。然而她臨死反撲一般,硬是忍痛舉劍回身向秦景元反擊最後一劍。
秦景元不知道被吓傻了還是沒想到她還有餘力反擊,竟然閃躲不及被她砍中手腕,吃痛之下武器掉落,而他捂着手腕退後兩步,幾乎是目恣欲裂地看向她。不過很快黑影一閃,小黑撲過去要撕咬他,他才狼狽躲開。
于舒倒了下去。
鮮血很快把她染成了個血人。
此刻除了痛,她看着眼前這個孩子還特別想罵娘。
玩她的吧?
怎麽就這麽倒黴,難道說她重生的意義就是救這個孩子嗎,憑什麽啊,她好不容易才重生在這裏,還沒來得及享受......
燕染因為被她剛剛護在身.下,毫發無傷,此時撲到她身邊,卻不敢碰她。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着,不敢相信她會奮不顧身地救自己,甚至付出了生命。
好在于舒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不然恨不得把他削了。她可從來沒有舍命救人的大義,事實上要是知道自己會沒幾天就喪命,在那個夜晚她絕不會救他。
只是事已至此,她還能怎麽樣?
她閉了閉眼,費力地擡手,把手上的劍放到他手裏,任命地叮囑:“拿……起武器……以後保護自己……不要再……再……咳!”
她咳了下,嘴裏吐出一口血沫。
楊峰把最後一名士兵斬于刀下,火速趕到這邊。
于舒恍惚聽到了大批人馬趕來的聲音,眼看楊峰要舉刀往秦景元殺去,她嘶聲擠出最後一句話:“別戀戰……快帶他……走!”
楊峰這才反應過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抱起燕染快速離開。
七歲的燕染伏在楊峰的肩頭,眼睜睜地看着她阖上雙眼,沒了呼吸,整個人躺在血泊裏,映着山上的碧樹、天邊的白雲,如此鮮明,如此凄美。
那一幕刺痛着他的雙眼,也永遠印在了他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死了。
男主在悲痛中長大,一生不娶,孤獨終老。
全文完~( ̄▽ ̄~)~
一定是因為淨網期間刷了太多武俠劇,不然我不會寫成這個樣子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