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吳展鴻略略皺眉思索了下,“是很奇怪,将軍一開始雖然是生氣,但後來已經是默認了咱們的事情,不至于對大少爺不理不睬啊。”
“媽的,再不來,我也要頂不住了!別說被蘇泛追着打死,糧食武器都不夠了啊!再這樣我們直接沖出去得了!”穆威氣急敗壞地一攤手說道。
“大少爺,稍安勿躁,再等等,再等等。”吳展鴻勸慰道。穆威扒拉了下自己的腦袋,是垂頭喪氣地坐回木樁改造的椅子上。
搖搖欲墜的茅草屋卻是突然沖進來一個扛着槍的小兵,朝穆威用撣邦語喊道,“大爺!他回來了!”穆威正疑惑着,只見後面一個全身髒亂不堪簡直就像是從山裏爬出來的野猴子坐到了地上,是長途跋涉後的疲憊不堪。穆威見了來人倒是眼前一亮,幾步奔上前揪着那人的衣領道,“桑果!你們怎麽去了這麽久!”
那叫桑果的緬甸小青年哭喪着一張臉道,“大少爺!不好了,将軍他,将軍他中風了!全身都不能動!”
“什麽?!”穆威目眦欲裂,難以相信地吼了一聲,他等了一天一夜,居然等來這個消息!他不是什麽孝子,對于穆百突然中風的事情是不會有這麽劇烈的反應,他在乎的是,穆家現在是誰在掌控?
“那現在家裏誰在做主?”穆威暴怒道,他有心想踢死這個帶來壞消息的手下以洩憤,然而又不得不留着問話。
“是,是璋少爺……他還不讓我們進。我們的人都被打死了,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打聽到這個消息的……現在總部坐鎮的是璋少爺!”
穆威楞楞地松開了手,滿臉不可思議,難怪,難怪爸爸一直不派人來增援他!随即他立即開動腦筋,用他有限的智慧琢磨了下——不,不,我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躲在深山老林裏,也許不會被蘇家的人打死,但是穆家就要被那婊子養得給霸占了去。
“參謀長!不能,咱們不能躲在這裏了!我們得回去……”穆威喃喃自語似的說着,而後眼睛一亮,惡狠狠地說道,“對,得回去!看爸爸去!”
“大少爺,這,咱們還是再等等吧。貿貿然地沖出去的話——”吳展鴻是依舊穩當點地勸着道,然而他的話說了一半卻被穆威打算了,這個時候,原本就相當暴躁我行我素的穆威聽不得老家夥再等等的言論。
“等等等!參謀長,你再說等穆家就要被那個天殺的穆天璋給占了去了!不行,開拔,我們連夜開拔!不打了!直接退回總部去!”穆威紅着眼睛黑着臉甩手咆哮道。
吳展鴻似遺憾似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那就依大少爺的意思,開拔!”
這一夜穆威的隊伍連夜出了茂密的原始山林是連夜撤退,而奇怪的是,駐紮在山口腳下的蘇家似乎是并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蹤。後無追兵,穆威帶着人馬披星戴月地往總部的大本營狂趕。
而與此同時,穆天璋穩穩地坐在偌大的會議室裏,這原是他父親的位子,或者父親不在的時候是穆威的位子。滿室的煙氣缭繞,在燈光的照耀下靜靜地飄散開來,時間仿佛随着氣氛凝固住了。
“既然将軍現在中風了不能說話,大少爺又在外頭是生死未蔔,我提議,隊伍就讓璋少爺帶。璋少爺年輕有為,我服他。”說話的是一個雲南籍的國民黨殘軍,過沼澤時和隊伍失散了,後來投奔了穆百。
“老子不服!将軍當初就是屬意大少爺的,現在就該派人馬去把大少爺救回來!我們得等大少爺回來再做決定!”發出反對聲音的是一個緬甸克欽族的漢子,整個人是黑瘦黑瘦帶着兇煞之氣,當場拍案而起将那雲南人的話給推翻了。大少爺的生母是緬甸人,璋少爺的生母卻是漢人,穆百帶的隊伍裏是不分彼此,但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隊伍裏還是分成了兩派。而自然,穆威和穆天璋因為本身血統的關系天然就被分好了派系。
穆天璋緩緩悠悠地站了起來,嘴角帶着笑意,帶着他一貫吊兒郎當的味道,眸子卻是突地銳利了起來,“救大哥?誰去救?拿什麽去救?蘇家是不好打的。”
那人一見穆天璋如此敷衍的态度是暴怒不已,“璋少爺,大少爺的人已經回來幾撥求助了,我看不是沒辦法去救,而是你不想去救吧。”身後早就站在穆威一邊的人是連連點頭附和。而支持穆天璋的一派卻也是勃然出聲,雙方一時吵得不可開交。
穆天璋懶洋洋地掃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倒像是非洲大草原上逡巡着準備出擊獵食的豹子,神态優雅至極,氣勢危險至極。因此誰都沒看見穆天璋突然拔槍扣動扳機的瞬間。
只聽見“砰——”地一聲槍響,方才帶頭叫嚣的克欽人是毫無預兆地應聲而倒。半邊腦袋被爆了頭,紅的白的濺了身邊人一身,并且還停了幾秒,這才轟地倒在了會議桌上。
穆天璋将槍放到一邊,舉杯喝了一口茶,嘴角一翹,閑适悠然地緩聲說道,“我的意思很簡單,跟我的——老婆孩子平安健康,自己發財到時候退休養老;不跟我的——那下場就在你們眼前。今晚都不許走,想好了,答複我,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随即甩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老家夥們出了門,直到那門被砰地一聲關上,衆人好像又聽到了槍聲似的突然醒了過來。
穆天璋擡腳上了樓,他在門口伫立了會兒,這才扭開鎖頭,發出清脆的咔噠聲,在寂靜的黑夜裏聽起來是讓人膽戰心驚。門“吱嘎——”一聲被推開,幽暗的燈光只照亮床頭一角。穆天璋一步一步踱了過去,停在床前。床上躺着的人似乎感受到有人進來了,然而一睜眼看到的卻是穆天璋,那豐神俊朗的五官隐在光影的暗處,看起來反而帶了點邪氣。
穆百嘴裏嗚咽着已經說不成話,只能發出喘氣般嗚嗚的聲音,目眦欲裂,眼球凸出,看樣子不像是見了自己的兒子,倒是像見了鬼魅一般。他的大半個身子都不能動彈了,只剩了右手顫抖着想要擡起來。鬓角是已見了白色,也不知道是因為那藥的原因還是又氣又急一夜白頭。他嚣張了大半輩子,沒想到卻栽到了自己兒子手上。
不,這不是兒子,是養了頭會吃人的白眼狼!
穆天璋側頭微微一笑,“爸爸,這麽遲了,你怎麽還不睡?醫生說了,你要好好靜養。放心,我會好好幫您養老的。”穆天璋自覺還算是個孝子賢孫,起碼沒有直接把他老父親給毒死,養老送終算是報答生育之恩。
穆百似乎更急了,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氣,一張老臉是愈發憔悴不堪。
“你想讓大哥回來?這可不好辦吶,大哥太蠢了非要得罪蘇家,我可不想他連累我。這個你也放心,我不殺他。不過我還會把他交給蘇泛當做賠禮,您看如何?”穆天璋和父親商量似的地說道。
看着穆百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張臉漲得通紅,穆天璋嘴角一勾,渾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想起被自己提前就送到仰光的母親,心裏有些快意恩仇的感覺,總算,他媽媽的噩夢可以解脫了。年幼時所有的時光都是母親的印記,那個時候因為母親年輕貌美正得寵,穆百對自己倒也不算差;可後來漸漸地老去,不斷有新人替換來,她早就被這個把自己搶回家的丈夫給遺忘在了角落裏。
所有人都覺得他母親生而美麗,在人前都是淺笑盈然、溫柔似水的樣子,只有穆天璋最清楚,多少個夜晚他媽媽都是做着噩夢醒過來的。這是穆家倆父子帶給她的噩夢,原本她能在雲南平淡幸福地過完這一生,卻被穆百強搶了來,卻又不護她一生。
媽媽,噩夢該結束了,新生活要開始了。穆天璋看着穆百垂垂老朽般的樣子心想到。
穆天璋于這個大功告成卻同樣寂靜如雪的夜晚,忽然想起蘇湛,遙遠得像小時候最美好的那段記憶。又想起深知他心事的母親用她自己和蘇湛逼他做出選擇。
這世上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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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換一只手。”蘇泛将剪下來的指甲仔細地掃幹淨,放到了一邊。
蘇湛坐在床上自覺地伸出另外一只手,臉上的神色卻是相當警惕,活像只防備不已的貓兒,老覺得蘇泛這是要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肉給咔擦了去。他昨晚睡得不安穩,那手是往蘇泛脖子上一抓直接留了幾道紅痕,早上一醒來蘇泛照鏡子時虎着臉對着那幾道暧昧的痕跡是哭笑不得。
蘇泛低着頭,聚精會神地一手抓着弟弟的爪子一手拿着指甲鉗擦喀擦喀地剪了個痛快,總算是将蘇湛的貓爪子收拾好。修長白皙的手指,剪得短短的指甲,形狀圓潤,顏色粉紅,看起來是分外幹淨漂亮。
蘇泛欣賞着自己的傑作,而後卻是放到嘴邊突然咬了一口,只是根本沒用上什麽力氣。蘇湛吓得趕緊将手抽回來捂好了,瞪圓了眼睛怒道,“怎麽還咬上了!”
“臭小子,睡覺都不老實。”蘇泛說着責備的話語氣卻是寵溺,“這被你抓得都不好出門了。我還得伺候大少爺你剪指甲……”某人愈發得意地哼哼,“我可不想剪,是你非要自作主張。”
“不剪還等你再把我的臉抓花了,嗯?”蘇泛語調上揚,聽得出心情是相當輕松愉悅。随即拿起毛巾替他擦了手,然後把剛才讓人買好的酸奶蛋糕塞到他手裏,因為蘇家二少爺跟生病了小孩兒似的還要指定吃零食……
“好了,把腳伸出來,索性一起剪了……”蘇泛笑着拍了拍蘇湛被子下的大腿。某二少跟松鼠吃栗子似的啃着自己的蛋糕,稍稍分出心神将腿伸了出來……
清邁的早晨明亮純粹,窗外的熱帶植物翠綠得連成了放佛由翡翠構成的天然屏障。色彩鮮豔的花朵怒放着,晨風從敞開的窗戶裏吹進來,帶着葉的清香和花的芬芳。這是一個惬意到連骨子裏都覺得舒适的早晨。
蘇湛一手抓着蛋糕伸了個懶腰,他覺得他們兩個是這樣契合,即便什麽都不做,只是這樣坐在一起陪着對方,連空氣裏都能聞到愉悅的味道。
蘇泛察覺到他的動作眸子一擡,就見他的寶貝弟弟微微眯着眼睛,濃密的睫毛簇擁着,只瞅得見細如發絲的一星兒目光,又變成了一只在陽光下眯着眼睛懶洋洋曬太陽的貓兒,時不時地咬一口蛋糕。
蘇泛瞧着他這樣子,不知怎地卻是心酸和心疼齊齊湧上心頭,他愛這個弟弟,愛到恨不得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裏。
所以等蘇家父母在李副官的陪同下一大早來看倆兒子時看到就是這樣的場景——蘇湛嘩啦啦地一邊翻報紙一邊吃蛋糕,那腳卻是大咧咧地伸到蘇泛懷裏,而後者正小心翼翼地給他弟弟剪腳趾甲。
蘇正剛覺得自己也沒怎麽嬌慣小兒子來着,怎麽就把他養出了這麽一副大少爺的做派,連他哥都得跟着伺候他!
“壞小子,怎麽又讓你哥為你做這些事情?”鐘意映沒收了蘇湛的報紙和蛋糕,又讓蘇泛收了攤子。将自家倆小子又說了一通——哥哥太寵,弟弟太嬌,弟弟要爬到哥哥的頭上去了,目無兄長要不得。
蘇泛态度很好地認錯,心想,他是恨不得蘇湛爬到自己頭上去,爬不上去那就把蘇湛寵上天去也一樣。
說完了兒子們,鐘意映這才将蘇湛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通,氣色看起來是比昨天好很多了,這才放下了心又問了他幾個問題。蘇湛得了昨天的教訓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跟在蘇泛面前的大爺做派是完全不同,而蘇正剛也是和蘇泛聊起了正事。
李成峰的敲門聲打斷了一家四口的相聚時光,蘇泛擡起下巴一點示意他進來。李成峰臉上是帶着喜色,問了老爺夫人二少爺好是立即附到蘇泛耳邊耳語了幾句。
蘇湛看到蘇泛是聽着聽着翹起了一邊嘴角,顯然是個好消息,也是好奇地想要聽一聽。
“是麽?穆天璋倒還真下得了手。好,你先回去吧,有消息再過來。對了,讓安團長他們可以往回撤了,等我回去論功行賞。”蘇泛吩咐道。
“好叻,大少爺。”
“穆威被抓住了?”蘇湛皺着眉頭說道。
“是,他被我們和穆天璋逼急了,算是狗急了跳牆。”蘇泛回道,“現在穆家掌權的是穆天璋了。”
“怎麽突然是天璋?”鐘意映和陳宜蘭很是交好,所以對穆天璋也是很熟悉。
“穆百突然中風了,聽說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穆威原本被我們追得東躲西藏,這下是急着趕回去奪權,可惜穆天璋早就将穆家一夜之間變了天。當然,我和他之間的協議是,我助他奪勢力,穆威和我帶去的東西和錢要還給我。”蘇泛心平氣和地說道,這原本就是穆家的家門巨變,的确是跟他沒什麽關系。他和穆天璋,只是相互合作互取利益罷了。
“這穆百,比我還小上十多歲呢,怎麽就突然中風了?”蘇正剛疑惑着說道,“這中風可中得真是時候。”
蘇泛覺得這種兒子想要殺老子的故事還是不說出來刺激自家老爹了,故而只是笑而不語。
蘇湛想起方才蘇泛的那句話,下得去手?對象當然不會是穆威,這小子攢了十年的勁兒就打算對穆威下手了,那就只能是穆百了,誰知道是真中風還是假中風。
蘇湛能明白的道理蘇氏夫婦怎能不明白,鐘意映聽着穆家這一連串變故,沒想到當初那個和自家小子大不了幾歲的天璋,是殺父弑兄地上位了。她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老姐妹高興,還是感嘆這樣的人家悲劇。
骨肉親情,自相殘殺。鐘意映看着自己的兒子丈夫,只覺得這份幸福是彌足珍貴,千金不換。
蘇湛只想到,若是當初重生之後,自己還是個不開竅的,他們一家四口的下場不會比穆家好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