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事實證明, 趙沉星是真沒拿自己這點傷當回事,第二天在關蓉的投喂下好吃好喝好睡,臨到傍晚和A班人在張靜珊請客的火鍋店彙合的時候, 顯得精神頗好,要不是腿還有點不靈便,偶爾跛一下,半點不像昨天才摔的全校皆知的人。
趙沉星來的算早, 裝飾着燈籠花枝的火鍋店裏客流不多。
火鍋店大廳布景寬闊, 包間隔在靠窗的角落,又在拐彎處分了幾個區域,用高而寬大的屏風簡單圍起來, 有意識地将四張方桌攏在一起,很适合聚餐用。
門口同一時間趕來的A班學生瞧見他,偶有幾人問了聲他的腿傷,看趙沉星若無其事地晃了晃腿, 才松了口氣, 打了聲招呼就結伴去找相熟的人挨着進屏風內坐好。
趙沉星慢悠悠地邁進方方正正的這一處, 服務員端來湯底, 打開開關, 煮沸。
趙沉星懶懶散散地落了座,擡眼就注意到坐在斜對窗位置的婁赫。
他和婁赫就隔了一個位置, 索性就着暖色微暈的燈光, 擡眸掃了眼對方的狀态。
婁赫臉色仍舊蒼白, 但雙頰微泛緋色,黑眼圈淡了點,瞳孔明亮有神,像灼着光焰, 因為衣服穿的多的緣故,室內空調又足,額頭稍稍悶了點薄汗。
婁赫昨晚就在班級群裏報了平安,心律不齊加低血糖和輕度營養不良,吃了藥輸了液,當天就從醫院回了家,也是多休息多疏導多吃多喝就沒大礙的毛病。
但他這一暈畢竟把不少人吓得夠嗆。
婁赫看到他坐過來,偏斜了點身子靠近,面色赧然地溫聲道:“昨天謝謝你。”
趙沉星側過頭平視他。
婁赫神色認真,“我聽說了,昨天你替我跑的4乘100,還被人絆了受了傷…… 你現在傷好點沒?”
趙沉星擡了下腳,姿态松散,“沒事了。”
婁赫仍舊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嗓音清朗,“這件事責任在我,你受傷之後還是班長幫你跑的三千,我改天……請你們倆一起吃個飯吧?”
趙沉星歪靠着座椅,哂笑着晃了下食指,“我自己跑的,責任不在你,沈律替我跑三千當然是我請客,跟你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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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思忖了一下,又添了句:“你照顧好自己就成,多吃飯多休息。”
婁赫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知道趙沉星沒在跟他客套,倒也沒讨人厭地堅持請客,只是有些不自然地扣起手,笑道:“其實我挺羨慕你這種的,灑脫、可靠、優秀,不過這三樣我好像一樣都做不到……”
趙沉星挑眉,淡淡道:“年級第九說這種話,放別的班,你會被群毆。”
婁赫愣了一下,“可是,我父母一直不滿意我,他們說我內向性子壓抑,這輩子都……”
趙沉星翻了個白眼,“他們說的,就對?”
婁赫猛然怔住,讷讷道:“他們也是為我好,所以嚴厲了一點,讓我好好學習……”
趙沉星嘲諷地哼笑一聲,“都壓迫成厭食抑郁了,還只是嚴厲了一點?”
他轉過臉,直視着對方,“不要每次都聽別人的建議。”
“包括我的。”趙沉星聳着肩,指尖點了點桌子,沒個正形,“這麽大了沒點自己想法?”
“你是給誰活的?”
幾句話輕飄飄地砸下來,婁赫瞳孔驟縮,斂眉低眸,嘴角緊抿,像是在慢慢消化。
如果說趙沉星是反抗的典型,那婁赫就是對家裏過于順從了。
趙沉星剛進A班那會,就聽說婁赫在學校學完,回去還要家教輔導上課到半夜,一年到頭沒幾天是歇着的,有時候飯也不吃,因為胃垮了才逐漸厭食,有時候考試掉出年級前十還會被家裏批評責罵。外表看着還不嚴重,其實內裏早一片廢墟。
趙沉星之前懶怠管別人的事,現在卻忍不住說幾句。
學習這事在他看來,該學學,別極端了就成,知道怎麽學最重要。
這一點上,他見過的做的比較好的,似乎也就沈律一個,他自己都算不上。
婁赫還在發着呆。
趙沉星剛要收回視線,餘光裏就瞧見紮着個高馬尾的羅菲菲從花鳥屏風後探出頭,神情忐忑地朝婁赫招了招手。
婁赫動作一頓,看了眼趙沉星,神色忽地一定,放在腿上的雙手合攏成拳,下決心了似的扶着桌子起身,往屏風外走。
趙沉星沒管他們,徑自回過頭,捏着根筷子漫無目的地轉了幾下,戴着耳機,音量調高。
沒幾分鐘,又一撥人湧進來,圍坐着角落的一張大桌叽叽喳喳,幾個大老爺們滿面通紅地在那不知道讨論什麽,鬧鬧哄哄的,說的一身勁,其中帶頭的就是宋達。
趙沉星沒多在意,直到手機嗡的一聲響,打斷了耳機音樂,才拿出來握在手心,擡眼就看到沈律發來的一句“到了?”
再往下一條是戴豐宇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內容有點長,趙沉星輕輕巧巧地劃掉,選擇先給沈律回複,然後悠悠然地看信息。
他剛眯起眼睛瞧到一半,身側風一般猛地坐下一個人。
趙沉星沉下眉,摘下耳機剛要出聲,身旁的人就悄聲湊近,用極其偷雞摸狗不符合一貫文雅人設的聲調低聲道:“你怎麽坐在這?旁邊挨着的兩個包間也都是咱們班人,沈哥一會來了就坐那,我位子都給你們倆留好了!”
趙沉星翹着左腿,看了一眼身側的戴豐宇,“不去,就坐這。”
來這就是為吃頓飯,特意跟熟人鬧鬧哄哄地坐一塊,沒必要。
關鍵是,他覺得他和沈律最近的關系似乎有點近,他總莫名有點不自在。
按理說,他和瞿子成幾個勾肩搭背出去玩通宵的時候都沒有不自在過,現在這樣不太對勁。
戴豐宇滿臉“你怎麽這樣,白費我一番苦心”的動态表情,剛要出聲勸,就被趙沉星橫過來的一眼吓得噎回去。
戴豐宇:……
趙沉星重新垂下眸,将手機裏消息讀完,神情微訝。
戴豐宇見他在看,才出聲解釋道:“就是喊你去包廂的,還有昨天下午的一件事。”
他聲音輕低了下來,帶了點八卦意味,但又适可而止,“咱班幾個代表跑去醫院看婁赫的情況,恰巧碰到羅菲菲跟婁赫告白!不過那會還沒定。”
趙沉星側眸看他,雙目微瞠,顯然有些猝不及防。
戴豐宇擡起一只手擋了一下臉,朝他道:“剛剛宋達他們讨論你沒聽見?婁赫和羅菲菲剛在外面走廊說話,都牽手了!”
趙沉星問:“所以是答應了?”
他下意識聯想到自己剛剛裝逼說的那幾句話。
戴豐宇點頭,“肯定是啊……”
“不是,人家牽手你這麽高興幹嘛?”戴豐宇看他揚起的唇角,忍不住使勁提示,“高興人家有對象,而你還是一條狗?”
趙沉星陡地嘴角一收,眼尾還是上挑着的,目光銳利,“你不也是?有資格說我?”
戴豐宇驀地噤聲,想起什麽,又得意起來,眉飛色舞,“我不一定哦。”
趙沉星看他這模樣,淡聲問:“因為你那快見面的網友?”
戴豐宇摁住膝,莫名泛起嬌羞,“其實也沒有快見面……但既然在一個城市,早晚能見的不是?而且我們倆都喜歡旅游,喜歡的城市也都重合,以後機會很多。”
趙沉星往後靠了靠,試圖遠離他。
戴豐宇卻來了精神,劃開手機頁面給他看,滿眼放光,“你看這個!”
趙沉星随意掃了一眼,就看清兩三句話,消息時間顯示是在昨晚。
-我餓了,一會去吃面。
-吃什麽面?
-住你心裏面啊哥哥[愛心愛心]。
趙沉星胃裏一個反酸,差點哕出來,連忙推開手機,敬謝不敏。
戴豐宇瞪眼,“你這什麽反應?你……”
屏風外又迅速湧進一撥人,張靜珊和沈律也在其中,及時将戴豐宇的話堵回了嗓子眼裏。
張靜珊穿着黑色皮靴和紅色大衣,看起來氣色很好,邁進屏風內,看人到了大半,才雙手一擊,揚聲道:“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現在書也上完了,運動會也結了,今天吃好喝好啊,想吃什麽随便添!”
幾個占的半滿的桌子一同發出歡呼聲。
張靜珊又簡單問了趙沉星和婁赫的情況,扣着衣袖道:“昨天二班絆人這事我和他們班班主任說了,他說是學生私怨,讓他們自己協調處理,但校方認為這件事影響惡劣,所以……”
張靜珊看着學生們的表情,故意慢下語速,留着懸念。
“怎麽着?處分了嗎?二班那個體育課代表手黑原先就有不少人知道,現在鬧成這樣,肯定不能再放縱了吧?”有人義憤填膺地嚷嚷。
張靜珊朝一旁的沈律擡了擡下巴,示意他來說。
沈律才從靠窗的地方收回視線,道:“處分了,大課間升旗儀式後通報批評一整周,罰掃一樓大廳三天。”
底下人唏噓一片。
這麽一處罰下來,田竣就真沒剩多少顏面了,通報批評一周完,誰還不認識他啊,更別說一樓大廳人來人往,在那掃地,一對號入座,就把人給認結實了。
沈律頓了一下,繼續面無表情道:“不過校方看他道歉态度誠懇,胳膊也受了傷,給他減了掃大廳這一項,改成了背誦檢讨書,由趙沉星同學檢查過關。”
底下人稍稍一愣。
張靜珊解釋道:“原本只是減免了掃大廳的處罰,後面是班長提的建議,上面一聽就采納了。”
“卧槽,這招毒啊!要是我,這學期都不會讓二班那個人背誦過關!讓他背到吐!”
“班長果然是班長,我看二班那孫子以後還敢狂什麽!”
周遭喧嚣一片,趙沉星挑着眉瞧沈律,正巧對上對方投過來的視線。
火鍋店的光線并不明亮,半昏半暗将人籠在其中,光影切割得并不分明,暧昧地停留在眼睑眉間,随目光垂落下來,迷魅惑人。
沈律似乎笑了一下,很輕很淺,唇角挽着未盡的意味,淡淡地融進碎芒裏。
那一瞬間,趙沉星腦海裏猛地蹦出一個詞,還沒等想明白,沈律又迅速擡開眼去,仿佛剛剛到目光笑意都是錯覺。
坐在趙沉星身邊的幾人,包括戴豐宇,都良久沒從剛剛那一眼緩過神來。
戴豐宇低咒一聲,聲音悶在喉嚨裏,含糊不清,“神了,沈哥勾引起人來這麽絕的嗎?!”
張靜姍又說了兩句,見服務員推着餐車來送菜品才率先進了包間,幾個班幹部随後。
戴豐宇站起身追上去,和沈律并排走。
趙沉星下意識掃了一眼沈律的背影,意識到自己的小動作之後又驟地收回視線,拉下嘴角。
婁赫雙頰緋紅地回了座位,和羅菲菲相對着坐在桌子的兩角。
有人起哄讓他們坐到一起,說着說着就敬起酒來。
年輕的服務生拎來一打啤酒瓶,挨個給他們開了蓋。
程傑上蹿下跳地給每個人的杯子裏倒酒。
羅菲菲擰着眉叫他,“婁赫現在不能喝酒!”
婁赫客客氣氣地将酒杯推遠了,“趙沉星傷了腿,也不能喝,別給他倒了。”
趙沉星歪着頭,手肘支着,出神,聽到他的名字才擡起眸,盯着眼前的一瓶金黃酒液,無所謂道:“沒事,能喝一點。”
程傑猶豫了一下,試探地給他倒了半杯。
趙沉星最怕人磨叽,皺眉道:“你養魚呢?滿上。”
程傑吓得手一抖,手裏的酒瓶子一晃,酒差點順着杯口漫出來。
不等菜品上齊,衆人往鍋裏燙進肥牛上腦就吱哇亂叫地吃起來,半點沒有平日裏學霸的清高矜持,一口酒一口蘸了辣醬的肉,氣氛徹底炒熱。
兜裏的手機嗡嗡震了兩聲,趙沉星拿出來瞥了一眼,要是換個軟件,該來信人大概能跟他養出個巨輪。
沈律:
-別吃太辣。
-也別喝酒,你還有傷。
趙沉星無意識地翹了翹嘴角,等反應過來,才斂下去。
當然,酒是照喝的。
以前他帶兄弟和地盤上的混子打完架,打贏了就帶着一身半新不舊的傷去喝酒撸串。酒精麻痹大腦,鹹辣刺激味蕾,有今朝不想明日,也沒誰會顧及傷不傷口的事,更何況現在這點傷他壓根看不上。
酒酣過後,酒足飯飽。
張靜珊因為家裏有事提前走了,靠近門口的幾個人一邊讨論班主任是不是談了男朋友,一邊放開手腳狂喝狂灌。
沈律從包間出來的時候,送走兩個喝的微醺的,一轉眸就瞧見直愣愣靠窗座位上乖巧到不行的趙沉星。
周圍人走的走散的散,有人喊他一起走,這哥們只老神在在地淡定擺手,“不急。”
沈律走到近前,俯下身,手指搭上桌沿,“不走?”
趙沉星騰地站起來,座椅卡噠一聲,“走啊。”
沈律擡起眼,“跟我一起?”
趙沉星點頭,幹脆利落,“順路。”
沈律端量了他一眼,看他面色并不紅潤,只是眼神有些微迷離,神智看起來還很清楚。
他稍稍有些不确定,試探地問一句:“你喝酒了?”
趙沉星莫名其妙地看回來,盯着他,“怎樣?”
沈律微一愣,皺了一下眉,低頭看他的右膝。
趙沉星縮了縮腿,煩躁道:“瞅啥?”
沈律挑眉,低頭在微信裏找人問了趙沉星喝了多少,知道一個頗為驚人的大概數字後,擡眸直視他,也不和他杠,綻開笑,“喝醉了一次只能說兩個字?”
明明上次喝醉還只是摸來作業非得鬼畫符地把空填滿、還吵着要比劃。
看來每次喝醉症狀還不一樣?
不過倒是如出一轍的倔。
趙沉星扯了下嘴角,帶好東西就往外走,“煩人。”
沈律兩個大跨步跟上,瞧着趙沉星因為腿傷步伐不大穩,就遞過手去,很快又被拍開。
“讓開。”
“擋路。”
趙沉星摸到火鍋店門口,朝左一轉,直挺挺地奔向昏暗的街道。
沈律跟在他旁邊,這回也不攔他了,只淡淡道:“興合小區在右邊,這邊反了。”
趙沉星不滿地瞪他。
沈律:“這麽走走不回去。”
趙沉星昂首挺胸,“散步。”
沈律:……
沈律腳下引着他改變方向,口裏換着話題引開他的思路。
“你小姨知道你什麽時候回去嗎?”
趙沉星腳步慢了兩拍,像在回想,彎長的眼睫垂下來,側臉深邃好看,“不知道。她睡了。”
沈律借着昏黃的路燈光注視他一會,轉眼又無可奈何起來。
“往左走,右邊繞不回去。”
沈律仰頭瞧了眼右邊路口的亮着招牌的賓館,和賓館後另一個看管嚴格的小區,快走兩步拉住毫無方向感可言還倔的要命的趙沉星,架着人在路口迅速攔下一輛出租車,二話不說将人塞進去。
趙沉星一坐進車,好像又清醒了點,倚着靠背,眯着眸子看他,像看傻子一樣,“不到一公裏的路,你打的?”
沈律沒跟傻子計較,帶着安撫的意味道:“你腿傷沒好,不适合走路。”
趙沉星輕嘁一聲,看着窗外沒再說話。
直到順利下了車、進了小區,沈律以防萬一,牽住趙沉星領着往樓棟走,趙沉星瞬間進入一種更懵的狀态。
沈律的手幹淨寬大,指腹微涼,觸感很舒服。
趙沉星低頭盯着,一會想扯開,一會想牽地更緊,一會想戳他的手心,最終只僵僵地任由對方握着,半只胳膊一動不動。
巡邏的保安看見人,拿手電筒在地面晃了一下,沒一會,又重新晃開去,只剩下樹影風聲落在耳邊。
趙沉星不知道他們這樣寂靜僵硬地走了多久,但應該是很久,因為他的手心有點出汗。
六樓的電梯門在面前打開,樓道燈光應聲響起。
沈律松開手,有意無意地捏了捏指骨,轉身朝他道:“你家在左邊,還記得嗎?”
趙沉星回過神,點點頭,晃了晃空蕩蕩的手掌,徑自走向一邊。
門鈴一聲聲響起,沈律摁着拇指指節,頓在原地沒動。
再過片刻,才挪動步子,走到606的房門前,側身繞過門鈴摁不開、開始笨拙地嘗試拿鑰匙開鎖的趙沉星,打開門鎖,下颌幾乎抵着他的右肩,沉聲道:“這是我家。”
趙沉星睃了他一眼,“我家。”
沈律微挑眉,敞開門讓他進去,緊接着點開燈,問:“你家長這樣?”
趙沉星有點困,眼睛都眯起來,看人都是模糊的,“嗯哼。”
沈律咬了下腮,聲線低暗下來,“确定選這了?”
趙沉星似乎有點嫌他煩了,一間間摸着卧室門就要進去。
沈律看他熟門熟路地摸開卧室燈,只落後一步跟着,斜倚着門看他翻櫃子,快速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洗澡?”
“不然?”趙沉星仍舊悶頭找睡衣,但總找不到常穿的那件格子的。
衣櫃裏沒找到,趙沉星回過身,又想着去別的地方找,忽然腳下不知道絆在哪,身體失衡,腦袋一暈,整個人失重往下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