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蘇泛卻是手一垂看也不看地扣動了扳機,“砰——”地一聲槍響直接打在了嚴從嘉撐在地板上的手。
鮮血從掌心蔓延開,嚴從嘉疼得要抽過去,“啊——”地一聲慘叫之後,卻是生生将那疼痛盡數咬在了牙裏,然而身體卻是撐不住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蘇泛有分寸,知道那不過是一個貫通傷将手掌打了個對穿而已,等皮肉一長好傷口愈合自然也能好起來。他冷冷地望着地上攥着手腕疼到發抖的嚴從嘉,心下只覺得一片冰涼,難道自己真的是養了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麽?
可嚴從嘉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小不點時成天跟着自己,阿湛還在的時候那小子打小就皮動不動就把嚴從嘉逗得哇啦掉眼淚,然而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心眼不壞,就是調皮任性;到後來兩個人漫長的十年他提攜栽培嚴從嘉長大,感情不能不算深厚,誰都知道他蘇泛身邊的第一人是嚴從嘉,而嚴從嘉也是跟着他生死攸關地闖過來的,不離不棄。蘇泛知道嚴從嘉對自己是忠心耿耿,唯命是從,然而——蘇泛想到此處眼裏帶了疏離,沉聲道,“小嘉,你現在怎麽學壞了,對我撒謊。”
書房裏是子彈的硝煙味兒和淡淡的血腥氣混合在一起彌散開來,嚴從嘉覺得自己仿佛被仍在火裏炙烤着痛得是死去活來,然而這疼痛卻是又激發起他的倔性,在他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裏大半的時間是跟着蘇泛活得,他只覺得大少像是一株筆直的參天大樹,而自己纏着這棵大樹活出了慣性和依賴。大少看着是個脾氣好、好相處的,可只有他知道,淡泊溫潤的大少才是那最冷清冷情之人,殺人打戰密謀安排詭算,蘇大少做起這些事來,并不會比品茶作畫讀書沉重多少,是一貫的雲淡風輕悠然自得。
他欣賞這樣的大少,崇拜這樣的大少,甚至願意活生生活成盤在大樹身上的藤蔓。可現在不一樣,這棵拔地而起、傲視群雄的參天大樹要長歪了,要随着一朵嬌生慣養出來的、空有其表毫無建樹的花跑了——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而且這朵罕見的美麗花朵,像所有的漂亮東西一樣,有毒有刺,大少要是采了這朵花,只會中了毒紮了手。
“大少,小嘉從始至終,只對您一個人忠心耿耿,絕無背叛之心。”嚴從嘉咬着牙說道,“真要背叛,三年前在清萊,去年在中緬邊境,我早跑了,沒必要冒着槍林彈雨的危險聽從您的安排,三番兩次地生來死去。”
蘇泛一言不發地聽着,冷冷地打量着嚴從嘉疼得額頭冒出濕淋淋的冷汗,他知道嚴從嘉聽話,從一個聽話的好孩子長成了聽話的好少年、好青年,自己一路看着他長大嚴從嘉會不會有二心什麽時候有二心,他不可能不清楚。
但是這件事已經牽扯到生死未蔔的蘇湛,蘇泛不得不硬起心腸。在蘇湛面前,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包括他自己,更何況是嚴從嘉。
“這麽說,你還是不願說實話了——”蘇泛将槍收了起來,蹲下身子,看着嚴從嘉的眼睛,緩緩地說道。
蘇泛清俊的眉目籠罩在晨光裏,是說不出的溫潤光華,清澈如水,然而神色卻是冰冷如寒夜。嚴從嘉努力地擡起頭來,看着熟悉到早已不能再熟悉的眼神,毫不猶豫地說道,“大少,小嘉只說一句話,我絕無背叛蘇泛之心,否則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
蘇泛伸出手來擦了擦嚴從嘉鬓角的冷汗,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小嘉,這句話我信。”他說不會背叛自己,但是蘇湛呢?
他知道自己弟弟對嚴從嘉似乎是不大感冒,小時候調皮搗蛋似的欺負過他,長大了也看他不太順眼;而嚴從嘉對蘇湛也僅僅是理應有的恭敬而已,冷淡的恭敬。
嚴從嘉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受了連累,他放走技術人員不假,但絕無裏通外敵綁走二少爺的心思,然而鼻息間呼吸着硝煙和血腥氣,他咬着牙齒不想吐露真實的心意,總歸大少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打死自己。大少的秘密和自己的心意,他不願也不想戳破。
蘇泛瞧着嚴從嘉是死咬着嘴倒是一臉自己被冤屈的模樣,知道今天這一場是足夠他受得了,他向來懂得慢慢磨刀的道理,故而并不打算再在嚴從嘉身上多做糾纏,随即叫人将嚴從嘉關到地牢裏去。
探頭探腦的幾個副官将嚴從嘉帶了下去,并且個個都覺得萬分不可思議,這蘇家是一下子發生了兩件大事——二少半路回來的路上被人劫持了,另外就是,嚴副官居然在大少那裏吃了槍子兒!前者自不必說,誰都知道大少最寶貝這個弟弟,瞧那陣勢是恨不得把他當做菩薩一樣供起來,後者雖然只是個副官長,可哪個副官長在主宅裏還能有自己的房間,那是放在大少面前親自帶大的,簡直活成了大少的弟弟。因為前後兩件事接連發生,讓人不得不心生疑慮,謠言飛起。
然而衆人眼瞅着大少爺沒了往日的風度翩翩神采逼人,卻是一副陰郁冷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陣勢,是更加不敢造次,一時之間蘇宅沒了往日的安寧平靜,人人都是惶惶不可終日。因為如此過了三天,蘇二少是毫無消息,一點動靜也無。
綁走蘇湛的人的确是流竄在泰北的一隊雇傭軍,拿錢辦事替人消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蘇湛失蹤的當天晚上,蘇泛就已經派出人馬搜索這群雇傭軍的痕跡,雖然,他心知肚明,這麽一只螞蟻一般的小土匪是沒有膽量和蘇家作對的,唯一說得通的就是背後雇傭他們的人。
泰緬邊境茫茫熱帶雨林、山脈重巒疊翠,一下子去追蹤一只幾百人的小隊伍并不容易,然而一言不發但是氣勢比雷霆暴雨還要吓人的蘇大少卻是将整個金三角翻了個遍,硬是在通往泰北的一座小山坳裏将這只雇傭軍伸爪按住。可連首領到小兵都死絕了,還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出面的雇傭者明顯也只是個小人物。
蘇泛處理掉這只雇傭軍之後連夜從山裏騎馬加汽車地趕回來,一大早去地牢裏看了嚴從嘉,好端端一個人受了槍傷,被丢在暗無天日的牢裏餓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鐵打的人也是受不了,傷口處已經開始感染發炎了。而嚴從嘉似乎打算和他打持久戰,任他如何威逼利誘,都是死死咬定他對自己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然而一提及軍工廠一事,嚴從嘉只沉默不語,最後只說——大少您看着辦,反正我也是您養大了,死也死了,但二少的事情是絕不能算在我頭上。
蘇泛對着似乎着了魔一樣倔強起來的嚴從嘉,加上日夜奔波有些疲憊,而蘇湛音信全無生死未知的這三天更是讓他覺得如同度日如年,每一秒鐘都是煎熬。他在書房裏悄無聲息地坐了一會兒,猛地是打開門準備回了二樓蘇湛的房間。
“大,大少——”替了嚴從嘉守在門口的李成峰見了一夜未睡面色并不好的蘇泛差點沒吓得撐不住瘋子,任誰見識到了昨晚的人間地獄之後也無法安然面對那場煉獄的制造者。大少昨晚是讓人将那群雇傭軍的首領一刀一刀活剮了逼問,及至生生割了幾百塊肉下來,人骨架子都要成形出來之後,那人才斷了氣。而蘇泛只是用手帕咽了口鼻,揮揮手将所有人推到沼澤地裏喂鱷魚螞蝗去了。
“我去二少房裏睡一會兒,有事情記得馬上叫醒我。”蘇泛揉了揉眉間說道。
蘇泛熟門熟路地摸回了蘇湛的房間,說是蘇湛的,可自從蘇湛回來之後自己也幾乎都是睡在這張床上。他掀了被子,床上正放着弟弟換下來的睡衣,這小子習慣不好,換了睡衣總是亂七八糟地藏在被窩裏。他拿過這套還沒洗過的睡衣是直接蓋在了自己面上,天地一下子暗了下來,呼吸間滿滿都是蘇湛的味道——是奶香夾雜着剛長大的少年幹淨爽朗的氣息。
他不敢想象蘇湛會遇到什麽意外,只要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蘇泛就覺得心都要縮成一團,毫無生氣。可他得撐着,把蘇湛救回來,晚上還要打個電話給在清邁的父母蒙混過去,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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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參謀長,你說,這都過去三天了,怎麽還沒跟蘇泛提意見呢!咱們早拿錢早做事的好!老子我等得都快沒耐心了!”穆威藏在深山老林的一處竹樓裏,他向往都市的繁華,美女美酒,然而為了藏住蘇家二少爺,他只能躲在這裏喂蚊子,陪着他的只有一群糙老爺們。
“威少,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咱們綁了蘇家二少爺,了無音訊地藏上他個三五天,既然那蘇泛如此寶貝這個弟弟,也同樣熬上他個三五天,到時候一得消息還會想七想八地猶豫麽,還不是快快地過來交錢贖人。把一塊肉放在老虎面前,能看不能吃地逗上幾次,還不愈發覺得這肉香又好吃,撲上來搶回去都來不及。”吳展鴻笑着替穆威倒了一杯茶說道。
穆威給自己灌了口冷茶,勉強壓下火,也覺得參謀長說的是有道理。他當然知道蘇湛是塊又香又好吃的肉,可自己也同樣是只能看不能吃。于是這幾日他是上天兩頭地往樓上跑,時不時地亵玩逗弄這個皮嫩鮮美的蘇二少,可惜,瞧着是個漂亮的小白臉然而脾氣不大好,每次都能弄個兩敗俱傷回來。
一想到蘇湛冰冷着臉,長長的睫毛低垂着,一臉不屑的樣子,愈發顯得整個人是不可親近得好看。穆威有些賤性,偏偏又愛去撩撥,這會兒又起了心思,茶杯一放又打算上樓。可惜他忘了,老虎逗久了,卻有可能連肉帶人地都要撲回去。
吳展鴻瞧着穆威不懷好意的笑容,眉頭一皺,卻是按下了穆威的手道,“威少,我瞧那蘇湛昨天開始是有些不對勁兒,您就少折騰了。”
穆威是絕不願拂了吳展鴻的意思,因為生怕這個參謀長帶着人脈投了穆天璋的陣營,格外禮待之餘也是格外聽話,只好憤憤點點頭,自己找樂子去了。
蘇湛一聽門響,是立馬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然而他的确是有些不對勁兒,自從昨晚上被穆威鬧騰了一陣他奮力反抗之後,頭上的傷口讓他開始發昏,并且覺得胸悶氣短,明明三頓飯都有吃飽,可就是覺得疲乏無力。故而一見到來人是吳展鴻并不是穆威之後,他頓時松了一口氣,因為着實沒有力氣再和他戰一場了。穆威簡直就像只随時發情的猴子似的,時不時地就要來撩撥他一下,蘇湛則恨不得将他那玩意兒直接剁下來。
好在穆威還算有所顧忌,但凡他開始死命掙紮也就放了手,因為面前的這個吳展鴻似乎并不贊同穆威這麽為非作歹。并且吳展鴻對待自己還算好,他讓人把自己放了下來只綁着手和腳,甚至還讓自己吃飽飯,保持幹淨,蘇湛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養神去了。
吳展鴻瞧着臉色蒼白的蘇湛覺得有些不大好,這裏的軍醫就是醫治一些皮肉傷比較在行,昨晚量了蘇湛的體溫之後只當做是發燒随意開了些藥,現在一看果真是個庸醫,因為臉色瞧着比昨晚還難看了。吳展鴻觀察了蘇湛一陣,也同他的頂頭上司一樣感慨蘇正剛那樣的丘八居然生得出這麽俊秀漂亮的兒子,大概憑着這張臉就能一輩子活得安逸。
他心想,好像是等不下去了,若有所思地觀察了蘇湛許久,吳展鴻得出這麽一個結論,又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蘇湛很是無力地睜開眼睛,沉沉地吸了口氣,只覺得吳展鴻像只老謀深算成了精的老狐貍,穆威在他擺弄下倒像是個傀儡。
在蘇湛失蹤的第五天早晨,蘇家上山的關口處倒是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個包裹。而包裏是蘇湛那天晚上穿的另外一只鞋子和一封信。
信的意圖很簡單,要兩千萬的黃金加現金支票以及價值三千萬的武器裝備來換蘇家二少爺。
……
穆天璋無奈地舉起雙手朝蘇泛道,“我真要是和穆威一夥兒的,那我絕對不敢過來了。蘇大少,你次次都愛用槍指着我的頭,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蘇泛冷冷地盯着穆天璋,他知道他們兄弟是你死我活的陣勢,然而他現在是看到姓穆的,都有拔槍的沖動。
“穆威已經知道上次是我們合夥搶了阿爸交代給他的貨,你和我他沒辦法尋黴頭,只好挑軟柿子捏,找上了阿湛,也算是他的做事風格了。”穆天璋說道。
“貨我要,人我也照樣要回來。”蘇泛緩緩地說道,“他有這個膽量把阿湛當軟柿子捏,那也得有膽量死。”
“放心,穆家會給個交代的。阿爸已經讓人去找他了,但是穆威帶着半數人馬躲在外頭,不肯露面。”穆天璋微微笑了下,伸手移開蘇泛的槍說道。