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京城,皇宮,某偏僻院落。
門前挂着“禦獸園”三個大字,飽經風霜,陳舊褪色,與象征富貴榮華所在的皇宮頗有些格格不入。細聽,院內隐約傳來野獸嘶吼聲,在深宮後院裏聽來格外滲人。
遠遠走來兩名藍袍小太監,一左一右擡着個沉甸甸的筐子,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好容易走到了院門口,掌上已經勒得一道真真兒的紅痕,有心想要放下歇一歇手。
門口的大太監立刻厲聲催道:“還不快些擡進去!主子們已經在裏邊了,磨磨蹭蹭的可是要受罰?”
聽到受罰,小太監們哪裏還敢停留,急忙擡着那沉重的筐子往“禦獸園”裏邊走。
這是在皇宮最偏僻的地方,人影都少見,要不是犯了錯的奴才,也不會被發配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連主子都伺候不得,只能伺候畜牲。又苦又累,沒有出頭之日,反倒有喪命之險。
兩人進了院子便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兒,他們腳步不停,循着野獸的氣味兒七拐八拐的,總算到了地方。
只見寬敞的院子已經圍了好些人,最顯眼的還是中間立一個巨大的鐵牢籠,籠裏關押了一大四小五只尖牙利爪的野獸。它們渾身漆黑,外形冷酷,看見人來立刻戒備起來,渾身肌肉緊繃線條流暢,四肢腰背都透着一股可怕的爆發力,閃着碧綠幽光的獸瞳給人一種森然冷意,隐隐帶了幾分睥睨之感。
這是前朝遺留下來的黑豹。
別人往寵物都是養着乖巧讨喜的貓狗,前朝皇室倒是別具一格,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養了這等兇獸來玩。
也因此大家都知道燕氏皇族窮奢極欲,玩物喪志,好養猛獸,逞兇鬥勇,殺戮成性,故而不得人心。
原本養的黑豹沒有關起來的,整個禦獸園撒歡,不時有被咬傷咬死的宮人,皇室成員卻以此為樂樂此不疲,可以說慘無人道。後來前朝終于覆滅,這一園子的猛獸被殺了大半,因二皇子楚銘喜歡,才留下了剛生了幼崽的母豹并幾只小的,日日用生肉喂養,一直養到至今。
因為據說前朝就是因此黑色不詳的黑豹覆滅的,宮內養了也不敢對外宣揚的。
兩個小太監看着籠中猛獸黑面獠牙、口水嘀嗒的,忍不住兩股戰戰,冷汗直流。
即便見了許多次了,還是打心底發寒啊,總覺得若不是有堅硬的鐵籠攔着,它們早已竄出來把他們生吞活剝了!
往日只有二皇子喜歡來看這些,今兒個不知道怎麽回事,大皇子、大公主都來了,并浩浩蕩蕩的一群宮女太監,把這偏僻冷清的禦獸園擠了個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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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們小心翼翼擡着東西過去,“禀二殿下,生肉帶來了。”
二皇子楚銘點點頭,看着籠中語氣興奮道:“快,快喂吃的!它們餓得眼睛都綠了!”
兩個小太監大氣不敢喘的,按吩咐在靠近籠子的地方放下筐子,把一直蒙在上面的布匹揭開,便是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裏邊赫然是整筐血淋淋的生肉塊。裏邊的黑豹子聞着血腥味已經不耐躁動起來,他們不敢遲疑,連忙把帶着新鮮血沫的肉塊從欄杆縫隙抛進去。肉塊剛扔進去就見它們矯健地躍起張開血盆大口在空中接住,鋒利的牙齒輕易撕咬吞吃。
那模樣透着野性、獸性,全然不像其他馴養的動物一般溫馴,二皇子楚銘卻看得神情火熱,十分高興的樣子。
大皇子楚律卻不大敢靠近,站得遠遠的道:“二弟別傻了,它們眼睛本來就是綠的……你別靠太近,當心它們竄出來。”
“大哥你也太膽小了吧!”楚銘哈哈大笑,又指着籠內大聲道,“瞧瞧,這些黑豹子撕咬生肉的樣子多精神!”轉而又命令兩個太監,“繼續,快繼續喂他們吃肉!”
兩個小太監聽命,抓着一塊一塊滑膩膩肉塊往籠子裏抛,引得黑豹子們跳躍奪食,場面血肉橫飛煞是吓人。他們心下納悶平時不是只有二皇子喜歡看這個的麽,怎麽今兒個生性溫仁的大皇子、年僅五歲的大公主也來了。
年方五歲楚珠倒不覺得多害怕,只是十分懵懂,奇怪地問:“怎麽不煮熟了才給它們吃?”
“這些畜生就喜歡茹毛飲血,生吞活剝,熟肉它們還覺得沒味兒呢。”二皇子楚銘圍着鐵籠打轉,跟看猴子戲耍似的,便是黑豹子朝他嘶吼發怒也不害怕,只覺得有趣。
大皇子拉着妹妹在一旁,一直不敢靠近,皺眉道:“二皇弟留着這畜牲做什麽,當心它們跑出來傷人,還是殺了幹淨!”
二皇子回頭朝他冷哼一聲,不悅道:“殺了做什麽,留着當阿貓阿狗養,也能逗個樂不是。”他轉眼看向才五歲的妹妹,笑道:“是不是呀,珠珠?”
楚珠搖搖頭,“它們長得黑漆漆怪模怪樣的,一點兒也不好玩,一點兒也不好看。”
三兄妹在禦獸園看夠了玩夠了,才帶着人離開。回到禦花園的時候,剛巧看見身穿铠甲、氣宇軒昂的秦景元。
“見過三位殿下。”秦景元俯首作揖,加甲胄磕碰有聲,背後披風雪白迎風微揚。
楚銘喲了一聲,挑眉道:“秦将軍剛從父皇那裏議事回來?”
秦景元道:“是。”
楚銘打量着人,一邊沒話找話說,心情頗好的樣子。楚律眼見秦景元繃着臉,神色不太好,就揮手道:“秦将軍軍務繁忙,便先去忙吧,不用理會我們。也請秦将軍......節哀。”
“是,臣告退。”秦景元面無表情地應完,轉身大步離開了。自始至終,秦景元神态之中并不十分恭敬。
單純的楚珠看着那英武的身影走遠,才好奇地問:“兩位皇兄,秦大哥哥的披風為什麽雪白雪白的?”她以前見過将軍們穿的是多是大紅色或者黑色的。
楚銘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回答,楚律只好跟妹妹低聲解釋道:“他父親秦大将軍新亡,他戴孝在身,才披了雪白披風。”
“什麽戴孝在身,秦伯瑜死了之後就是他接任大将軍職位,手掌兵力十萬,我看他心裏美得很呢!”楚銘嗤笑一聲。
楚律聞言不禁皺了眉,“秦将軍為大楚立下汗馬功勞,秦府一門都是功臣,二皇弟口吻怎麽如此鄙薄。”
楚銘哼了一聲不以為意,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出現一絲惡劣的笑容:“雖說他父親新亡,不過我瞧他也不見得多麽難過,畢竟那位國色天香前朝十五公主燕姝,據說與他是兩情相悅呢,這死了老子,活了美人嘿嘿......”
“你......”楚律見他越說越是不像話,又攔不住他的嘴,只好急急忙忙把妹妹先帶走了。
楚銘也不在意,只是看着秦景元離開的背影自說自話,“這該是奉了父皇命令,去追查前朝亂.黨了吧?也不知道找到人之後,他會不會舊情複燃呢?呵呵。”
功勳卓著的鎮西大将軍秦伯瑜遇刺身亡,喪事自然辦得很是隆重,停靈三天接受各方吊唁,皇上也發文憑吊,命風光大葬。秦景元料理完父親後事,接到聖旨,接任父親手中的兵力,戴孝走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奉皇命捉拿前朝餘孽,為父報仇,為君盡忠。
寧遠鎮。
于舒打着哈欠推開門,把一碗漆黑濃郁、苦味撲鼻的中藥遞給床上燕染,沒什麽精神地說:“喝藥吧。”
燕染也蔫蔫的,倒是乖乖接過藥碗皺着眉頭喝完。他雖然退了燒,但是身體虧損,氣色瞧着不大好,在床上坐着瘦瘦小小的,額發有些淩亂,小臉蒼白,下巴尖尖,顯得可憐兮兮的。吃了藥又漸漸睡了過去。
于舒知道逃命的時候一個地方不能久留,現如今鎮子裏看着還算平靜,可她不敢放松,看他喝了藥就準備帶他換地方。不過換到哪裏去還要查探一番。
就是他生病了有點麻煩,而且兩個人出去也有點引人注目,好在還有一只小黑勉強可以用。
“你在這裏守着你的主人,我出去瞧瞧。”
于舒壓低聲音說了一句,也不管這玩意兒聽不聽得懂,就輕輕推開窗子,翻了出去。
她一上街就覺得情況遠超她想象的麻煩,街上已經貼了通緝告示,她去看了看,勉強認出告示上說的是有前朝亂.黨主謀二人,有助官府捉拿亂黨歸案者,皆有賞金若幹,并簡要說明二人的大約年歲身高樣貌。旁邊還有畫像,不過畫的就不是那麽像了。加上于舒喬裝過,她混在人群也一時沒人認得出來。這讓她稍微松了一口氣。
轉身去查探鎮上的房子,客棧雖然有好幾家,不過人來人往的,他們兩個人目标還是明顯,于舒傾向于找個沒人的民房,給小燕染安靜養病,也不用接觸人。不過這樣的地方不好找就是了。
于舒在街上轉了一圈,隐晦地打探了一圈,順便帶了午飯回去。
燕染已經醒來,于舒就跟他說:“這裏人多眼雜,我聽說鎮子東巷有空閑的民房,我們等會兒就過去。”
燕染聽完,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東巷?我知道有個院子可以去......”
于舒沒想到還有意外驚喜。
他們吃了午飯收拾一番,退房離開客棧。而後在燕染指路下到了一處民房。兩人遂低調地翻牆進去,只見院內空空,倒是幹淨整潔,一應用物俱全,只是一個人都沒有,也不知道主人是誰。不過既然燕染說可以住,想來他也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他們便住下來。
這裏人少安靜,倒是個靜養的地方。
在寧遠鎮的第二天晚上,于舒抱劍守夜着,一邊關注燕染病情有沒有反複,一邊警惕着外邊的風吹草動。
不多時燕染安心睡熟,呼吸之間帶着淺淺的鼻音。于舒正準備也眯一會兒,就聽到了外面有輕微的動靜。小黑耳朵尖一動,碧幽幽的獸瞳往外看去,顯然也察覺了。
于舒給小黑一個眼神讓它好好待着,自己循着動靜出去一瞧,看見個人暈倒在了這家後牆跟......
夜黑風高,于舒不敢大意,謹慎地靠近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沒反應,才捂着鼻子打量他。
這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手裏緊緊握着一把鋼刀,手臂肌肉結實極有力量的樣子,只是滿身血污,好像剛從什麽屍山血海裏爬出來,臉上的絡腮胡和頭發都沾了塵土血污,整個人看着十分磕碜,聞着也不好聞。
“啧。”她可不想再管閑事,了解情況之後就要回去了。
沒想到剛翻牆進來就看見個小小的人影在院中,把她吓了一跳!
燕染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走出來,身上穿着單薄也不管,湊到門縫往外瞧了眼,然後費力地拉開門栓,把門打開了出去圍着那人打轉。
于舒站定,冷眼瞧着他這一番動作,也懶得問他要幹什麽。
過了會兒才道:“看夠了就走吧。”
又打了個哈欠,她實在困得不行。
此時燕染看見那漢子掩在破敗衣衫之中的腰牌,雙眸微微一亮。眼看于舒就要回去,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急急對她道:“救他,救他。”
于舒停住腳步,困惑不已:“救他幹嘛,照顧你一個小病號還不夠,再來一個傷號?我可沒那麽好心。”
“他傷不重。”他道。
“他來歷不明。”于舒一臉冷漠。
“他不像是壞人。”
“也不見得是好人。”
“你救救他吧,他會幫我們的。”燕染道,啞啞的聲音聽着蠻可憐的。
見他堅持,于舒圍着那人轉了兩圈,發現此人除了左臂有道傷口,其他沒什麽致命傷,之所以暈倒應該是流血過多加脫力所致。
她看了燕染一眼,心道觀察得倒還是挺仔細的。
那就救吧,看看他想幹嘛。
而且不可否認,這條漢子看着肌肉結實、身強體壯,要是真的可以幫助他們,那就再好不過了。想想她現在帶着一個生病的孩子不好跑路,萬一行蹤暴露遇到追兵,有個人抱着燕染跑,不就輕松多了嗎?
雖然此人在她看來身份不明,但既然燕染如此篤定,想來也有他的道理。而且于舒有種莫名的感覺,混成這樣的絕對不會是官府的人,搞不好也是通緝犯呢?
此時抱着同是天涯逃命客的同情,于舒将人拖進了院子。恰好她白天取藥的時候想着有備無患,買了些金瘡藥帶在身上,于舒給他敷了藥,包紮傷口,看他嘴唇幹裂,又給他喝了水。
然後把他丢在了院子的稻草堆裏,觀察半夜,傷口沒有引起發燒,足以證明此人身體健康。于舒松了一口氣,她可不想多照顧一個病號。
天快亮了,燕染早被她趕回去睡覺,于舒搬了把椅子大刀金馬地坐在院子裏,只等着此人醒來對她感激涕零,然後她把人收服做個護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七夕,單身狗決定日萬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